哈布斯堡家族曾經是歐洲最有權勢的封建政治集團，鼎盛時期他們所控制的疆域覆蓋了大半個歐洲（包括西班牙、德意志、意大利等領地）。今天我們要講的故事就發生在18世紀的哈布斯堡王朝內，當時的統治者瑪利亞·特蕾莎通過一場看似普通的人口普查，重新梳理國家內部各階級的關係，併為日後實行開明君主制，締造一個理想中的國家鋪平了道路。
不同尋常的人口普查
1770年，神聖羅馬帝國皇后、奧地利女大公、波西米亞國王瑪麗婭·特蕾莎準備在哈布斯堡家族的西部領地內進行一次精確的人口統計工作並嘗試從城鎮到鄉村推廣一種全新的門牌編號制度。表面上看，這位女王的目的是想在軍事層面上掌握更多的兵源信息，但實質上她是想尋找一種更有效的機制來重新締造自己的國家。
這一次，哈布斯堡政府打算使用軍隊來完成這項艱鉅的任務，此外還額外派給他們一項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了解本地人的健康狀況、生活條件和文化水平。說到這或許有人會疑惑，做個人口普查也要動用軍隊？事實上在18世紀，要做到精確的人口統計是一件很難的事情，而哈布斯堡家族統治的國家又是一個領地較為分散的政權，所以統治者們曾經進行了好幾次人口普查的活動最後都不了了之。瑪麗婭·特蕾莎的一位顧問曾經絕望的表示：“靠這些表格數據，根本不可能締造一個國家。”
然而即使是動用軍隊去做這些事情，政府依然面臨著很大的風險，因為在正常情況下，當軍隊進駐到鄉村的時候會引起當地居民的排斥情緒，他們會不惜一切代價將家中的男丁藏匿起來，以逃脫可能長達20年的兵役。年輕的男子甚至會採用自殘的方式來擺脫徵召入伍的命運。瑪麗婭·特蕾莎當然會預料到這種情況，因此她曾經下令要求地方上的神父先做好安撫工作，儘可能的去平息人們的恐慌。
可事實卻證明，瑪麗婭·特蕾莎的顧慮只不過是杞人憂天。當軍隊到達城鎮的時候，老百姓的表現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他們夾道歡迎到訪的士兵們並且暢所欲言，將自己在生活中的困難與對貴族階層的不滿一股腦的表達了出來。那麼為何會出現這種令人驚訝的情況呢？或許一位來自卡尼奧拉的軍官可以為我們找到答案，他在報告中寫道：“居民主動配合我們的工作，而且表現得十分平和坦然，這不是因為他們喜歡軍旅生涯，而是希望征服可以減輕他們的強制勞役和實物捐稅。”
一個鬆散的帝國
那麼老百姓們為何又會將減輕勞役免除賦稅的希望寄託在一個古老家族的統治者身上呢？要回答這個問題，我們首先要明白哈布斯堡王室統治的是一個怎樣的國家。事實上這個國家並不是法國式的高度中央集權化政權，而是源自古老的封建體制。國王將領地分給貴族，貴族們在各自的領地內擁有絕對的政治支配地位，他們擁有行政權、徵稅權、司法權等一系列的特權，可以強迫領地內的農民為自己提供勞役。而這也是為什麼瑪麗婭·特蕾莎有意識繞開地方貴族，而選擇效忠於王室的軍隊來完成人口普查的任務。這說明從國家的統治機制層面上看，底層的農民和上層的統治者的關係其實是被割裂開來的，底層群眾被迫忍受著沉重的負擔，而國家則無法整合優勢資源增強國力，得利的只是那些貪婪狡詐的地方貴族，這對立志於重新奪回歐洲霸權的哈布斯堡王室來說是無法接受的。這場人口統計工作其實反應出的是瑪麗婭·特蕾莎的執政新思路，那就是對於貴族和平民一視同仁，將社會各階層的關係重新洗牌，從實現解放生產力，讓哈布斯堡王朝再度稱雄於歐洲的目標。
農民的訴求與貴族的跋扈
現在我們不妨來看一看這次人口普查工作讓瑪麗婭·特蕾莎明白了什麼。當時身在施蒂利亞的顧問官曾經報告說：“農民們普遍對勞役制度抱有深深的敵意，它不但讓人無法耕種自己的土地，還得同時向政府和地主交稅。”當時施蒂利亞南部早已經是“十室九空，田地荒蕪。”這些地區的農民被迫放棄了自己的住房和農田，舉家遷徙到克羅地亞，依靠給當地的農場主打工而勉強度日。波西米亞地區的農民即使是在冰涼刺骨的寒冬也必須要每週工作三天，而在酷暑難當的夏季他們要牽著牛完成每天的勞作，此外還有一些人要承擔繁重的體力勞動。
那麼面對如此糟糕的情況，貴族們又在做什麼呢？他們當然不會對農民們的抱怨聽之任之，他們找盡各種理由為自己的剝削行為辯解，指責農民們小題大做，企圖串通一氣推脫自己應盡的義務。比如在波西米亞南部的克拉托維鎮，當地的貴族議會突然強制要求農民不許向軍隊抱怨任何事情。顯然這是一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做法，如果沒有鋪天蓋地的不平之事，他們根本沒必要行此掩耳盜鈴之舉。貴族們不僅壓迫農民，還對軍隊的工作橫加指責，18世紀70年代波西米亞與摩拉維亞相繼爆發了大規模的農民起義，當地的貴族議會將責任全部推卸給了瑪麗婭·特蕾莎的軍隊，他們認為正式由於哈布斯堡當局大範圍的進行人口普查，推行門牌編號制度，慫恿了農民們衍生出自由主義思想，妄圖從權貴那裡獲得解放，嚴重擾亂了本來平靜的社會次序。您看看這還講不講理了？這些平日裡驕橫跋扈的既得利益者，將農民們的辛勤付出視為理所應當，不顧他們窮困潦倒，家破人亡的現狀，反而將責任推卸給中央政府，也難怪瑪麗婭·特蕾莎會下定決心要改變這種現狀了。
將個人與中央政權聯繫起來
在瑪麗婭·特蕾莎的統治理念中鮮明的反應出希望將個人與中央政權緊密聯繫起來的新思維，他知道這麼做會打破地方政治的平衡，這是一個痛苦而又艱難的過程，因此也採取了一些循序漸進的辦法。但總體上說，這位極具政治智慧的女人始終都堅持著自己的初心。
提高中央政府的稅收份額
當時哈布斯堡家族統治下的奧地利在德意志境內正面臨著普魯士強有力的挑戰，西里西亞領地的丟失猶如一塊巨石沉重的壓在了瑪麗婭·特蕾莎的胸口。她知道要讓哈布斯堡王朝再次偉大就必須增加政府的財政收入，建立一支訓練有素的精銳之師。而世襲貴族們褫奪了農民所創造的大量財富，使得政府一直無法改善這種困局。為此國務總理霍格維茨伯爵強迫哈布斯堡世襲領地的議會提高上繳用於軍事預算的稅收份額，而且必須一次繳清十年的金額，這項看似不近人情的措施不僅為國家在短時間內募集了大量的資金，而且也削弱了地方議會與中央政府討價還價的能力。另一方面瑪麗婭·特蕾莎也有意通過向貴族徵稅來結束古老的封建經濟體系，在實行開明君主制的同時，廢除農民對權貴們的人身依附關係，徹底解放生產力。
讓農民接受最基礎的教育
要讓農民們擺脫貴族們的控制，拉近他們與政府的距離，讓愛國主義在其心中生根發芽，沒有比加強基礎教育更有效的辦法了。1771年呈交到瑪麗婭·特蕾莎的報告中曾經指出，造成社會不幸的原因是農民階層中居高不下的文盲率，而產生高文盲率的本質原因是地方當局對教育資源短缺的忽視和麻木，造成了為數不多的教師必須要承擔起遠超他們能力範圍的重擔。施蒂利亞南部的一份調查報告曾經說道：“每個教區僅僅聘請一名教師，這些教師除了完成日常的教學任務外還會被安排去做一些與本職工作無關的工作，所以導致只有極少的農民具備了基礎閱讀能力，不知道自己名字和年紀的農民比比皆是。而且缺乏教育還導致社會的不穩定，父母對子女的成長漠不關心，而孩子們往往遊手好閒，不務正業，有的甚至通過各種方式誤入歧途。
瑪麗婭·特蕾莎深知教育興國的重要性，所以她分別於1774年和1777年在奧地利和匈牙利提出了發展通識教育的政策。規定全國所有6至12歲的適齡兒童，不論性別都要在學校接受教育。為了向日益擴張的官僚機構源源不斷地輸送專業人才，她還在鄉間開辦了一些新的拉丁語高級中學，而諸如像採礦、冶金等科目的技術院校也專門開設了教授學生語言技能的課程。
總體上說，瑪麗婭·特蕾莎對於教育體制的改革主要停留在基本的啟蒙教育階段。事實上這位女大公也並不希望農民們接受太多的知識，因為這會讓他們對宗教信條和王室的統治次序產生懷疑。不過她的這些教育政策在當時依然具有比較大的進步意義，很多當地的孩子都開始懂得其他語言，它為農民們擺脫權貴們的剝削提供了基礎。
將地方議會納入到中央行政體系中
對於哈布斯堡王朝來說，以上的種種政策必然要依賴一支龐大的官僚隊伍，建立完整的中央行政體系。在面對地方貴族的掣肘時，瑪麗婭·特蕾莎並沒有完全採取高壓政策，她將願意與政府合作的貴族們吸收到官僚集團中，使得很多地方議會慢慢被劃入維也納的行政範圍內。比如在波西米亞，她把幾位在1741年曾經背叛自己投降巴伐利亞的貴族安插到州級地方和中央官僚機構中去。此外，隨著人民群眾與中央政權的聯繫越來越強烈，國家行政機構的工作量也呈幾何級數的增長，讓這個國家慢慢形成了一定規模的中產階級，他們雖然是平民出身，但是通過良好的教育成為了中低層的行政官員。為了讓這些人取得更高的社會地位，瑪麗婭·特蕾莎甚至授予他們許多貴族所享有的優惠待遇。而中產階級的茁壯成長也慢慢弱化了傳統貴族在政治上的影響力。
解放農民，提升農業生產力
過去在一些地區法律禁止農民遷徙，甚至要求他們必須得到地主們的同意才能結婚。如果一個農民試圖通過法律來推翻貴族們對待自己的方式，那麼他最終會發現這位貴族已經控制了當地的司法權力，無論農民們再怎麼鳴冤叫屈也是徒勞無功，根本沒有什麼社會公平可言。
瑪麗婭·特蕾莎堅信，讓農民恢復自由可以解放農業生產力，是一件對國家、貴族和農民都十分有益的事情。所以她將在人口普查中被詬病最多的勞役制度（因為農民每年都要為貴族提供勞役，而疏於打理自己的土地，導致莊家無人收割，一年收成付諸東流。）轉化為向貴族和國家上繳固定數額的現金。此舉使得農民們在道義上成為了自由民，在經濟上和法律上擁有了一定的自主權，甚至可以以支付薪酬的方式來僱傭無地的農民，這也標誌著貴族們失去了對於農民的人身控制權。
結語
如此看來，文章開頭所說的這場人口普查對於哈布斯堡王朝來說意義非凡，它重組了社會各階層的關係。瑪麗婭·特蕾莎之前的帝國是一個統治階級與底層群眾完全被撕裂的社會，傳統的貴族們掠奪了大量了社會財富，而整個國家卻面臨著資源分散，外強中乾的困境。農民們疲於應付每年的勞役，他們沒有思想，更談不上什麼家國情懷，這並不是統治者所希望看到的。瑪麗婭·特蕾莎的統治理念與指導政策對原有的特權等級制度造成了前所未有的衝擊，她通過農業、稅收與教育領域的改革，衝破了統治階層與底層群眾的政治壁壘，強調了國家公民的身份認同感，建立起一種王朝式的愛國主義。1771年索南費爾茲就在自己的著作《對祖國的愛》中呼籲社會所有階層都要承擔起公民的責任，提升對祖國的愛國熱情。從這一點上說瑪麗婭·特蕾莎的統治理念在當時具有很重要的進步意義。這位哈布斯堡的女性統治者於1780年逝世，而她留給自己兒子的是一個在行政體系上更為統一協調的哈布斯堡王朝。
參考文獻：
《奧地利史》
《德國通史》
《哈布斯堡王朝》
《哈布斯堡王朝：翱翔歐洲700年的雙頭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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