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是一座宜於散步的城市。尤其是老城，面積不大，幾個著名的園子之間都離得不算太遠，想去哪裡走走也就到了。老城裡沒有共享單車這種惡習，必須要騎的話騎市政自行車便是，實在走不動了，公交車也才一塊錢，可以說非常感人了。而且在老城裡閒逛，根本捨不得騎車或坐公交車。隨便沿著哪條巷子逛逛，要麼路過一條河一道橋，駐足停下看一會風景；要麼遇到一間老宅，一條老街，研究一陣歷史典故；要麼碰到一家小吃店，裡面坐滿剛剛放學的小朋友，被家裡人帶著來吃一籠湯包，或者一碗小餛飩，讓人忍不住也坐下來吃點什麼。
於是去鳳凰街的鼎盛鮮吃一碗百葉包。百葉包以前在上海也吃過，上海人叫雙檔，百葉包加麵筋塞肉。只點百葉包的話就叫單檔。蘇州人吃得更精緻一些，一碗粉絲湯，兩隻百葉包，上面灑上金色的蛋皮絲，深紅的火腿粒，再加幾條青菜，顏色非常漂亮。百葉皮薄而細膩，卷的肉餡里加了開洋，配上火腿，鮮上加鮮。
一碗百葉包也做得這麼精細。
忍不住又叫了一隻肉湯糰。蘇州阿姨說，湯糰要等一陣子的哦。閒來無事就坐在店裡看別的客人，有上了年紀的爺爺帶小孫女來吃湯包，一人一碗泡泡小餛飩；也有阿婆來打包蒸餃，一買就是五六籠。
肉湯糰端上來，個頭大得嚇人，難怪等得時間那麼久。糰子皮很厚實，非常軟滑，和甜甜肉餡很搭。
人生第一次吃到肉湯糰。
出門過一個路口，不到一百米就是熙盛源。甜甜無錫小籠是吃不下了，只好兩個人分一碗開洋餛飩。我平時不吃海米，總覺得隱隱有腥臭氣。這個餛飩餡裡的開洋非常細，而且只有鮮味，雖然已經很飽了，還是一口氣吃了五隻。
一碗十個開洋餛飩，只要十塊錢。
蘇州人的下午茶真是令人羨慕。
吃飽了就走去網師園消消食。裡面外國旅行團非常多，據說是因為大都會博物館複製了網師園庭院，將其作為中國園林的代表，所以在外國人中知名度非常高。
轉一圈出來又回到鳳凰街，晚上有點涼了，索性鑽進熙盛源旁邊的協和菜館吃晚飯。
點了基本不會出錯的響油鱔糊、蟹粉豆腐、酒香金花菜和蔥油拌麵。時間尚早，店裡人不多，老闆自己坐在櫃檯後面吱吱咂咂地吃炒河蝦。點了單後廚立刻開火，幾分鐘後響油鱔糊就上了桌，一碗滾油當著你的面澆下去，一陣油香和蒜香騰起來。鱔魚非常嫩，又細又滑，甜味不重，恰到好處地勾出了鱔魚的鮮甜，搭著細細的薑絲吃非常夠味（此處應有一壺黃酒！）。胡椒和蒜下得足夠，又不搶味，冷了也不油膩，真是非常難得了。蟹粉豆腐裡蟹黃不多，大概季節過了，價格也便宜，吃吃蟹粉也蠻鮮。酒香金花菜和蔥油拌麵都是家常小菜，妙在酒味夠濃，蔥油夠香。店裡還有一隻貓，大模大樣地和老闆搶炒河蝦吃。
感覺是我吃過最好吃的響油鱔糊。
蟹黃不太多的蟹粉豆腐
十塊錢的蔥油拌麵，量大得驚人。
上海叫草頭，蘇州叫金花菜。
老闆和貓共吃一碗小河蝦。
第二天一早要開會，也捨不得浪費早餐，在酒店叫了糊塗生煎的外賣：酸辣湯、玉蘭餅和惠山油酥餅。 玉蘭餅怎麼可以那麼好吃啊！糰子皮薄薄的，外面炸到酥脆，和裡面的甜甜肉餡非常搭。想每天早上吃熱乎乎的玉蘭餅！ 油酥餅也好吃，酥到掉渣。酸辣湯裡面料非常豐富，筍、香菇、豆乾都切得細細的，蛋皮上還有虎皮花紋，圓圓胖胖的麵筋特別萌。
城市小有小的好處，外賣送來還熱乎乎的。
我太愛玉蘭餅了。羨慕每天早餐有玉蘭餅吃的人民。
油酥餅打包帶在身上，中午偷偷從會場溜出來，坐在金雞湖畔的梧桐樹底下野餐。
舒國治寫過，好的油酥餅冷掉了也好吃，最適合打包帶走，午後肚子餓的時候拿出來坐下午茶，羨煞旁人。 餅皮上的芝麻給得非常大方，內餡蔥香濃郁，還加了幾顆松子。微甜，配保溫杯裡的烏龍茶剛剛好。
看起來平平無奇的油酥餅。
坐在金雞湖畔吃美味的油酥餅。
十一月底的蘇州還不冷，銀杏正是滿樹金黃的時候。香樟和廣玉蘭還鬱鬱蔥蔥，獨獨梧桐的葉子開始飄落，多少有了些初冬的味道。
不過大街小巷的羊肉店已經掛出了“羊羔上市”的牌子，宣告著冬天的到來。“上市”這兩個字就很妙，看到就按捺不住要去湊熱鬧的感覺。羊羔其實應該寫作“羊糕”，羊肉熬成皮凍凝成糕狀，天氣熱了就凝不起來，所以只有冬天才有的吃。我非常喜歡蘇州的這種時令感（雖然同時也意味著冬天吃不到炒肉糰子酒釀餅楓鎮大肉面三蝦面啊啊啊啊）。
吃藏書羊肉也不用專門去木瀆或是有名的大店，老城裡找一家人多熱鬧的就好。從定慧寺的牌坊一路逛過去，經過寺廟的黃色院牆，很多人擠在院牆外面的蘇公弄向院牆裡張望，跟著看過去，原來是棵巨大的銀杏樹。再往東還有兩座塔，是北宋時期的雙塔，隔著院牆就能看見，非常美。再過一個路口就是興奮羊肉老店，是街坊四鄰會來幫襯的那種小店。不時有附近居民路過要幾隻羊蹄，半斤白切羊肉，或是切幾片羊羔，順便再跟老闆有一搭無一搭的聊聊天。這樣的小店正是老城的妙處所在。
兩個人剛好點個小份羊肉火鍋。湯要白湯還是紅湯，肉要偏肥還是偏瘦，鍋底的羊血白菜豆泡粉絲有沒有哪樣不吃，要不要加羊雜，蘇州阿姨都要一一問清楚，雖然只是做六十塊錢的生意，卻一點也不嫌麻煩。 火鍋裡沒加羊雜，單點了一份大蒜炒羊雜。 又問起羊羔，老闆在一旁插話說，兩個人麼切二十塊錢的就剛好了呀。羊羔裡的羊肉非常細膩，和皮凍的口感融合得很好。羊肉火鍋裡的羊肉帶點肉筋，白煮就很香。羊血脆嫩，湯裡煮的粉絲吸足了湯汁非常好吃。再喝一碗熱滾滾的羊湯，鮮美十足。
冬天就是要吃這樣的羊肉火鍋啊！
羊肉和羊羔都沒吃完，打包的時候老闆還特意囑咐說，熱的羊肉不要和羊羔放在一起，不然羊羔要化掉了。
大蒜炒羊雜裡的大蒜是蒜苗不是蒜頭。
吃羊羔的時候想起鎮江的餚肉。
後來搬到老城裡住，丟下行李第一件事就是去十全街的同德興吃燜肉面。這間同德興架在河上，二樓靠窗的位置可以看到下面碧玉色的河水。來吃麵的多是遊客，幾個人各種澆頭要上一桌，每樣都嘗一點。我只要了白湯燜肉，外加一碟崑山滷鴨，單點一份青菜和薑絲。白湯醇厚清鮮，和豐腴酥爛的燜肉是絕配。薑絲解膩，青菜爽口。只是燜肉小小一塊，吃得意猶未盡。滷鴨是白滷鴨，略鹹，但是夠味，越嚼越香。不過還是燜肉更勝一籌。以前看豆瓣上有蘇州人寫燜肉面，說是每天上學前都要去吃一碗，有時也想著換換口味，點其他澆頭或是一碗小餛飩，結果到了店裡一張口，仍然是三兩燜肉面。現在我很能理解他。
同德興的燜肉面，外加一碟滷鴨，蘿蔔泡菜是送的。
滷鴨除了貴一點沒毛病，但我還是愛燜肉。
吃完去蘇州博物館。展品不多，倒是很有意思，與一般的博物館不同，蠻有蘇州特色。就是人太多，很影響觀賞效果。
逛完隔壁的忠王府，已經快要一點鐘。小園樓還在排隊，但可以拼桌，於是我們和另外兩批客人坐了一個包間。點一碟清炒河蝦仁，一盤蒜香筍蚌，外加一個砂鍋菜飯。手剝河蝦仁小小的，一顆一顆吃，清甜脆嫩，舀起一勺蘸一點點醋，則滿口鮮香濃郁。菜飯有淡淡豬油香，調味簡單，只靠鹹肉提鮮。筍絲蚌肉和蒜頭酸菜一起炒，下飯剛好。
手剝河蝦仁粉嫩可人。
蚌肉埋在下面，吸飽了湯汁很下飯。
清清爽爽的菜飯。
旁邊坐的是兩個穿漢服出來拍照的漂亮女孩子，點了一桌菜都嫌太淡，說晚上要去吃牛蛙或者火鍋。
我一邊聽她們講話一邊吃著河蝦仁，一邊想著或許是自己已經老了吧。
老年人自有老年人的去處。在午後暖融融的陽光裡，沿著皮市街一路走去光裕書廳喝茶聽評彈。剛拐進皮市街沒多遠，就看見一家店門口長長的隊伍，湊過去一看，是賣赤豆豬油松糕的楊招娣糕團店。排隊的全是阿公阿婆，很多人一買就是整整一敦，很有北方人囤冬儲大白菜的架勢。再往前一個街口，隊伍又排起來了，原來是著名的潘玉麟糖粥。我湊熱鬧排了十分鐘，隊伍大概也就移動了不到五米，於是就放棄了。反正閒逛逛，吃不吃得到也不強求。而且排隊的大部分也是遊客，還不如去楊招娣排隊聽聽蘇州話有意思。再往前走是花鳥一條街，兩邊店家擺出各色植物花卉，甚是好看。
一路溜達到觀前街，是全國哪裡都有的那種購物街。令人意外的是道觀倒是真的有一座，叫玄妙觀。有點像是上海的城隍廟那種傳統的商業模式，大家到觀裡上柱香，順便買買買吃吃吃。到光裕書廳之前鑽進元大昌探探路，果然零拷的冬釀酒還沒開始賣。不過店裡剛好有人拿著桶子過來打黃酒，香氣撲鼻，身體裡的酒蟲一下子都喚醒了。零拷的酒非常便宜，簡直像是穿越到了上個世紀。
光裕書廳的票也便宜，一場兩個小時，只要六塊錢，還有免費茶水。當天下午座無虛席，據說是名角來講。雖然聽不大懂，但是味道確實蠻足的，舉手投足眼角眉梢都是戲，一點都不含糊。底下坐的清一色是老年人，很多都是熟客。演員們似乎也都認得他們，點頭微笑打招呼，氣氛非常友好。
在書廳裡喝了兩杯茶，肚子又空了，想想下午沒吃到的糖粥，出門直奔不遠處的隨柳居。
前一天去隨柳居已經很晚了，想吃的菜飯沒有了，就點了一碗鹹泡飯，一碟糟鴨舌，一碗牛奶酒釀。想再點一隻青菜癟子團的時候被老闆制止了，說你一個人吃不完。 果然鹹泡飯上來超大一碗… 本來心想，哼，不能被看扁，但是鹹泡飯飯好好吃啊，忍不住吃下大半碗。明明只是鹹肉青菜泡飯嘛，才八塊錢一碗，呼嚕呼嚕吃得好舒坦。鴨舌糟得也好，味道很透，又不會太鹹。第一次喝牛奶配酒釀，冰冰涼涼甜甜，冬天也忍不住想再吃一碗。於是厚著臉皮去再點了青菜癟子團和一碗桂花赤豆糊打包……
糟鴨舌好吃得讓人後悔沒有酒喝。
冰牛奶和酒釀的搭配一級棒
誰能想到八塊錢有這麼大一碗鹹泡飯。
癟子團也超大一碗，終於明白老闆為什麼不讓我點了。
桂花赤豆糊要趁熱吃，冷掉就不稠了。
今次老老實實地只點一碗糖粥（雖然看到隔壁小朋友的桂花糖芋頭好像也蠻好吃的樣子）。糖粥就是在糯米粥上面加了赤豆糊。赤豆熬到翻沙，粘稠順滑，裡面又特意保留了一些赤豆的顆粒，口感十分有層次感。糯米粥剛好中和了赤豆糊一部分的甜度，吃起來不會發膩，清甜喜人。
心滿意足地又走上了鳳凰街。傍晚時分，街邊瀰漫著各種食物的香氣，沿途不斷被氣味吸引，這裡買兩隻剛出鍋的蘿蔔絲餅，那裡又買半斤還熱乎乎的蝦仁獅子頭，久違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轉到民治街，忽然清靜起來，寂寞梧桐的葉子踩上去咔嚓咔嚓的。老年大學門口有兩隻歪頭石獅子，萌態十足。再往前走有公園，裡面的花壇樹籬竟然是西式的。好奇進去看看，才發現這片地來頭不小，從前是吳國的宮城，再後來元末張士誠亦在此稱帝，後來被朱元璋剿滅，此地便稱為皇廢基，直到法國人在這裡修起了西式庭院。
繞過公園對面的蘇州體育場（體育場似乎是對民眾開放的，令人十分羨慕），後面的小巷子便叫皇廢基路。許多人鑽到這小巷子裡來就為了祥鑫飲食店的一隻滷雞爪。店裡一人舉著一隻雞爪爪，場面蔚為壯觀。
散步偶遇激萌歪頭獅。
名字聽起來就很厲害的巷子。
小小的店面排隊排到外面去了。
巷子裡出來走上五卅路，路口尚有一塊五卅紀念碑。五卅酒家不知道是不是與此路有關，現在的位置倒是在十全街上。一個人點三兩醬油蝦，一盤水煮腰花，只可惜想要二兩黃酒而不得。
河蝦是當場從我面前的水缸裡撈起來的，新鮮，彈性十足，調味很簡單但是蔥油和醬油的比例非常好，鮮美加倍。腰花完全不腥氣，薄，嫩，我這種基本不吃腰花的人也可以吃很多。只是略微有點澀口，不夠滑。
因為沒有酒喝，最後我用醬油蝦的湯汁拌飯了，好吃。
為了這一盤醬油蝦也不枉費我一個人跑過來。
腰花清爽不油膩，輕鬆吃下半盤毫無壓力。
其間聽老闆和朋友聊天，說起朋友的兒子學的是酒店業，必須要到北京上海或者國外的高級酒店鍍個金回來才好發展，但是一圈看下來北京氣候差，上海太貴，國外吃得不習慣，說來說去，哪裡有蘇州生活這麼好呢？
我一邊嗦著醬油蝦的蝦頭，一邊忍不住猛點頭。
最後一天早上六點半起來去瓊琳閣吃麵，沒想到竟然基本滿座了，老蘇州人真的是要起來吃傳說中的頭湯麵嘛… 紅湯感覺沒有昨天吃的白湯醇厚，鮮還是很鮮的。甜甜爆鱔澆頭裡的鱔魚又粗又大，吃起來非常爽快。面身略硬，吃到一半的時候軟硬度就剛好了。 走的時候被蘇州阿姨質問薑絲怎麼沒吃完…感覺旁邊桌只把面吃完湯全部剩下的男人會被阿姨翻白眼。
瓊琳閣的紅湯麵只要五塊錢，上面還撒了火腿絲，價格上完全碾壓同德興。
甜甜爆鱔澆頭配薑絲剛剛好。
趕去拙政園之前，又去隔壁的明月樓打包了餈毛團、鹹年糕和赤豆豬油松糕。
拙政園是好的，只是必須一開門就進去，大概九點鐘之後就會塞滿了旅遊團，意趣全無。
早上的平江路也是好的，遊人還不多，千篇一律的店鋪還沒開門，只有靜靜的石橋，石橋邊曬太陽的老人與狗。
早起的人有貓擼。
這位朋友你也太大方了吧。
沒什麼人的平江路還是蠻好逛的。
趕去火車站之前在吳盛興吃半籠縐紗湯包，一碗泡泡小餛飩。一個阿婆帶著小孫子來，跟店員講，你們這裡味道好，我都專門趕過來吃。縐紗湯包有點像是南京的雞鳴湯包，褶子在下面。皮薄有咬勁，湯汁醇厚微甜，就是底下褶子的部分實在太厚了。泡泡小餛飩吃得就是個意趣，半透明的皮拱起來浮在碗裡，底下肉餡只有一丁丁點，透出一抹粉紅。所以餛飩本身沒有什麼味道，不過湯鮮皮滑，配有點甜膩的湯包蠻好。
縐紗湯包一個人半籠剛剛好。
美麗的泡泡小餛飩。
出門時下起了細雨，空氣溼潤微涼，金黃的銀杏葉落了一地，正是散步的好時光。
可惜我要走了。
或許下次春天再來吧。
千里迢迢從蘇州人肉帶回來的東西有五德居的蝦仁獅子頭，陸稿薦的五香醬肉和蘇式醬鴨，明月樓的餈毛團、鹹年糕和赤豆豬油松糕，祥鑫飲食店的滷雞爪和素火腿……一邊吃一邊想著，什麼時候能再去蘇州啊。
一直心心念唸的餈毛團，回來加熱一下還有肉汁，感人。旁邊是鹹年糕。
蘇式滷鴨。
祥鑫的素火腿，不油，很多層，很入味，後悔買少了。
祥鑫的滷雞爪。又大又肥，滿滿膠原蛋白，一級棒。
蝦仁獅子頭拿來煮湯非常鮮。
一顆超嫩的獅子頭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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