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進:憶流沙河

呂進(重慶)

沙河去矣,留下風流在人間。重慶直轄以後,我就幾乎沒有再見到他,但是,許多往事卻珍藏在心裡。

流沙河是1931年出生的。1931年好像是個詩人年,那一年出生的詩人特別多,比如張默、樑上泉、柯原、陸棨、韓憶萍、莫文徵、舒蘭等等。自幼飽讀詩書的他,筆名取自《尚書》:“東至於海,西至於流沙”。開始時用“流沙”,後來發現有重名,就加了一個“河”字。我曾經有一篇寫他的文章,題目是《人比黃花瘦》。他不算矮,身高有1米7的樣子,體重卻比較輕。瘦如黃花,走路又是腳尖落地,給人飄飄欲仙的感覺。

吕进:忆流沙河

第一屆全國文學獎獲得者合影(左三為流沙河)

1978年去成都出差,我當時是三十多歲的詩歌愛好者,專門到布后街,想到《星星》編輯部的駐地朝聖,也想看望心儀的各位編輯。誰知到達後,編輯部那屋裡只有一個人,蹲在地上,在五抽櫃的最下面一個抽屜裡找東西。我問:“請問編輯部在這裡嗎?”那人也不站起來,回答說:“沒人!”我說:“您是——?”那人眼睛也不看我,回答說:“我姓餘”,就再不理我了。這就是我和流沙河的初次見面,後來我老向他提起這事,我說,作為外語系的青年教師,我孤陋寡聞,確實不知道你的本名是餘勳坦哩。

流沙河多蜀人的幽默。上個世紀80年代,國家給重慶市文聯的撥款,除人頭費外,每年只有8千元用於辦公,文聯成了貧困地帶。最可笑的是當年南充市水災,南充市文聯以為重慶是大城市,日子一定好過,發來電報,向重慶市文聯借錢,弄得大家哭笑不得。1987年11月,重慶市文聯實在要窮得無法開展活動了,文聯住會評論家楊蘇是我的好朋友,找我商量,能不能在文化宮搞講座,賣票。這在當時算是突破陳規之舉,我們決心吃螃蟹。除本市幾個人上臺外,計劃從成都把流沙河也請來。這事文聯黨組同意了,我和流沙河熟悉一些,於是請流沙河的任務就落在了我的肩上。那個時候,沒有電子郵件,更沒有微信,打電話都是很奢侈的事,只能通過郵局寄信。我給沙河去信,傾述我們的困難,請他萬萬幫忙。隔不幾天,回信就來了,居然是一張宣紙,上面用毛筆寫著:“你辦事,我放心。此復呂進老師。流沙河”。後來見面,我說這句話可不能亂寫,流沙河說,“我這個人就是不正經嘛!”

在重慶的講座非常成功,我邀流沙河也順道到西南師範大學講一下。原先在第一教學樓安排了一間有一百多個座位的大教室。待我陪他從我家去會場時,路邊兩旁早已站滿學生。一位學生攔住我說:“呂老師,教室太小,不行啊,這麼多人。”我臨時決定,改往大禮堂。話一出口,學生就呼啦啦地朝禮堂奔去。聽眾坐滿大半個禮堂,可能有一兩千人吧。流沙河開講了,他說,老是講詩沒有意思,講點出國經歷吧。於是什麼菲律賓的二戰公墓呀,南斯拉夫的舞會呀,生動精彩,那時出過國的人很少,大家聽得津津有味。但是開講了一會兒,人又呼啦啦地走了一半。我後來給流沙河說:“別太得意,很多人其實是好奇,哪是想聽你講詩,是來看你這個人模樣的。看了就走了。所以我也想出了一個創收的好辦法,把你關在鐵籠裡,賣門票,新詩研究所不就有錢了嗎。”流沙河哈哈大笑。上個世紀50年代,他因散文詩《草木篇》獲罪,被劃為"右派",直到1978年,才摘帽平反。

吕进:忆流沙河

1987年11月訪問新詩研究所(中為流沙河,右四為呂進)

記得有一次,流沙河去北京開會回川,順道到重慶,於是和重慶詩人楊本泉、傅天琳一起,到北碚我家做客。他一進門,就脫掉鞋子,盤腳坐在沙發上,大講他幾次遇見鬼的“真實”故事,講得活靈活現,直講得滿屋陰風慘慘,鬼氣重重。我說,哎呀,別講了吧,簡直毛骨悚然啊!他很得意地望著大家,說,你們真的信鬼嗎?這是說著玩的嘛。

流沙河是是我遇到的蜀中大儒,大寫的人,此去遠方,祝他走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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