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李玉:青年導演不能太“懂事”

專訪李玉:青年導演不能太“懂事”

採訪丨良箴、翰光

撰稿丨翰光

(青年)導演不能太懂事兒,太懂事兒就是太照顧市場,或者有點雞賊,既讓大家覺得是文藝片,但是裡頭又有特別討好市場或者電影節的部分,因為老江湖了,他們這些我都能看出來。

但《1999》這個導演不一樣,她就特別生猛、真誠,還把電影的一種“氣息”拍出來了。

專訪李玉:青年導演不能太“懂事”

李玉,著名女導演、編劇,代表作《蘋果》《觀音山》

連續兩屆擔任吳天明青年電影高峰會評委的李玉,在這裡收穫了導演之外另一個身份——監製。由於被《1999》的劇本和導演羅豔的才華吸引,李玉欣然接受了片方的邀請,擔任起了該片的監製。目前《1999》已經進入後期階段,即將與觀眾見面。

同樣即將面世的還有李玉自己的新片《陽光不是劫匪》,該片改編自日本小說家伊坂幸太郎的《陽光劫匪》,雖然情節改動非常大,但原著作者看完後覺得,所有精神層面的東西依舊是他的。有趣的是,作者還覺得這部影片有點韋斯·安德森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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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不是劫匪》劇照

還值得一提的是,《陽光不是劫匪》主演是兩位當紅實力派演員——馬麗和宋佳拍電影網(Pmovie)採訪李玉導演時,她也跟我們分享兩位演員令人難忘的片場故事,說她倆關係非常好,互幫互助,完全沒有女演員之間的暗自較勁,也順勢把這份情誼帶入到角色身上,演出了動人的情感故事。

以下是我們整理的採訪內容:

現在二三十歲的電影人真的很幸福

李玉曾為了拍攝第一部電影,賣了一套房子不夠還又借了一些錢,從那之後她獲得了創作帶來的幸福感。

對吳天明基金會我太有感情了。跟妍妍(吳妍妍,吳天明青年電影專項基金總監)認識,其實是因為方勵(著名製片人),他幫吳天明導演下跪的事件,當時我看了就很心酸。我覺得老一輩電影人把自己的影片跟現在年輕人共享,這個過程還是很艱難的,但是他們做到了,所以當時也挺為他們驕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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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勵(左一)

那時候我對吳天明導演是很尊重的,因為經常聽黃建新導演,以及其他吳天明幫助過的導演講他們年輕時候的那些故事。聽了之後都會有淚流滿面的感覺,因為聽上去那是一個很幸福的時代,人人都有那麼一股幹勁,人人都想拍好的電影,然後又得到吳天明導演的保護,而且天明導演特別善於發掘和提拔這些年輕人。所以我就得那個時代真好,有吳天明真好,就是那種感覺!

然後妍妍邀請我當評委,我就義不容辭地參加了。去年參加的時候,我一下子對這個基金會又有了另外一種尊敬。雖然這是一個體制內的基金會,但是所有送來參展的年輕人的作品真的非常獨立和自由,並不是只偏向於主流價值觀,而是非常多樣化,甚至很怪的、腦洞大開的電影都有。

其實中國特別缺這種創作氛圍,因為市場上能看到的那些影片,即便是現實主義風格的也是以商業片的方式去製作。突然在基金會發現這麼多豐富的類型、豐富的電影表達方式,就覺得這個平臺太好了。現在二三十歲的年輕電影人真的很幸福,在這個時代做電影。

至於對山東電影的期待,從我自己來說,還挺想回家鄉拍一部電影。因為我確實是沒有真正拍過自己的家鄉,雖然處女作《今年夏天》在濟南動物園取過景,但是故事本身其實不是發生在山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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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想給主辦方建議,要不要在山東做一個類似FIRST的影展,專門給年輕人搭一個平臺。但之前聽濟南電影家協會的主席談起,他們其實做了一個短片展(山東青年微電影大賽),當時文牧野來參過賽,還獲獎了。這是非常好的事情,說明他們已經在做很多有價值的事情去培養年輕人。而且文牧野還不是山東人,這個展能吸引到全國各地的年輕人來參加,那說明已經有一定的影響力了。我建議他們應該繼續辦下去,他們說其實一直堅持在做,只不過可能沒有被更多的人認識和了解。


做監製,是因為壓抑不住衝動

我做監製不是一個特別自覺的事兒,其實是機緣巧合,我參加第一屆吳天明高峰會時,突然就被《1999》這個劇本吸引了,我就是認為它最好,而且無法壓抑住自己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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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好這部片的製片人也邀請我做監製,他說,因為我的一句評價——“這部電影特別有一種邪魅的氣息”,他當時就愣住了,因為他自己跟所有的主創都說這是一部很邪魅的電影,所以他覺得我特別懂他的電影。

他就在私下跟我說,導演羅豔特別希望我做她的監製。雖然我非常喜歡這個劇本,但其實完全沒想到去做監製。他這麼一邀請,我才反應過來,哦對,我可以做這件事情,幫他們把《1999》拍完。

吸引我的是什麼呢?有一個感受就是,當時在見導演之前我就看了劇本,從劇本里頭看到了導演的“不懂事”。這個意思是,(青年)導演不能太懂事兒,太懂事兒就是太照顧市場,或者有點雞賊,既讓大家覺得是文藝片,但是裡頭又有特別討好市場或者電影節的部分,因為老江湖了,他們這些我都能看出來。但《1999》這個導演不一樣,她就特別生猛,特別真誠。這個我特別喜歡。

後來又看了她的短片,也是特別生猛、真誠,還把電影的一種“氣息”拍出來了。要知道電影的“氣息”是很難拍出來的,有些人可以拍故事、人物拍得像模像樣,票房也很高,但是電影的那種“氣息”不一定拍得出來。

像楊德昌、侯孝賢這些大師的電影裡都有一種特別迷人的“氣息”,婁燁也有。《1999》導演羅豔在拍雲南的時候,我能撲面感覺到那種慾望和潮溼的氣息,就那種溼溼的、下著雨的感覺,這不是很多導演拍出來的雲南的樣子,它有一種很獨特的東西在裡頭,也不完全說是導演的“個人風格”,主要是她對這個世界的一個感覺。

這個東西是獨特的,也是天生的,可能你在電影學校能學到技術,但這個東西是學不到的。

所以我感覺到她有兩個特點,第一是特別生猛,不是太懂事兒;第二是真的有才華,從她的想象力以及她所表達的內涵上可以看到。後來跟她聊,就越聊越喜歡,最後我就答應做她監製了。她這個片子今年都快剪完了,前期我幫她訓練演員,拉劇本(逐句分析劇本),方勵也一起來幫忙,探討了很長時間,但真正拍攝還是她自己的東西。

我覺得做監製最重要的一個原則是,不能代替導演去做很多決定,還是讓她真正在導演的位置上去完成自己真正想完成的東西,即便是有很多缺陷,但一定會有令人難忘的東西。

我覺得這是一位導演的處女作應該有的樣子,因為你再也不會有第二個“處女作”了。我覺得大家可以期待一下《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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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片被原著作者說像韋斯·安德森

李玉的新片《陽光不是劫匪》(未上映),改編自日本小說家伊坂幸太郎的《陽光劫匪》,講述了幾個奇異青年勇闖黑幫奪老虎的傳奇冒險故事。原著是一部非常幽默的黑色喜劇。

伊坂幸太郎的小說裡頭有我想要的一個感覺,就是主角們用一個有趣的方式在抵抗無趣的人生。四位過著平凡生活的人,漸漸覺得生活很無趣,然後覺得別人搶銀行的技術含量太低了,他們必須要來一下。不過我拍出來的電影,其實沒有那麼搞笑,裡頭還是有很多情感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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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我在片尾寫了一句話,說此片是獻給那些失去愛之後還能勇敢去愛的人。因為有很多人在失去友情、愛情,甚至失去親情(親人)之後,內心依舊不空洞,依舊能勇敢去愛。

片中的老虎其實是個比喻,我把這個故事當成一個童話來拍。後來我給伊坂幸太郎看了成片,他特別驚訝,說改動特別大,因為加了老虎,但是所有精神層面的東西又都是他的。就是說影片改動的是具體的情節,但內核和原著保持一致,所以他特別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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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不是劫匪》劇照

他提到有讀者覺得他的小說有點像

韋斯·安德森,結果我拍出來還挺像韋斯·安德森的,所以他認為可能真的是有一種東西我們都懂,但是又沒有明說,就覺得給我這個小說給對了。當時他還問我能不能把這個片子(還是粗剪版)給他的太太和孩子看,因為很喜歡,所以想分享給家人。

其實我在前期並沒有徵求他的意見,是快剪輯完成才給他看這個片子。因為我已經事先跟他講明瞭,說小說給我之後……一句話還沒講完,伊坂幸太郎就說,我怎麼改都可以,沒有問題的。他說電影和小說本來就不是一回事,影像的改編是重新從孃胎裡出來,長成另外一個樣子完全是可以的。聽他說完,我一下子覺得他特別懂人世間的道理,所以就很放鬆了。

拍攝過程中,他也從來不過問,等剪出粗版了,我說請他看一下,他說你們終於請我看了。看完之後,他說:“你不要緊張,我挺喜歡的。”

給他看之前我確實挺緊張的,畢竟是從別人那裡拿來一部小說,再怎麼自由創作,也還是要尊重原作者,要不然為什麼要去改編別人的小說呢,為什麼不自己寫一個呢。原著打動我的東西,讓我想去拍它的初衷,不能丟。

他看完之後說,我沒有丟最初的那個東西,這個電影也是用一種很有趣的方式在抵抗無趣的人生,或者說,是用淘氣的方式在跟這個惹不起的世界談談


臺詞不重要,重要的是演員的情感

《陽光不是劫匪》的主演是兩位當紅演技派女演員馬麗和宋佳 。

主演宋佳和馬麗有好幾場戲打動了我,最打動我的是最後一場,她們倆要分別的戲。其實這個故事講的是一個女人(宋佳飾)的老虎被壞人搶走了,然後三個毫不相干的以馬麗飾演的女人為首的陌生人幫她把老虎救回來,任務完成後,她倆就分別了。因為這兩個人的情感越來越深,所以分別的時候非常不捨。

巧合的是,拍分別戲的那天正好是我們拍攝日程的最後一天。當天在片場,我就對她倆說,咱們來對對詞兒。

在我的房車上,她們倆人拉著手,我就感覺好像有點不對勁兒,因為她倆太不捨了,還沒有開始說臺詞就嚎啕大哭。然後我說不用對詞了,因為情感就已經到了。對詞實際上是想讓大家再回到情感裡面,就是找感覺,所以詞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感覺能不能到,結果她倆一下子就達到了那種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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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不是劫匪》劇照

但我反倒想讓她們收一下情緒,所以挪到了第二天來拍。第二天再拍,就是殺青日了,當時我能感覺到她們每個人都在忍著那種分別的痛楚。她們為什麼要分開?因為馬麗這個角色認為大城市不適合宋佳(飾演的角色),宋佳應該像宮崎駿世界裡的人物一樣,和老虎一起回到原來的島上,去過與世俗隔絕的生活。另外,馬麗自己也解除了很多童年的心結,也要繼續做她的事情,所以她倆選擇分開。這個情節是特別打動我的。

還有一個事情也很打動我,就是她倆的合作特別不像兩個女演員之間的合作,因為感覺上女演員之間應該是有衝突的,但是她們真的沒有。她們不拍戲的時候就往一輛車上鑽,有聊不完的話,非常要好,而且都會為彼此著想。

當時我們在拍攝的時候,劇情是她倆隔得特別遠互相喊話,每個人單獨拍,其實不用給對方配詞,但她們都留在現場給對方配詞,“沒事我幫她搭一下,讓她找找感覺”。都是這樣的情況,我坐在後頭都覺得好感動,因為這個是很難得的。

女性電影人在茁壯成長

近幾年“女性電影”成為一個熱門的話題,很多電影節都在呼籲增加女性電影人的比重,作為內地中生代女導演的代表,李玉會如何看待這個話題?

我發現現在國內的女導演越來越多了,而且都真正在拍好的影片,比如白雪(《過春天》導演)、羅豔(《1999》導演),還有我在導演協會的“青蔥計劃”裡領出來的申瑜(《兔子暴力》導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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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她們都很有才華,而且很真摯地在愛電影。這樣的女性電影人確實在茁壯成長。

至於女性演員,比如周冬雨就非常棒,確實有很多新生代女演員冒出了頭。但是我覺得還是少,所以我有一個想法,就是做一個關於女性演員的培訓機構,專門培養一些好的女演員出來,現在已經在做這個策劃了。

大家都感覺女性電影人在行業裡可能會受到一些異樣的眼光,尤其是女導演,因為都感覺導演是一個男性的群體,那女性在裡頭就會有些尷尬。但我覺得其實還好,大家都在茁壯地成長,該有的機會也都有了。我希望的是,自己能幫到更多年輕的女性電影人。

END.

投稿/合作:pmovie-lea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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