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我在北京文化市場,從某出版社處理的一堆資料中,意外發現有楊開慧表弟向三立(楊開慧舅父向理卿之子)同志回憶與毛澤東同志於1949年11月9日會見的文章《幸福的會見》草稿,毛岸英同志給他的書信手跡,以及向三立給孫燕(楊開慧保姆陳玉英之女)的回憶霞姐(楊開慧)、孫嫂(陳玉英)的信等毛澤東親屬所回憶或提及毛澤東的珍貴資料。據悉,毛澤東親戚中和他聯繫較多的舅表兄文澗泉、文運昌,姨表兄王季範,妻舅楊開智之外,就是岳母的孃家人向三立了。
幸福的會見
北方的秋天,萬里晴空,一片蔚藍,這年總感覺特別明朗絢麗,輕快,一九四九年十一月九號我清楚的(地)記得是星期六,陰曆還是九月中旬,岸英來信叫我這天下午五點給他打電話,我猜想是特大喜訊,去見偉大領袖毛主席。這是渴望已久的事,現在就要變成現實了。
我按照岸英預約給他撥電話,一叫就通了。我對岸英說,你約我去那(哪)裡?他說:“你不是要想見我爸爸嗎?他要你今晚去,好嗎?”我非常高興的說,好極了,可不可以邀林同志也去?”他說:“只有你去,不要邀別人同去。你在機關大門口等我吧,我即刻就來。”放下了電話。
等了一小會我即去大門,見到岸英正在和傳達室同志說話,見了我說道:“咱們走吧。”
我們一邊說話,一邊向有軌電車站走去,上電車後車向東單、東長街馳去,約20分鐘就到新華門了。下了車,岸英在新華門左窗口向警衛聯繫了一下,向門衛打了招呼,就進了大門,沿著南海左岸前進。
正當夕陽西下,紅日遁山,照耀群樹,南海一片通紅。樹葉、鮮花、湖水互相輝映,五光十色,鳥鳴魚躍,更覺得江山如此多嬌。岸英問了我近來工作、學習、同志關係等情況。步行了十多分鐘,到了一排平房庭院面前,沿途解放軍同志有和岸英答話的。岸英領我到客房,他告我毛主席散步去了,要我在此稍候。說話間,外面喊:“毛主席回來了!”岸英跟著主席,還有李敏、李訥、劉思奇。毛主席滿面紅光,神采奕奕,主席走向客室(思奇他們走向西屋),我迎向主席,叫著主席,毛主席從容說:“你就是向三立同志,你的信我見到了。”伸出大手,我緊緊地握著主席的手。此時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心裡一陣高興,一陣辛酸,一陣難過,浮想聯翩,說不出話來,熱淚滾滾滴下。
主席請我坐下來,問我什麼時候從湖南動身的,家中情況。我一一作了回答,同時非常沉痛的說我多久就在找咱們革命隊伍,費了許許多多周折。我1938年就計劃北上延安,就是楊展北上那次,可是因回家去了二天,楊展她們就動身北上,我就失掉了這個機會。那時平漢線日本進軍,飛機轟炸,鐵路中斷。真可惜!戰爭關係,我二哥向復叫我去廣東韶關找他的同學,從此南北分開。我到國民黨政府的監務局去工作了,多可悔恨。主席溫和的安慰說:“你在那裡也學了技術嗎(嘛),會計統計在這裡也是需要的。”
毛主席問到楊老太太身體和生活。我一一回答了。他說:“楊老太太,人很誠實,寬厚。”又說:“楊開慧在獄中表現很堅決,有骨氣。”又問到嚮明卿先生,“你叫他叔叔?”我說:是的。毛主席說:“嚮明卿先生是個好人,正直,謙虛。”停了一會又說:“向鈞是個好同志,工作很邁(賣)力,機智,能幹。”主席意味深長的說,自己離開湖南轉眼已是二十二年了,他追述自己的身世:“父親對我們很嚴厲,自己天一亮起床,下地,到長沙推腳運貨,病了也不憩著。積累到285百元在當地放債。我反對他這一類行為,後來家庭開展鬥爭,愈演愈烈。我開始讀孔夫子書,到五四運動後才逐漸領會馬列主義。”
一會警衛負責同志進門來,坐在主席靠北面沙發上,對毛主席說東北某同志來看你,主席說請他進來吧。一位40多歲的中等身材面方耳闊同志走進來,同主席握手,同我握手。主席開始向他詢問東北一些同志情況,慢慢問到經濟、工業、農業、畜業、幣制等情況。那個同志是副主任一類職務,彙報了情況,後來那位同志談到主席在延安時病重,大家惦念,毛主席說那次肺炎,幾乎要去見馬克思了。說後我們大笑了起來了,還談了一些建設中應注意問題,那個同志就告辭了。
警衛員來說開飯了,岸英從外回來,同到小客廳,主席坐下,我和岸英上座,李訥東邊,毛嬌嬌(李敏)、思奇西邊對席。毛主席又說,劉思奇是岸英的對象,上星期結婚。我藉此機會舉杯向岸英同思奇祝賀。岸英向我解釋,本想邀我去玩,因(但)沒有舉行什麼儀式,登記就是結婚,不搞舊風俗那一套。
主席談鋒甚健,說話也很幽默,饒有興致地說出一個故事:從前有一個姓劉的和一個姓李的讀書人,相對而居,經常爭長論短,一天姓李的說要與劉作對聯,劉當然同意,李先說上面一聯:騎青牛,過涵谷,老子李。”劉即答道:“赤帝子,斬白蛇,高祖劉。”李暗忖劉有意佔他的便宜,但是自己惹起的,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
李敏、李訥也喜歡對爸爸說笑,一個說爸爸胖的向(像)個瓜。一個說是一個瓜,是個瓜。主席笑嘻嘻的問,是什麼瓜,瓜有好多種類。話還沒有落音,小孩子們搶著說:“大南瓜,大南瓜。”一席都笑了。主席還能喝點酒,我敬了主席酒後,就告知我不善飲,吃飯了,主席仍要我喝一盅。我說已吃飯,不能再飲酒。主席說這是你在湖南的老規矩,這次可以打破這一習慣。主席身體飯量都極好,這天是星期六,為了招待客人,添了三四個菜,飯是大米飯,平日一般四菜一湯,強調素菜。當時吃的角菜、茄子炒辣椒、老倭瓜,當晚加菜蘑菇肉片、糖醋魚、豬肉燒筍子。主席一再讓大家隨便吃。飯後仍到會客室敘話,岸英向主席彙報聽到群眾一些議論,問了憲法的一些問題,歐美資本主義憲法,蘇聯1936年憲法。主席闡述社會主義憲法和批判資本主義假民主,真專政。岸英又彙報師大附中老師提出《論人民民主專政》一文一些疑問,主席作了解釋。
主席說到岸青身體弱,會提琴,當時還奏了幾曲,演奏得很不錯。主席說人各有所長,看他不言不語,奏出曲調還是幽雅,能成調,心裡有文章。岸英說居仁堂今晚有午(舞)會,我們都去,邀我和岸青先走了。拐彎抹角到了居仁堂,樂隊正奏南泥灣歌曲。不多時,毛主席、朱總、鄧大姐都到來,全場掌聲雷動。一會紅綢午(舞),腰鼓午(舞),郭蘭英也在座,還唱了兩曲,熱鬧極了。接著交誼午(舞)開始,許多青年女同志到主席、朱總等首長跟前鞠躬請午(舞)。真是同志間上下(級)間感情融洽和諧,在舊社會所找不到的真實情感。
音樂停止,休息時主席又告訴我,解放戰事進展迅速,貴陽不日就可解放。過兩天人民日報宣佈貴州解放。
一直到深夜十二點,主席準備回去休息,囑咐岸英聯繫汽車送我回去,並說以後常來玩,有事可以向他反映。我們送主席,我向主席握手告別。這時全場鼓掌送主席和一些首長。
岸英、思奇和我乘小臥車回機關(九爺府)大院。她(他)們才握手分別回去。思奇告我她在新疆監獄八年,今年18歲,在師大附中上學。
我回到宿舍,陳文明已就寢,起床開房門,他問我見主席情況,我一一告知了他。先說一說主席平易近人。這樣一位偉大人物,非常注意聽取別人的說話,從容不迫,鼓勵談話人把話說完。他的生活非常簡樸,穿的平紋白襯衣,煙色卡機(咔嘰)布的長褲,磨損很重,舊的黃色皮鞋。會客室佈置很簡單,一張長方木桌和四周安放著的短雙人、單人沙發,都是使用頗久的。他的言行一致令人信服。
我當時寫了一篇見到主席(的)報道,寄給遠在湖南湘潭中學的妹妹,要她潤色修改,當時未回答,後來她來北京,說到毛主席會見這篇文字時,她說主席言談不能輕易發表,宜謹慎。我覺得說得也對,就不再提此事,後來她問過我這篇文章取回去吧,我說放在你這裡一樣。直到去年主席逝世以後,我去她家提起讓她找這篇文章。她答應去找,過了二十多天,她告訴我,她找了兩三遍,確實找不到,回想了一下,是文化大革命初期叫小冶將舊的報紙書籍材料清理了一次,作了處理,作廢品交回購站了,很可能隨同廢品送走了。我聽到這一段話後,覺得很可惜,因當時主席的談話內容非常豐富、重要,現在要回憶追敘是很難的,又無草稿可循。這是我太疏忽大意,又幹錯了這一件事,後悔也來不及了。
向三立
1977.6.12
(本文有刪節)
閱讀更多 一個人報社 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