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史閒談|先秦三九•慶父不死,魯難未已

比齊桓公“遷邢存衛”稍早,魯國的政局發生了動盪,其起因要從周惠王十五年(魯莊公三十二年,前662年),也就是衛國亡國的前兩年,魯莊公病重時說起。

魯莊公沒有嫡子,四個兒子公子般、公子啟、公子申和公子遂都是庶出,這時除了長子公子般以外,其他三個兒子都還年幼。魯莊公還有三個兄弟,異母的大哥叫慶父,三弟叫叔牙,同母的四弟叫季友,也就是後來魯國著名的卿族孟孫氏、叔孫氏、季孫氏的始祖,由於他們都是魯桓公的兒子,所以也被統稱為“三桓”。

自知不起的魯莊公想要立公子般為繼位人,便先找了三弟叔牙來商量,可是叔牙卻不僅不支持立公子般,而且根本就不主張由魯莊公的兒子來繼位,其理由是:“一繼一及,魯之常也。慶父在,可為嗣,君何憂?”這就是說,叔牙要搞兄終弟及——確切的說是“弟終兄及”——那一套。這簡直太令人震驚了,而更令人震驚的是,他竟然說魯國的慣例本來就是“一繼一及”。

我們知道,父傳子為“繼”,兄傳弟為“及”,如果叔牙所言不虛,那就是說魯國的君位傳承一直以來都是按照傳一次兒子再傳一次弟弟這樣交替進行的。這顯然違背了周公所建立的嫡長子繼承製,作為周公的封國、號稱“周禮盡在魯”的魯國,真的會是這樣傳承君位的嗎?

答案是:是的!至少是從伯禽到魯莊公這幾百年來,魯國的君位的確是按照“一繼一及”這樣傳承的,因此有人主張,不僅僅在魯國,甚至在整個西周時期的各個諸侯國,都還處在從兄終弟及向父死子繼的過渡中,嫡長子繼承製尚未最終確立,實行的正是折中的“一繼一及”的世及制。

國史閒談|先秦三九•慶父不死,魯難未已

魯莊公繡像

那麼,周禮到底是嫡長子繼承製還是世及制呢?從《公羊傳·莊公三十二年》稱“魯一生一及,君已知之矣”,《史記·魯周公世家》稱“一繼一及,魯之常也”,都不稱“周之禮也”來看,恐怕魯國的“一繼一及”並不符合周禮,否則叔牙的智商也未免太讓人捉急了點——他幹嘛放著“周禮就是這樣的”這句有著終極殺傷力的話不說,非要繞遠說什麼“你是知道的”和“這是慣例”呢?

而且,且不說在周禮當仁不讓的代表者周王室從沒發生過“一繼一及”,就算是在魯國發生的六次兄終弟及也不能當做某種確定了的制度來看待,因為魯魏公和魯桓公是弒兄自立,魯獻公是“魯人立”,魯孝公是周宣王立,魯煬公則不知道是什麼人所立【注】,都不是按照某種禮法的規定理所當然的繼位,要說不是由於種種巧合碰巧造成了這種“一繼一及”的現象,實在是難以令人信服。

不過,不管信服不信服吧,這都是一個題外話,題內的話是:魯莊公不想搞什麼“弟終兄及”,就又找來四弟季友商量。季友支持魯莊公冊立公子般,並且承諾將“以死奉般”,於是魯莊公便把叔牙支持慶父繼位的事告訴了季友,並讓季友派人鴆(zhèn)殺了叔牙。

大概是由於時間已經來不及了,所以魯莊公和季友才沒把慶父也殺掉,因為叔牙死後只一個月,當年秋八月,魯莊公就死了。這為魯國留下了後患。結果,在季友擁立公子般繼位後僅僅兩個月,當年冬十月,慶父便指使公子般的仇人犖(luò)殺死了公子般,然後又在齊國的支持下擁立了魯莊公的二兒子公子啟為君。季友只好跑到陳國避難去了。

公子啟就是魯湣公。他是叔姜的兒子,叔姜是魯莊公夫人哀姜的妹妹,兩人都是齊國的公室之女,所以魯湣公是齊國的外甥。大概正是因為有這一層關係,齊桓公才同意了慶父的弒君另立。不過,支持魯湣公繼位並不等於就是支持慶父主持魯政,因為在第二年(周惠王十六年,魯湣公元年,前661年)八月的齊魯兩國國君的盟會上,齊桓公同意了魯湣公讓季友回國的請求。

國史閒談|先秦三九•慶父不死,魯難未已

魯莊公之前魯君世系表

魯湣公之所以要讓季友回國,按西晉杜預的說法,是由於“湣公初立,國家多難,以季子忠賢,故請霸主而復之”,看上去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但其實這時候魯湣公頂多也就八九歲,要說他能看出來“國家多難”和“季子忠賢”,還不如說他跟這個叔叔的關係比較親密更有說服力——雖然親不親密也只是瞎猜而已。

我們不知道季友回國的確切原因到底是什麼,但有一點是確定無疑的,那就是季友是慶父的政敵,他的回國必然會使魯國的政局更加複雜甚至混亂。老謀深算的齊國君臣當然不會看不到這一點,可既然看到了還同意讓他回國,恐怕就很難說那目的是單純的了。

結果,季友前腳回國,齊國大夫仲孫湫(jiǎo)後腳就來到魯國“省(xǐng)難”——也就是慰問國難——來了。不用說,省難只是個幌子,但奇怪的是,仲孫湫此來卻並不是奉了齊桓公的命令,而是趁出使他國的機會順便來訪的。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呢?我們不知道,只能根據史書中的一些線索做些猜測。

《左傳·湣公元年》說,仲孫湫回到齊國後向齊桓公彙報魯國的情況說:“不去慶父,魯難未已。”意思是說,如果不除掉慶父,魯國的禍患就沒有結束的那一天。這就是成語“慶父不死,魯難未已”的出處。如果是一般人聽了這句話,一定會問問為什麼,可齊桓公不是一般人,他不關心為什麼,他關心的是怎樣才能除掉慶父,那種急切的心情似乎是恨不得馬上就能把慶父給做了。

跟齊桓公的急切不同,仲孫湫很淡定,他說:“不作死就不會死,慶父自己就會把自己給作死。您什麼都不用做,只需要耐心等待就行。”齊桓公進一步問道:“魯可取乎?”看來仲孫湫讓他耐心等待的建議是完全沒get到他的點,他已經急不可耐得連掩飾都顧不上了。這就是說,齊桓公對魯國的確是懷有野心的,看來他同意季友歸魯還真就脫不了想要“因魯難而取之”的嫌疑。

公道的說,這個時候還只是春秋的中早期,離大打兼併戰爭的戰國還遠得很,想要吞併像魯國這樣重要的諸侯國根本就是異想天開。想來,要不是仲孫湫以“魯不棄周禮,未可動也”為由制止了齊桓公,並且勸齊桓公“寧魯難而親之”,只怕接下來要倒大黴的就是齊國而不是魯國了。這就是說,仲孫湫的言行雖然看上去是對魯國有利,但卻使齊國避免了成為眾矢之的的危險,實際上是對齊國更有利的,所以我們也許可以猜測,仲孫湫私自赴魯省難可能是看到了齊國面臨的潛在危險,不得已而採取的一種非常手段——他也許想要藉此把自己裝扮成很瞭解魯國的樣子,從而加大自己說服齊桓公的把握也未可知。

國史閒談|先秦三九•慶父不死,魯難未已

仲孫湫說齊桓公

當然,這是一種非常牽強的猜測,可能完全不是事實,但跟任何猜測都不同程度具有的這種悲催命運不同的是,事實證明,仲孫湫“不去慶父,魯難未已”的判斷是完全準確的。仲孫湫赴魯省難之後過了多半年,周惠王十七年(魯湣公二年,前660年)秋八月,比衛國亡國早大約四個月的時間,“魯難製造者”慶父果然故伎重演,指使大夫卜齮(yǐ)殺死了魯湣公,再次幹出了弒君的勾當來。季友也只好再次出奔,帶著魯莊公的三兒子公子申跑到了邾(zhū)國。

慶父這一次弒君的目的是想要自立,可是魯國人不接受他,結果搞得他自己反倒在魯國呆不下去了,不得不出奔到了莒(jǔ)國。這樣,季友才得以奉公子申回國。公子申即位為魯釐公後,季友以重金賄賂莒人,要求“引渡”慶父。慶父在莒國也呆不下去了,只好回國,進入魯境走到密邑(今山東臨沂沂水縣西南)的時候,在請求季友放他一馬未果後上吊自殺。

慶父死後,季友主持魯政。為了表示自己逼死大哥、毒死三哥的行為不是出於私人恩怨,他讓慶父之子公孫敖(孟穆伯)和叔牙之子公孫茲(叔孫戴伯)各自繼承了他們父親的卿位,這樣孟孫氏和叔孫氏在魯國政壇的勢力才得以延續,不然的話,也就沒有後來三桓弱魯的事了。

國史閒談|先秦三九•慶父不死,魯難未已

—— 未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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