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聯如何撐起14年抗戰?戰士犧牲後,戰友將其拋入冰河防日軍梟首

1965年,東北地方報紙上刊登了一則尋人啟事,尋人的和被尋的都非常傳奇。

尋人的是黑龍江省軍區副司令員王明貴少將,被尋的,則是結義十一兄弟中大哥蓋山的女兒佔珠梅。

幸運的是,佔珠梅看到了這則啟事,而且很快和將軍取得了聯繫。王明貴將軍親自安排,把佔珠梅一家接到哈爾濱相聚。

2008年,結義十一兄弟中的老十,從黑龍江省省長職務上離休的陳雷來到他們結拜的地方,主持修建了“鄂倫春抗日紀念碑”

抗聯如何撐起14年抗戰?戰士犧牲後,戰友將其拋入冰河防日軍梟首

▲ 陳雷

漫長的歲月,沒有削弱那份昔日的情誼。

遺憾的是,這一切,蓋山並沒有能夠看到。

“棲林人”當時社會地位較低,常被視為“野人”。因此,王明貴將軍和蓋山的結拜對他來說十分重要。

既然結拜了,而且兄弟在打仗,那麼接下來蓋山就要幫兄弟打仗。

哪怕兄弟要打的是看起來強大無比的日軍。

1941年8月11日,王明貴的三支隊在蓋山部落二十名武士們的配合下,襲擊了日偽設在索勒珠的益昌木材公司。這是個專門為日軍砍伐戰備木材的半軍事化機構,有一個小隊日軍駐守,還有若干偽軍。

由於蓋山親自踏勘線路,帶部隊徒涉水深流急的格尼河,使這次進攻達到了突然襲擊的效果。戰鬥結果,擊斃全部日軍,俘虜二十名偽軍,解放了三百多名勞工,繳獲機槍三挺、步槍五十餘支、手槍五支、子彈十萬發,還有白麵、大米、豆油等物資。

這段時間,日偽對大小興安嶺等地的木材採伐十分重視,這些木材和松節油等二級產品都屬於日軍作戰所需的戰略物資。王明貴等抵抗部隊這種作戰實際是對日軍“以戰養戰”,對東北地區進行掠奪式經營的反擊。這一類型的作戰給日偽帶來相當恐慌,也見於日本官員的回憶。

偽滿林業部浜江區專員中村貞成在他的回憶文章《滿鐵林務區的足跡——大興安嶺》中寫道:“冬天的興安嶺,與西伯利亞來的寒流白魔和狼群搏鬥都毫無懼色的山中男兒,最感恐懼的卻是大東亞戰爭(即太平洋戰爭)爆發前後開始,為擾亂我方經濟在當地出沒的王明貴匪賊之橫行。有他們的存在,冬天荒山的可怖為之倍增,令現場工作的人員萬分緊張。”

抗聯如何撐起14年抗戰?戰士犧牲後,戰友將其拋入冰河防日軍梟首

▲日軍1941年作戰地圖,可見偽軍起義和王明貴支隊動向等標註

原日偽海倫-湯原營林署參事北里留在《官行採伐事業和匪賊》中寫道:“夜晚到來的時候,不但機槍手要徹夜不眠地全心警戒,而且全體人員都把手槍放在枕頭下面才能入睡。事務所的外面是儘可能加厚的土牆,上面開有槍眼,無論晝夜,森林警察隊的警戒都和在戰地一樣。”

“進行森林採伐,單靠日本軍隊的討伐是不夠的,故此專門建立了三千人的專屬森林警察隊進行護衛……儘管有這樣的護衛,對採伐隊和我們來說,所謂‘安心’也是不可求的,一言一舉手之間都可能發生讓人神經緊張的事情。”

“儘管在森林警察隊警戒之下,在(森林採伐和松脂焦油的提煉)作業期間也要求日軍前來駐屯,但是‘匪賊’的行動‘神出鬼沒’,仍不時發動夜襲,慘殺掠奪給我方帶來巨大的損失。”

“用獰猛都不足以形容的王明貴率領部下數十人就是以這裡為根據地的,奉命到這裡執行開發任務,我的感覺如同‘火中取栗’。”

蓋山只從繳獲中取了部分武器,說:“槍和子彈我們收下,別的不要了,部隊比我們更需要,天天打仗,我們沒了糧食可用皮張換,有肉吃我們餓不著……”

不幸的是,當王明貴將軍幾個月後再轉戰到蓋山部落的時候,才知道蓋山由於在參加攻打益昌公司時已經患病,回來後不久便病重而逝了。應該說,稱蓋山為“大興安嶺的賽德克·巴萊”頗為貼切。這位鄂倫春酋長不但義氣深重,勇猛剛烈,而且和賽德克·巴萊一樣,至死日軍也奈何不得這位山中豪傑。

王明貴在自己的回憶錄中動情地回憶了得知蓋山死訊的難過。他要佔珠梅帶自己到蓋山的葬身之地去拜祭。鄂倫春人此時還在採用比較原始的葬儀制度——風葬。風葬的做法是將死者的遺體架在大樹上,任蟲鳥蛀食,並將其獵犬、獵馬和獵刀隨葬於附近。

去拜祭的時候,蓋山已經去世數月之久。雖然風葬是當地風俗,但看到自己兄長的遺體被懸空數月,風雨剝蝕,殘缺不全,王明貴還是感到悲痛至極,一定要拿出經費,為蓋山買一口棺材安葬。

最終,佔珠梅接受義叔父的這份心意。

蓋山的死,似乎有一點淡淡的不祥徵兆。儘管此後的戰鬥依然勢如破竹,三支隊自出徵以來戰績也很可觀,但總的情況卻日趨嚴峻。

戰鬥進行到1942年2月初,作為王明貴左膀右臂的參謀長王鈞在呼瑪縣城附近的戰鬥中大腿中彈重傷,王明貴不得不親自護送他和部分送到蘇聯學習的學員過江越境。

抗聯如何撐起14年抗戰?戰士犧牲後,戰友將其拋入冰河防日軍梟首

▲ 1946年7月,王明貴與王鈞於齊齊哈爾合影

約十天後,在餘慶西北卡又遭到日軍“鈴木喜一討伐隊”的伏擊,陣亡二十名,負傷二十名,三支隊再一次把傷員送往蘇聯醫治。

從整個戰局分析,這其實是正常現象。三支隊是一支具有特種作戰雛形的部隊,其裝備精良機動性強,擅長對敵軟腹部實施軍事打擊。同時,王明貴身邊的兵力不多,故此對後勤依賴低,說打就打,說走就走,令日軍防不勝防,跟不上它的節奏。

三支隊這一年轉戰的成功,一個重大原因是他們成功翻越大興安嶺,攻入了呼倫貝爾這個日軍佈防薄弱的地區。這裡的日偽軍分散而且缺乏和抗聯部隊作戰的經驗,在三支隊疾風閃電般的攻擊面前反應不過來,成就了王明貴常勝將軍的美名。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日軍日漸集中,兵力越來越厚,三支隊的活動空間因此被大大壓縮,損失也漸漸增大。

王明貴為此憂心忡忡。在連續的作戰中,他們曾經遇到當年馬占山部隊的餘部,對方也因此而歡欣鼓舞。但此時三支隊已經知道,所謂馬占山率部北上的傳聞並不可靠。

抗戰開始後,馬占山將軍的確曾組建東北挺進軍,率所部沿蒙古高原南緣向東北攻擊前進,一度取得輝煌戰績,但他的部隊很快遭到日軍機械化部隊的合擊,在內蒙古黃油乾子戰敗。西安事變中活捉蔣介石的指揮官,騎兵第五師師長劉桂五戰死,馬占山拼死突圍,退守哈拉寨。瞭解到這一情況的同時,三支隊仍然試圖南下,與冀熱遼邊區的八路軍會合。

整個抗戰中,打通與關內的聯繫,始終是東北抵抗軍的一塊心病,但無論楊靖宇的西征,還是趙尚志試圖通過莫斯科聯繫延安,由於各種原因一直未能如願。

實際上,這種聯繫在某些時候也曾一度被打通。

1936年,抗聯派出精幹的交通員朱新陽設法越境,到達莫斯科,的確見到了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團,反映了東北抗戰的真實情況。

可惜,他遇到的王明、康生對東北的具體問題沒有興趣,只是一味要求抗聯無條件執行他們在莫斯科琢磨出來的空想方案。在朱新陽表示自己無法說服趙尚志的情況下,便被“冷凍”起來,最終派回關內工作。

發現抗聯處境危艱的中央,也曾多次派出人員前往東北,一度有聯絡員通過義勇軍九彪部與抗聯取得了聯繫。這名聯絡員的身份得到了確認,可惜,此人不久便在殘酷的作戰中犧牲,聯絡又中斷了。

國民黨系統的抵抗武裝也曾作出類似努力,如義勇軍將領、救國軍四支隊支隊長羅明星便曾設法入關,甚至得到了謁見蔣介石的機會。但國民政府對於東北抗戰始終無法給出有力的支援,羅明星在失望之餘孤身重返東北繼續抗日,最終在全軍覆沒後被日軍抓捕,以身殉國。

因為了解抗日武裝急於與關內聯繫的心理,日軍在三支隊南下的道路上擺開了截擊的陣勢。王明貴深知三支隊的特點是一柄暗夜的匕首,面對敵軍陣容嚴整,長槍大戟的陣勢硬碰上去決不是聰明的打法。

同時,在呼倫貝爾建立根據地也是很困難的事情。

一方面這裡地廣人稀,地下工作薄弱,又有綿延長久的民族問題貫穿其間,類似紅軍長征時經過的西康,不是建立根據地的理想地點;

另一方面敵軍重兵圍剿,三支隊在不斷的遊走之中才能攻其不備,而不給對方留下打擊的目標,這種戰法對於建立固定的根據地也是不利的。

在這種情況下,又面對著越打越多的敵人,王明貴召集部下提出了兩個方案:第一個是北上攻擊呼瑪縣城,與在那一帶活動的崔庸健部隊會合;第二個是翻越大興安嶺向朝陽山的三路軍總部靠攏。

2月下旬,選擇了第二個方案的三支隊開始掉頭東進。

他們不知道,此時三路軍的總部已經不復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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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軍討伐隊

其實三路軍總部已經不是第一次被日軍打掉。1940年,日軍便發現了朝陽山的抗聯根據地,並對三路軍總部發動攻擊,寡不敵眾的抗聯部隊被迫突圍。三路軍政治部主任張蘭生,三支隊政委趙敬夫都戰死於突圍途中。

儘管遭到殘酷攻擊,抗聯仍然沒有放棄朝陽山根據地,李兆麟的夫人金伯文等一直在當地堅持。

金伯文的情況並非特例。1940年,堪稱抗聯歷史上作戰最殘酷的一年,但原抗聯教導旅少尉單立志回憶,就在此時他接到任務送王一知率部過江回國內打游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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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單立志

王一知是抗聯第三任總司令周保中的夫人,她過江的目的十分明確,她的丈夫就在那邊,她要找到他。

她們,應該說只是那個時代抗聯中女戰士的一個縮影。

1941年3月,三路軍總指揮李兆麟回到朝陽山,重新組建總部,這裡又成為北滿抗戰部隊囊括南北河、東小河、迷魂陣等幾個秘密營地的重要基地。

抗聯如何撐起14年抗戰?戰士犧牲後,戰友將其拋入冰河防日軍梟首

▲ 日本軍官在抗聯營地前合影

陳雷建國後回憶,當時朝陽山根據地有印刷機,幹部將從俄語翻譯過來的《八路軍軍政雜誌》《抗日遊擊戰爭的戰術問題》等文件翻印出來,供當地指戰員學習。

同時,各部隊也經常派交通員來這裡與總部接關係。陳雷還記得王明貴派來接自己的兩個交通員,一個叫李俊,一個叫李國君。在他的回憶錄《征途歲月》中,陳雷不無惋惜地寫道:“李國君在抗日戰爭勝利以後,由於參加地主武裝,被我民主聯軍擊斃。”

有類似命運的抗聯軍人並不少。

李敏回憶在張家窯一戰中,她身邊的“小金子”金碧蓉等四名女兵彈盡被俘,最後被日軍殺害。關於她們被俘後的命運,還有一個小小的註腳。

在被俘當天夜裡,金碧蓉等自知必死,為了相互鼓勵唱了一夜的歌。這歌聲讓押解隊伍中的幾名偽滿軍三十團的偽軍坐立不安。上士機槍班長楊清海私下和幾名親信偷偷議論:娘們都打鬼子,咱們老爺們丟人啊。

這顆種子到1940年秋天終於發芽。不滿日軍欺壓的楊清海召集有民族思想的數十名官兵,與當時擔任抗聯二支隊支隊長的王效明取得了聯繫。9月13日,他利用擔任值星官的機會在星河鎮發動起義,和其他96名偽軍起義官兵一起加入抗聯。

此戰,二支隊利用楊海清的身份乘機對駐防偽軍發動奇襲,共消滅偽軍一個建制營又一個建制連,繳獲步槍一百四十支、短槍五支、重機槍三挺、輕機槍七挺和大批子彈,擊斃偽營長和偽連長各一人,俘虜星河鎮偽警察分駐所所長侯鑫泉。

這時正是東北抵抗戰爭的低潮時期,楊靖宇於年初戰死,趙尚志同年因難以打開局面而二次入蘇,星河鎮的勝利對東北抗日軍民有著相當大的鼓舞意義。

此後,楊清海在抗聯教導旅其間也曾出生入死,屢建戰功,多次執行危險的入境作戰並圓滿完成任務。在抗戰勝利後,他先後擔任依蘭城防副司令,合江軍分區五支隊副司令員等職務。

但就是這樣一個打鬼子沒有皺眉頭的抗日好漢,卻因為一名妓女辛愛玉的誘惑,在1946年1月叛變投了國民黨,變成了和座山雕一樣的政治土匪。結果所部被東北戰場的剿匪大王賀晉年打了個落花流水,楊清海隻身逃脫,隱居瀋陽,於1951年被查出並判處死刑。

最艱苦的日子都熬過來了,可惜最後吃了一口狗肉,最後落到如此下場。提到楊清海的死,依蘭人直到幾十年後還要嘆息:“沒有辛愛玉,楊司令恐怕還不準兒叛變。”

對其恨之入骨,連續組織討伐隊進行攻擊。到1941年冬天,三路軍總部幾次遭到日軍圍攻。為了消滅堅守在這裡的抗聯部隊,日軍甚至動用了飛機。戰鬥之慘烈,幾十年後當時在三路軍總部的李興漢晚年回憶起來仍如同昨日。

李興漢和他的哥哥李興中,本是兩個小理髮員。他們因為給抗聯作地下交通員,參加了策反梧桐河金礦的偽警察的工作,身份暴露而加入了抗聯的作戰部隊。1938年給李敏她們理髮時不肯通融的就是這兩個小傢伙。

在朝陽山的戰鬥中,撤退中的部隊在敵軍的圍追堵截之下又遭到日軍飛機的空襲,傷亡慘重,混亂不堪。

一顆炸彈正在李興中和李興漢之間爆炸,李興中的雙手都被炸掉,李興漢想要救他但毫無辦法,連自己也無力繼續奔跑,只能抱著哥哥哭。

這時,總指揮李兆麟騎著一匹戰馬在橫飛的子彈中疾馳而過,看到此情此景,大聲吼道:“拉著我的馬尾巴跑,快!”

李興漢急忙拉住了總指揮的馬尾巴,在戰馬的帶動下勉力跟上,終於突出重圍。

幾十年後,在李興中的墓地前,李興漢對女兒李景梅說到了那刻骨銘心的一幕:“這時候我一回頭,看見你大伯在後面追……他也想活,也想揪住馬尾巴啊,可是……他沒有手了,怎麼揪得住?”

老人的回憶在哽咽中結束。

李興中的墓地只是一座衣冠冢,裡面什麼也沒有。無人知道他的屍骨散落何方。

第十軍老戰士盧連峰迴憶,抗聯四支隊支隊長雷炎戰死的時候,戰友把他還沒有冷的屍體投入了冰窟窿。原因是如果日軍發現他的屍體,一定會斬首示眾,丟到冰窟窿裡,還能得個全屍——戰友僅能為他做到這一步。

堅持到1941年11月,三路軍總部被迫撤入蘇聯境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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