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褲子彭磊:一個搖滾中年的自救指南

新褲子彭磊:一個搖滾中年的自救指南

01

2014年2月11日,彭磊的女兒出生了。彭磊給襁褓裡的女兒蓋上了自己身上的皮褸,說“希望你成為一代名媛”。

但沒過幾個小時,他就崩潰了。“她剛出生幾個小時開始大哭,我是第一次在半夜聽到嬰兒哭聲,心裡是無限的恐懼,想可能之後的生活完蛋了。”

然後彭磊就把枕頭蒙在頭上,心想,你哭吧,我要睡覺。一睜眼已經天亮了,醫生和護士來查房,彭磊依舊在呼呼大睡。

儘管嘴上和心裡說著不願意,但自從鈴鈴出生以後,這個看起來斯斯文文,張嘴就是一嗓沙啞搖滾的男人,還是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

女兒滿月那天,彭磊甚至發了一條很不像他風格的朋友圈,說“我要當一個好爸爸。我之前對周圍朋友的言語有些不雅或偏激,希望朋友們多包涵。”

“我以後一定做一個正義客觀溫和的好人,再不胡說八道了”,他說他要為了女兒,重新做人。

在家寫歌的工作性質,讓彭磊有許多時間可以陪伴女兒。彭磊每天會推著嬰兒車帶鈴鈴去公園轉轉,但是孩子太小,也沒什麼互動,“開始的幾個月,鈴鈴對於我來說就是一個會哭的茄子,但心裡多了一個很重要的事情,可能這就是開始當爸爸的感覺吧”。

但當生活的油鹽醬醋開始逐漸滲透到這個搖滾樂手的每一個旋律時,還是重現了劇烈的衝擊。

彭磊在微博上這麼記錄當時的生活,“好久以前在一個普通的北京六層老式單元樓裡,一個帥氣的王子被囚禁在這裡。他的工作就是撫養照顧一隻小白豬,終日不得踏出房間半步。”

“王子曾經琴棋書畫樣樣出眾,並有無數女性朋友仰慕他。但王子在養育小豬的漫漫時光裡淡忘了自由的滋味,忘了人間還有享樂。”

但最後還是非常彭磊式的自戀了一把,“但王子卻長的越來越帥了。這個王子就是我。”

除了帶娃,為了生計,彭磊甚至穿過西裝去鏈家面試,就是為了省下一筆不菲的中介費。

還是2014年,彭磊那時正在寫新歌,每天在家彈吉他,旁邊是孩子在滿地爬。一次他剛接上很多設備打算開始錄音,“鈴鈴過來把一堆錄音的效果器從桌子上拽下來,砸在她頭上開始流血,然後我就帶她去醫院了。”

在妻子一句“你不是一個好爸爸”的責備下,彭磊怒而離家出走,最後帶著一首《生命因你而火熱》回來了。

五年後,彭磊再一次在大眾面前唱起當年的這首歌,已經帶著和以往完全不同的身份。

他和他的新褲子樂隊,成為了《樂隊的夏天》中最受歡迎的top 5樂隊。有樂評人這麼評價他們,這次節目讓一些樂隊註定寫入歷史,比如痛仰和新褲子。

新褲子在這次節目後,終於微博粉絲突破一百萬,實現了彭磊之前答應來《樂隊的夏天》最重要的一個“小目標”。但更讓人深刻的是,彭磊在舞臺上,唱到高潮處的縱情一跪,和眼裡閃爍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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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幾句歌詞在聽眾心中久久不能被忘懷:

忘了吧那搖滾樂,

奔騰不復的年代,

那平淡如水的生活,

生命因你而火熱。

02

“新褲子”一開始並不叫這個名字,這個名字是摩登天空的老闆沈黎暉取的。

彭磊初中畢業前成績比較差,鑑於自己的爸爸是一個兒童漫畫家,於是彭磊決定子承父業學習一下美術。在美術中專考前班裡,他認識了龐寬,隨後兩人一起考到了北京工藝美術學校。

1992年,唐朝樂隊發佈了第一張同名專輯,這讓彭磊非常著迷。唐朝主唱和彭磊曾就讀同一個學校,作為唐朝的粉絲,彭磊也留起了長髮,並且決定加入重金屬音樂的世界。

當時的龐寬深受迪斯科和新浪潮音樂的影響,給樂隊起了一個非常包豪斯式的名字,叫做“金屬車間的形體師傅”。

高中畢業前,彭磊想在學校附近辦一場演出,他們來到了首都經貿大學的大學生活動中心。用彭磊的形容,他覺得自己當時的那場演出非常糟糕,臺下的學生也對他們絲毫沒有興趣。

但是當天晚上,沈黎暉也來了。他是彭磊的同校師兄、清醒樂隊的主唱,和弟弟合開印刷公司年入百萬,有充足的資本支撐搖滾樂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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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摩登天空創始人沈黎暉

三年前,沈黎暉花7萬塊錢、組織5支樂隊,推出了一張市場上很受歡迎的搖滾合輯《搖滾94’》。看完演出,沈黎暉向彭磊發出邀請:接下來我想出一張《搖滾97’》,你們要不要一起玩?

1997年,沈黎暉創立了摩登天空唱片公司,並且很快簽下了這個“金屬車間的形體師傅”。

但沈黎暉覺得這麼名字太拗口了,於是借80年代的英國樂隊New Order(新秩序)的靈感,改名叫做“新褲子”。

90年代的北京,朋克音樂很流行,比起金屬樂也更簡單。彭磊的樂隊打算走朋克風格,把美國樂隊雷蒙斯視為理想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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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朋克時期

距離工藝美校三個路口外,北京服裝學院的防空洞是他們的排練房。積水沒過腳面,彈琴的時候身上會過電。在這裡,沈黎暉第一次看了樂隊排練,決定為他們錄製一支單曲,《我很好》,第一次賺到了一沓百元鈔票的彭磊膨脹了,“我覺得我們要發財了”。

但實際情況是,流行文化迭代的速度,比沈黎暉和彭磊想象中來得快的多。

2000年後,來自港臺和日韓的流行音樂成了新潮流,年輕人不聽大陸搖滾樂了。竇唯不唱了,張楚回西安了,唐朝走下坡路了。昔日做樂隊的朋友紛紛放下吉他,彭磊和龐寬也各自上班,鼓手尚笑、貝斯手劉葆相繼離開樂隊。

樂隊顯然不是一個可以賺錢的工作,甚至連維持溫飽都很困難。

沒有發成財的彭磊,在那一年換了五六家的網站工作。結果,換工作的速度都趕不上網站倒閉的速度,他徹底決定不上班了,專心在家搞創作。

為了維生,他又考了北京電影學院,用做動畫、拍電影輔助自己,作為副業。

為了迎合市場的需求,並且重新調整動盪過後的樂隊,新褲子開始從朋克轉向新浪潮。

2006年的專輯《龍虎人丹》裡,彭磊和龐寬穿著帶有80年代特色的梅花牌運動服,腳踩回力鞋,背景是前門大柵欄,加上舞廳、迪斯科等一系列意象元素,新褲子成了復古與國貨風潮的代名詞、帶有懷舊標籤的時尚ic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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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新浪潮也變得不那麼受歡迎了。彭磊和新褲子開始進入了痛苦的摸索期。

03

2013年被彭磊定義為黑暗時期。那一年,新褲子甚至開始嘗試土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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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黑暗時期

從前,彭磊和其他搖滾樂手一樣,把創作流行歌當恥辱。但他後來覺得,其實沒必要,為了樂隊向前走,音樂需要被更多的人理解。但另一個問題是,不斷的變化定位,新褲子到底成為了怎樣一個樂隊,怎麼才能夠留住屬於新褲子自己的受眾。

這不僅僅是新褲子遇到的問題。

大張偉在發佈第二張專輯《草莓聲明》後,就發現在演出時,臺下的那幫聽眾根本不喜歡搖滾,也不喜歡朋克。

他們更喜歡朋克所代表的叛逆姿態。“我看他們聽音樂的狀態都特別痛苦”,大張偉回憶,聽花兒他們覺得太吵,沒幾個真心愛搖滾的。

當時被大張偉視為偶像的搖滾明星們正在老去,他發現大部分的地下樂隊最後還是隻能在地下演出,搖滾精神不能當飯吃。

“我不能跟著你們走這條道兒吧,寫一堆怪陰森的歌不受人待見”,在這樣的想法下,大張偉進行了幾次流行歌曲的嘗試。

結果《嘻唰唰》、《窮開心》、《倍兒爽》給他贏得了流量,也揹負了他背叛搖滾的罵名。最後在2009年,花兒樂隊宣佈解散,大家都疲憊了,大張偉也不意外。

在《樂隊的夏天》裡,新褲子談到,雖然嘗試土搖,流量變大了,歌紅了,每到音樂節,臺下總是大合唱。

聽上去,樂隊的路越走越好了。但說起這些,彭磊有些黯然,“我們可能在商業上面成功了,其實心裡並不是向那邊走的。

大張偉當時也覺得,搖滾圈已經和以往不太一樣了。很多人吶喊著不想改變,但還是無奈現實的變化衝擊太大,圈子外又沒有那麼多人喜歡真的搖滾,他們只喜歡糖水歌。

盤尼西林在節目中,唱了一首朴樹當年的歌《new boy》,那首歌裡面充滿了對2000年的嚮往,這首歌讓張亞東當場流淚。

張亞東回憶,2000年千禧年,大家以為以後都會更好,一切都是新的,到現在19年過去了,事情並沒有變得更好,只是我們都老了。

04

彭磊最大的改變來自於孩子。

鈴鈴已經五歲了。彭磊說,她變成了一個有自己思想,喜歡刺激和冒險的小朋友。有孩子這幾年,彭磊變得更中年了。

他喜歡植物,喜歡平靜的居家生活,不再喜歡那些低俗的文藝作品,不拍電影,不想寫難聽的音樂,並且開始積極地向唱片公司和所有有合作的公司要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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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讓我長大,不再浪費時間和感情在無聊的事情上,而是更積極的面對無盡的挑戰”,彭磊說。

有了孩子以後,這個曾經的搖滾青年變得更加中年,但這對他來說卻是一種更自得的狀態。彭磊覺得,隨著年齡和經歷的增長,他在音樂中所表達的情感也更加細膩了,現在的情感格局也更廣闊了,“

以前只能涉及到戀愛,現在就是更寬泛的愛”。

音樂圈曾經一直有一個鄙視鏈,就是玩搖滾的看不上玩民謠的,所有搞創作的看不上做練習生的。

這一次《樂隊的夏天》卻讓這些老搖滾樂手們站在臺前做了一把練習生,以往從未有過交集的樂隊,在臺上反而成為了惺惺相惜的朋友。

在節目結束後,彭磊說,“在這個暑假遇到一群樂隊,被關在攝影棚裡互相廝殺,可事實是這些練習生並沒有演出大逃殺,而是開始相互欣賞並發現對方閃光的才情,不要嘲笑我們廉價的感情。”

是的,只有真正經歷過那個時代的人,才懂得搖滾樂手所經歷的不得已和心酸,才會被他們的堅持所打動。

大張偉在其中一場節目中,看到彭磊激情地演出,情不自禁地跑上臺去,和彭磊一起唱了一首《過時》。大張偉很欣賞的說,新褲子做到了他做不到的,他所能想到的搖滾樂隊到了頭兒的樣子也就是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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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了,他還試探著問觀眾,如果我還回來,可以嗎?

這就是新褲子和彭磊在今年夏天所散發出來的魅力,他讓所有圈內人重新燃起了熱情,讓圈外人終於第一次離搖滾這麼這麼近。

所有人的心跳、汗水和淚水,和彭磊吶喊的那些歌詞融合在一起。觸動我們的,是彭磊歇斯底里的樣子,他唱的歌離我們那麼近,那一刻他就好像是臺下任何一個人。

但回到家裡,彭磊又忽然清醒,覺得自己的感動和激情莫名其妙,還經常拉黑自己朋友圈的人,縮小到只有100個人左右的好友名單。

樂評人耳帝是這麼評價他的,“他內心豐富又頭腦清醒,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就像是格非說過的一句話,人與人之間最美的關係就是表面上最淺嘗輒止的一層,這是絕大多數關係的安身立命之所,一旦深究,裡面的東西大多不可推敲。我想彭磊懂得這種真相”。

所以,當有人問到彭磊,對鈴鈴有什麼期待,這個在臺上揮灑汗水的樂手爸爸回答,

“如果她想搞音樂、藝術的話,我會告訴她,要先能養活自己再去想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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