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写作者,我感激万物的召唤,并衷心珍惜

文学报 · 此刻夜读

睡前夜读,一篇美文,带你进入阅读的记忆世界。

......“图画书界奥斯卡”

漫长的时日里,许多人从一棵树边走过,站在树下,握手、寒暄、密谈,然后分开,走向各自的生活或共同的生活。你留意过这棵树吗?

深夜和黎明,一层一层的鸡鸣,敲打着夜色,迎接着晨光,让一座县城变得古朴、深远。它从远古传来,你听见过古人也曾听见过的鸡鸣声吗?

今天的夜读,给你带来作家罗伟章的《县城笔记》,他在两棵榕树里、在鸡鸣中,融入了传统,与大地和光阴接通。

县 城 笔 记

罗伟章 | 文

刊于2016年9月8日《文学报》

1 大叶榕

两棵树,相距不过二十米。我多次从这里走过,但没注意到它们。没注意到,它们于我不存在,我于它们也不存在。今天早上出门,猛然间望见其中一棵,有些惊异。树身老迈苍凉,底部破开,分出黝黑的两扇,侧面生满苔藓,数米高处才有枝叶。树腰钉了块绿色牌子,标明:树种,大叶榕;树龄,46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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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算前去,它生于1548年。那是明世宗嘉靖二十七年。这一年里,明军在收复双屿港的战斗中,击毙葡萄牙军800余名,并古怪地俘获了一批善于制造火绳枪的日本人,另外蓬莱发生了地震,文徵明手书了行草七言律诗长卷,有人为葡萄牙皇后伊莎贝拉画了肖像,意大利思想家布鲁诺、中国歌妓马湘兰以及被称为“日本张飞”的本多忠胜在这年出生,塞万提斯刚满周岁……对于热爱历史的人,这些对我都很重要,但此刻,那些遥远的人事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公元1548年,世上最伟大的事件,便是这棵树的诞生。

这是在我老家的县城里,当年却不属城区,而是傍河的一带荒坡,因此可以肯定,这棵树并非手植,它是自然生长的,如果它母亲不在附近,那么带它来的,就是鸟,或者风,那只鸟,那缕风,也有将近500岁了,早已化在时光的烟尘里。但这棵树活着,活过了明朝、清朝、民国,直到今天。这其间经历了很多事,包括战火,却没伤害它,这是这座城市的光荣。

漫长的时日里,有许许多多人跟我一样,从它身边走过,还有人站在树下,握手、寒暄、密谈、亲吻,然后分开,走向各自的生活或共同的生活,再然后,病了,老了——老是最大的病,华佗再世,也无能为力。这棵树目送他们,看见他们生了白发,驼了脊背,身体低下去,低进黄土里。那么多苦乐和生死,都在它眼里游荡,如果它有心,它需要容下多少的感叹,如果它无心,人间事便只是南来北往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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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有灵,怎么可能无心。在这个阴沉的早上,我注意到它,不是我有心,是它有心。它在人流中选定我,要我认认真真看它几眼。它的身上,挂了红绸,想必是某些得了怪病的人,或者想升官发财的人,需要它的保佑。岁月赋予它神性,人们以它为神。一个被需要的神。而它自己,它本身,却被忽视。被忽视数百年,它感到了孤独。

好在二十米外,还有另一棵树,跟它同样的名字,同样的年岁,连长相也很相像。你们是兄弟或者姐妹,当城市睡了,你们可作倾心交谈。没有谁打搅你们,连鸟也不会;据说,对年过百岁的树,鸟也心怀敬意,不在上面做窝。

你们随便说出一段掌故,都是活色生鲜、气息扑面的历史。

作为写作者,我感激你的召唤,并衷心珍惜。

2 鸡鸣

安静得只有鸡鸣声。这是午后,空气嘶嘶流动,伴随着起起伏伏的鸡鸣,近处的嘹亮,远处的苍茫。鸡鸣声让县城变得古朴,变得深远。它们叫得那么不知疲倦,像有使命没有完成。事实上,深夜和黎明,它们已经卖力地呼唤过人类,那时候,一层一层的啼鸣,敲打着夜色,迎接着晨光。世上没有任何一种动物的叫声,跟人类的联系如此密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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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听夜里的鸡鸣。夜里的鸡鸣声是清澈的,含着露珠,一鸡鸣,百鸡和,黑暗点点滴滴,被凿开。我总觉得晨光不是从天上降临,而是从鸡的嘴里升起。喔喔喔——那是啼出的一串光明,颤颤巍巍地抖索在空中,然后有更多的光明,从四方汇聚,如零星溪水汇成江河;当光明泼洒,黑暗退去,世间又有了新的一天。新的一天不一定就有希望,却有着希望的可能。

就我本人而言,因为我有失眠症,鸡鸣能陪伴我,还能为我壮胆;从小就听说,再厉害的鬼魂,也须赶在鸡鸣之前离开他们前来行凶的阳间。自从远离故土,去了省城,就难得听到鸡鸣了,省城里的鸡,都在菜市场里,以尸体和熟食的面目出现。县城真是个好地方,不是好在它大小适中,更宜人居,而是它保持着农家滋味,能在鸡鸣声中睡去和醒来。

白天的鸡鸣却给人孤寂感,也不知为什么。比如此刻,有着花花太阳的午后,我独居在十楼静僻的租房里,鸟声歇了,车声几乎听不见,人声更是没有——偶尔有,是极远处传来的叫卖声,而这声音让日子平添了一种艰辛;多的是鸡鸣,追着时光。时光的亮度,把鸡鸣照得发白。在白色的鸡鸣声里,我深味着孤独和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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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想想别的吧。昨天半夜醒来,我还想到汉语言的传统。汉语言有伟大的传统。伟大的传统表现在伟大的著作上。自《诗经》以降,每一个时代,哪怕是最荒芜的时代,都有自己光辉的文学,要么显于世,要么隐于世,反正有。比如鸡鸣,《诗经》就写过了,“鸡既鸣矣,朝既盈矣”;汉乐府也写了,“鸡鸣高树颠,犬吠深宫中”;还有顾况、刘禹锡、苏东坡……他们都写过了。如此,鸡鸣声就从远古传来,我听见的,也是古人听见的,或者说,古人听见的,也是我听见的,那么我就没有孤独的理由。鸡的命名,那么早就有了,一直没改,让我深深感动。命名绝不只是给个符号,命名是对命运的揭示。

鸡鸣声让我融入了传统,与大地和光阴接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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