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義成:“兮”字探源

胡義成:“兮”字探源

胡義成:“兮”字探源

中國古代詩歌中“兮”字頗多,越靠近周秦越如此。目前較為普遍的看法是,發音如“西”(另說如“嘿”)的“兮”字,是古代漢語詞賦中的語助詞,大體相當於如今漢語中的“啊”字。至於它的語源,學界一般都語焉不詳;它在什麼含義上相當於“啊”,在什麼含義上又不相當於“啊”,學界也一般都不再去細究,故值得今人再追問一下。我追問的結果是,它源自已被中國古代大量詩賦文獻湮沒的一個關中方言詞彙,此詞彙至今仍鮮活於關中民間,如今讀音如“些”,其含義與“啊”並不全同。

“兮”字最早現身及其方言特徵如下:

其一,在所有中國古代典籍中,對“兮”字的最早記錄出自《詩經》。據統計,在《詩經》中,“兮”字共出現了321次,遠高於“矣”等其他語助詞,可見它在《詩經》時代抒情時的極端重要性。

仔細翻檢《詩經》“風”“雅”“頌”各部分,可以發現,“兮”字出現最多的地方是“風”,“風”詩中某些感情最濃烈的篇章,如《魏風》中的《伐檀》,《鄭風》中的《緇衣》等,詩尾幾乎全是“兮”字;“小雅”中“兮”字也不少,而“大雅”和“頌”中“兮”字則較少。這種情況,與“風”詩跟“小雅”多來自民間而感情外露有關,而“大雅”和“頌”與官府、貴族關係密切,感情外露的文字已被“磨滑”,故“兮”字較少。由此也可知,“兮”字確係反映民間外露感情的語助詞,其意指向“啊”並無大錯。今日讀《詩經》,用“啊”釋“兮”,一般也都講得過去。

其二,按順序看,在《詩經》中“兮”字最先出現於開篇第二首詩,即“風”詩之《葛覃》,其前即開篇第一詩《關雎》。

《關雎》是寫周文王后妃太姒與文王愛情的,這是根據《毛詩序》、毛《傳》鄭《箋》和朱熹《詩集傳》等權威註釋得出的結論,而太姒的故鄉就是關中東部的合陽,其地物候與《關雎》十分吻合。按照朱熹《詩集傳》,《關雎》之後的《葛覃》,也是太姒作品。一批《詩經》學者對此深信不疑。如此說有理,則在周武王母親的時代,關中方言“兮”就已成為高雅詩歌中最主要的語助詞。

其實,《詩經》的最終定稿人是孔子學生子夏,他就是合陽人。而至今郃川所在關中方言中還保留著“兮”字,如大人招呼孩子靠攏,就常用“來兮,來兮”,即“來啊,來啊”;兩大人對打,就說“打兮,打兮”,意即“打吧,打吧”。不過,如今在這些場合,“兮”字之音已讀如“些”而非純“西”音。由此可知,《詩經》中的“兮”字之所以那樣多,很可能就是因為關中方言所致。這也印證了歷史語言學的一個原理:“必須拋開那種把‘方言’和確立的書面語言對立起來的庸俗觀點”。另一方面,仔細考察關中方言中至今保留著的“兮”字,可知其意並不全等於“啊”,它似乎比“啊”含義更豐富有趣,包含祈使、要求等意。這又印證了歷史語言學的另一個原理:書面語言並不能“準確地記錄口語”。

如果“兮”是關中方言,那麼,楚人屈原騷賦中那麼多的“兮”又如何解釋?在中國人後來以“啊”字代替了“兮”字後,關中農村何以仍存“兮”字?

從歷史語言學看,“語言的符號是任意規定的,它只有靠傳統的力量才能有意義”。關中周族當年統一了中國,它勢必要用軟硬兩手把自己的文化推廣到全中國而形成文化傳統。朱熹《詩集傳》說,周族統一中國後,“南方諸侯之國,江沱汝漢之間,莫不從化”;洪邁《容齋隨筆》也說,由於周朝的大一統,《詩經》中“兮”字等語助詞,後來就變成了中國詩賦中的通用語助詞。這也就從總體框架上解釋了楚人屈原騷賦中何以有那麼多的“兮”字——因為“兮”字是當年周人推廣而流行的語助詞。

歷史語言學還認為,“社會對於個人在語言方面的創新常常是極力反對的”。在封閉的關中農村,個人對作為通用語助詞的“兮”是無力改變的,幾千年裡均如此。雖然,作為語助詞的“啊”日益流行,但封閉的關中農村至今還保留著“兮”音。這個“兮”音,作為語助詞活化石,恰有可能為我們解開中國古詩賦中“兮”字的來源之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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