糧食和病菌如何塑造了人類文明?

試想一下,一個吃著炸雞漢堡,使用智能手機的人,與手裡握著長矛捕獵的原始部族人相遇,他們會怎樣看待彼此?

不需要時空穿越,這樣的情況在當今世界仍然會發生。

糧食和病菌如何塑造了人類文明?

▲2019年7月,亞馬遜一神秘原始部落「阿瓦族」男子被拍到,阿瓦族人使用砍刀與長矛,在雨林狩獵生活。

在全球化的今天,並不是所有人都在享受現代文明帶來的成果。儘管飛機、互聯網可以連通世界任何角落,但在中南非洲、南美、南亞等地,仍有許多人對現代世界困惑不解。

我們該如何理解原始部族人看到飛機時的驚異?為什麼這些便利的物件不是由他們的祖先最先發明?世界各地的人類文明發展為什麼會如此不平衡?

《槍炮、病菌與鋼鐵》一書,就嘗試去解答這種困惑。這本書的作者賈雷德·戴蒙德(Jared Diamond)是美國演化生物學家、生理學家。他認為,今天的原始部族人看到飛機的驚異,與五百年前美洲印加人看到騎著馬的西班牙人的驚異,是一樣的,他們看到的都是在本地聞所未聞的事物。

糧食和病菌如何塑造了人類文明?

▲《槍炮、病菌與鋼鐵》 作者:賈雷德·戴蒙德譯者:謝延光出版社:上海譯文出版

現代人的槍炮、病菌與鋼鐵,之所以會對原始部族形成侵襲力量,甚至消滅一個種族,原因不是現代人特有的優越基因,而是地理環境的差異。這種差異自一萬年前農業革命後世界各地人群定居時開始就存在,比如大陸的主軸線走向,以及供人類利用並馴化的動植物的分佈不均等。

在接下來的一萬年間,這種地區間環境的差異逐漸放大,世界各地的文明便有了不同的走向。

01.

糧食:歐亞大陸為什麼贏在起跑線?

大約13000年前,人類祖先已經從非洲散佈到其他大陸,開始定居下來繁衍生息。一開始,由於人口數量少,世界各地的人們都是以狩獵、採集野果的方式獲取食物,直到大約11000年前,部分族群開始轉向農業生產。

地中海東岸至兩河流域的這片土地,如今看來乾旱貧瘠,可是在一萬年前,這裡土壤肥沃,水源充足,因其形狀被稱為「新月沃地」。這裡最早出現糧食產區,人們通過種植大麥、小麥獲得穩定的食物來源。還有生活在亞洲東部的古中國人,他們種植穀物水稻,也步入了農業時代。

糧食和病菌如何塑造了人類文明?

▲糧食生產發源中心,帶問號的地點表示不確定是獨立出現還是受其他中心的影響。

不僅是植物,人們對動物的馴化,也在九千年前開始了。山羊、綿羊、家豬,接著是牛、馬等,人們不再需要狩獵,便有了穩定的肉類供應。而且,家畜可食用農作物的殘渣,其糞便又可作為農作物的廢料,由此形成了良性循環。

戴蒙德在書中用「正反饋循環中的自身催化」來形容這個糧食生產的過程,他指出,這個過程一旦開始,速度就會越來越快。新月沃地和古代中國的人們儘管可能不是世界上最早的農民,但這種向農業生產方式的過渡徹底改變了他們原來的生活面貌。

比如,糧食生產使得人口規模迅速擴大,儲藏的剩餘糧食還可以養活一些「閒人散客」,他們由於不用下地幹活,便可以從事其他專業工作,社會分工得以形成。社會複雜化進一步促使族群中出現集中、統一的行政組織,實現了從部落到國家的轉變。

因此,戴蒙德認為,糧食生產具有決定性的意義。在糧食生產上具有領先優勢的族群,在通往槍炮、病菌和鋼鐵的道路上,也會取得同樣的領先優勢。

可是,為什麼是歐亞大陸最先取得這樣的優勢,而不是美洲、澳大利亞或者那些遍佈世界的島嶼之地?

鄭少雄老師在介紹這本書的時候提到,歐亞大陸與非洲、美洲、澳大利亞的分野與兩個進程有關,其中之一便是糧食生產在時空上的不均衡分佈。

眾所周知,歐亞大陸是世界上面積最大的大陸,廣闊的土地上生存著數不清的動植物,因此,這裡的人類一開始就具有天然的領先優勢。而美洲等地的物種豐富度沒有歐亞大陸高,能夠被馴化的大型哺乳動物更是少之又少。

在20世紀前得到馴化的14種大型哺乳動物中,只有一種來自美洲,即美洲駝,其餘包括羊、豬、牛、馬等13種家畜的祖先都來自歐亞大陸,而在中南非洲和澳大利亞,竟沒有一種當地的大型哺乳動物可以被馴化。

再者,歐亞大陸的主軸線是東西向的,這意味著糧食生產能沿著相似的緯度環境傳播。比如新月沃地在遭遇生態惡化之後,其種族很快就轉移到了北非和歐洲,糧食的生產與技術的傳播不至於斷裂。

反觀美洲與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它們都是呈南北走向,從北至南,各地的地理和生態千差萬別,某一緯度環境中的族群,很難與另一緯度的族群產生交流。

糧食和病菌如何塑造了人類文明?

▲亞歐大陸的主軸線呈東西走向,美洲、非洲大陸的主軸線呈南北走向。

戴蒙德在書中舉了一個很有趣的例子,車輪是在中美洲發明的,而美洲駝則被馴化於南美安第斯山脈中部,可是過了五千年的時間,這兩者仍然沒有「相遇」,因此無法提高農業生產的效率。

當然,正如鄭少雄老師在講讀時所提到,從採集時代過渡到農業時代,不一定就意味著進步,當時的人們進行的不是一個有意識的選擇。而是相比於美洲等地,歐亞大陸的環境更有利於人們進入農耕文明。

受戴蒙德影響,在十餘年後寫成《人類簡史》的尤瓦爾·赫拉利(Yuval Noah Harari)就認為,所謂農業革命是一樁騙局:不是人類馴化了小麥等植物,而是這些植物馴化了人類。

農耕並不比採集更輕鬆,且穀物營養不足,它只是「讓更多的人以更糟的狀況活下去」。而對大型動物的馴化,也使家畜過著非常悲慘的生活,人類卻從未考慮過它們的感受。

不過,戴蒙德沒有像赫拉利那樣對農業革命帶有如此大的偏見,他迴避了價值判斷,在書中反覆強調說:

「不同民族的歷史,遵循不同的道路前進。」

然而,農業革命之所以稱之為「革命」,也自有其原因。如果農耕只改變的是人類獲取食物的方式的話,一個吃漢堡包的現代人赤手空拳不一定打得過原始部族人。

可以說,農業生產為日後人類社會的變革奠定了基礎。鄭少雄老師在講讀中指出,歐亞大陸和非洲、美洲、澳大利亞的分野,除了因為糧食生產的不均衡分佈之外,還有因糧食所導致的槍炮、細菌和鋼鐵的不平等。

02.

病菌:征服者身後的「幽靈」

既然「糧食」不是世界各地的文明發展不平衡的直接原因,那麼歐洲人是如何一躍而起,並走上征服世界之路的呢?

讓我們把目光拉回500年前,去看一場著名戰事:卡哈馬卡戰役(Battle of Cajamarca)。

1532年,來自西班牙的探險家弗郎西斯科·皮薩羅(Francisco Pizarro)帶著168名士兵及60餘匹戰馬,在卡哈馬卡打敗了南美印加帝國的8萬軍隊。在屠殺7000名印加士兵之後,皮薩羅俘虜了印加皇帝阿塔瓦爾帕(Atahuallpa),隨後也處死了他。擁有600萬人口的印加帝國連同古老的印加文明一併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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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哈馬卡戰役,這幅畫也出現在《槍炮、病菌與鋼鐵》的封面上。

這場戰爭為何是如此不可思議的結果?

八萬印加軍隊在區區百餘西班牙人面前,究竟為什麼變得如此不堪一擊?

原因可以從《槍炮、病菌與鋼鐵》的書名找到,皮薩羅軍團擁有當時印加人從未見聞過的幾種物品:戰馬、病菌、槍炮和鋼鐵。鄭少雄老師指出,這幾種東西實際上是基於糧食生產而出現的文字、技術和中央化政治的表徵物。

馬是歐亞大陸的族群在幾千年前就馴服了的動物,它不僅能充當勞力,用於農耕、運輸,還被廣泛用於戰場殺敵。鄭少雄老師在講讀時提到一個細節,當印加人第一次看到皮薩羅胯下的戰馬時,臉上露出了驚恐的表情,他們從未在本地見過有人騎如此龐大之物。即使印加皇帝阿塔瓦爾帕,出門也是由幾十人抬轎行進。因此,眼見馬匹衝鋒而來,印加人只能四散奔逃。

另外,人類自馴養像馬這樣的牲畜之後,便經常與致命的病菌打交道。比如,牛帶來了麻疹、肺結核、天花;流感來自豬鴨,惡性瘧疾來自禽鳥等。而歐亞大陸的人們自學會耕種,進入農業社會之後,人口數量迅速攀升,給了這些病菌繁衍演化的條件。

歐亞大陸的人們曾因此深受其苦,但畢竟人口基數在那兒,病菌無法徹底滅絕人類。反而是一代代的人們在與病菌相處的過程中,逐漸增強了免疫力,適應了疾病肆虐的世界。

可是,印加人就沒這麼幸運了,他們毫無防備地暴露在致命病菌面前,任由其尋找完美的宿主。

就在卡哈馬卡戰役前不久,印加帝國的老皇帝、皇儲,以及眾多大臣都被西班牙人帶來的天花奪去了生命。這些幽靈般的「致命禮物」使得帝國內部出現內亂,陷入四分五裂之境,正好中了皮薩羅之懷。

最後,印加士兵身上的護身軟墊,手裡的木棒和石頭,根本無法抵禦身穿鋼製盔甲、手握鋼刀與槍炮的西班牙人;而鋼鐵和槍炮也是發達的農業文明社會才會出現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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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著傳統服飾的美洲原住民

總之,這場戰爭就是大航海時代開啟後歐洲殖民者登陸美洲的縮影,戰爭雙方不是一個重量級間的較量。赫拉利在《人類簡史》一書中對此形容:「美洲文明遇到西方白人,如同遇到外太空的入侵者。」 在戴蒙德看來,這種不平等,早在一萬年前就出現了。

上面提到,糧食生產養活了更多人口,通過社會分工,最終形成集中、統一的行政組織,即國家。歐亞大陸因為其足夠廣博,它內部各國家有更多的創新者,也能形成眾多的相互合作與競爭。

在奧斯曼帝國崛起前,中國與歐洲通過絲綢之路,一直互通往來,其路線中最艱難的部分只需穿越沙漠,且人們還有已被馴化的駱駝作為幫手。再看美洲,從北美到南美,要經過茂密的雨林之地,毒蛇怪獸叢生,其環境之險惡,即便20世紀連全副武裝的美國大兵也不敢踏入,更別說手無寸鐵的土著人。

絲綢之路被切斷以後,哥倫布為了給自己的遠航籌資,曾在多個國家遊說,屢屢受挫後,終於獲得西班牙的贊助,最終登上美洲大陸。其他國家看到哥倫布的成果後也紛紛效仿,發展自己的航海事業,遠赴海外探索未知世界。而足以橫跨大洋的船隻、指南針、航海知識、鋼鐵等這些,美洲的印加人都不具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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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倫布在美洲登陸

如此分析,卡哈馬卡戰役的結果似乎逐漸水落石出了。但無論如何,我們也不能視西班牙人對印加人的大屠殺為正當的。西班牙人與印加人之間並沒有高低貴賤、聰明愚蠢之分。鄭少雄老師在講讀這本書的結尾提到美國人類學家博厄斯的「文化相對論」,他說:

「每一個地方都會基於自身的條件和基於自身的能動性,有效選擇自己和環境互動的方式。哪怕在同樣的類似的環境條件下,不同的人,不同的人群都會做出自身的選擇,這些自身的選擇其實是一種不同群體間的互相區分。」

03.

「耶利之問」該如何回答

1972年,戴蒙德在新幾內亞島上研究鳥類時,一位叫作耶利的當地人對他這樣問到:

「為什麼你們白人制造了那麼多的貨物並將它運到新幾內亞來,而我們黑人卻幾乎沒有屬於我們自己的貨物呢?」

戴蒙德思考了近三十年,最終寫成《槍炮、病菌與鋼鐵》這本書來回應「耶利之問」。正如副標題「人類社會的命運」所揭示的,這本書囊括生物地理學、遺傳學、生態學、人類學等多種學科,結合考古研究,展現出世界各地人群自一萬年以來的命運走向。

然而當我們把目光收回歐亞大陸內部會發現,除了「耶利之問」,針對中西方科技發展差異而提出的「李約瑟難題」依然讓學者們感到頭疼。

和西歐相比,中國的地理環境也是得天獨厚,並誕生出輝煌的文化,有發達的文字與技術,以及複雜的集中行政組織。可為什麼近代以來,是歐洲在技術上領先,並在世界上佔支配地位?

更進一步,為什麼中國不是征服世界的殖民者,卻一度陷入被殖民的危機?

戴蒙德對此也思考過,他認為,與支離破碎、多有崎嶇的歐洲地形相比,中國大陸的主體平坦開闊,四通八達。長江和黃河,以及貫通兩者的大運河,把中國連成一個整體,鞏固了大一統的國家。自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統一中國之後,大一統便主宰了中國歷史。

糧食和病菌如何塑造了人類文明?

糧食和病菌如何塑造了人類文明?

▲中國與歐洲地形對比

這樣的好處當然非常多,但在戴蒙德看來,壞處也非常明顯:某個專制君主的一個決定就能使改革創新半途而廢,而且曾不止一次地這樣做。反觀西方,零碎的地形使歐洲從未真正統一過,其內部的合作競爭,也使改革創新難以被某個專制君王中止,哥倫布便是一例。

然而,這是準確,或者說完整的答案嗎?當然不是。

就連提出問題的李約瑟本人,也深深懷疑任何單從地理或種族角度去解釋這種差異的理論。戴蒙德在書中也承認:

「在任何時候,任何大陸上都有富有創新精神的社會,也有保守的社會。」

所以關於「耶利之問」,我們仍然要深入歷史、政治、文化、科學等多個領域,去探尋它的「冰山一角」。

而戴蒙德的這本《槍炮、病菌與鋼鐵》給予我們的啟示是,我們在尋找答案的過程中,不要丟下人類整體命運的眼光,而是從「人類簡史」中去窺見中國的滄桑。

「人非孤島,無人可以自全」,我們之所以仍要撥開歷史的迷霧,正是因為那逝去的亡靈,與未來的生命,都與我們唇齒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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