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視野」發生在大同的民族融合八大亮點

「文化視野」發生在大同的民族融合八大亮點/李生明

發生在大同的民族融合八大亮點

□ 李生明

大同,由於其所處的北半球400毫米年降水量等分線上的特殊地理位置,因而自然成為北緯38度—43度範圍農耕文明與遊牧文明碰撞、摩擦的拉鋸地帶,成為中原漢民族所建立王朝的邊防和北方遊牧民族南下中原的關口,同時也是民族交流融合的過渡和紐帶。從民族團結的角度出發,這裡暫且不論作為戰場對抗的一面,重點梳理作為人類歷史進程主流、中華民族大家庭主旋律的民族融合的一面,概有如下一些亮點。

“大同”之名寓意和平

「文化視野」發生在大同的民族融合八大亮點/李生明

對於業已過去的驚心動魄的民族融合的歷史,放在粗線條的視野內和大歷史觀下予以考察,大同是絕佳的橫斷面和切入點。從地緣學上講,大同地區是歷史上中原漢族與草原民族爭戰拉鋸之地,是匈奴、東胡、突厥、回鶻、蒙古、契丹、女真、韃靼、鮮卑、羌、党項、烏蘇、柔然、哈薩克等不斷演化的遊牧民族與農耕民族混居之地,因而也是農耕文化與草原遊牧文化的共生共存地帶。2500年間,縱有太多金戈鐵馬,縱有700多年是由少數民族統治的歷史,但“大同”依然成為歷史發展和演變的大趨勢。從秦漢至明清的2000餘年間,這裡共發生60多次較大的攻防戰爭,這是古代史上山西乃至全國發生戰爭密度最大之地。正因為這裡是戰爭頻仍的“天下大亂”之地,所以漢代統治者首先將此連年鏖戰征伐之地命名為寓意和合、和諧、和睦的“平城”,期望“天涯靜處無征戰,兵氣消為日月光”。當然,夾在太行山與陰山餘脈之間的大同,本身呈北東-南西向展布的長約200公里、面積5100平方公里、海拔大都在1000-2200米的盆地特徵也是當初命名的一個自然因素。

考證“大同”之名,雖非出自2400多年前孔子提出的大同理想,但仍蘊含著人類本初告別殘殺、遠離戰爭的樸素理念。“大同”之名是一步步演化而來的,唐代曾在北部邊防設置大同軍節度使,此軍名便被後世用作地名“大同川”。大同川在唐代“中受降城”西,即今內蒙古包頭市敖陶窯子。後來大同軍節度使遷至“燕雲十六州”之一的雲州。到了契丹族建立的遼代,統治者依然想一統天下,便於1044年將這個由北向南征戰全國的“橋頭堡”,正式改名為“大同”,客觀上順應了世世代代祈求和平的各族人民的意願。

胡漢互化

胡是中國古代中原漢民族對北邊或西域民族的統稱,後來泛指一切外國或外域的民族。影響所及,直至上世紀六十年代我在小學讀書時,語文課本上還有“勒緊褲帶追胡馬”詩句,這裡的“胡”特指甘青新的三支馬姓土匪。而我們日常食用的胡麻、胡芹、胡桃、胡蘿蔔、胡椒、石榴、葡萄、番茄等食物,則完全屬於民族融合背景下的“胡化”產物。

《魏書》曾記載當時中亞、西亞、西域46個國家共109次的朝貢記錄,除了來自各國的外交使節外,還有包括官僚、姻親、商人、僧侶以及工匠、伎樂各色人等的西域胡人在平城定居。這些西域胡人,主要是今西北地區包括塔里木河流域于闐、龜茲、疏勒、鄯善等國諸民族,也有中亞昭武九姓粟特人、西亞的波斯人、南亞天竺諸國人等。雲岡石窟中雕刻的氣鳴樂器、弦鳴樂器、膜鳴樂器中,既有漢魏舊樂琴、箏、笙之類,也有龜茲篳篥,印度和波斯的箜篌、琵琶,合以彈指、抃 (鼓掌)、吹指等。1965年和2000年大同御河之東的原雁北師院(今大同大學)出土的北魏平城時期的胡俑,很可能就是當時來自異域高僧、商人或工匠的寫真。

歷史上的大同,耕地和草場相間,土窯洞與氈帳並立。這裡既是漢民族傳統耕作之地,也是北狄及其後匈奴、東胡各部族流動寄居生活之地。大同似乎就是這樣一個歷史舞臺,拓跋鮮卑建立北魏,契丹建立遼,女真建立金,蒙古人建立元,還有匈奴、柔然、突厥、烏桓、慕容鮮卑、韃靼人、沙陀族、瓦剌部等民族,都在此上演過戰爭與和平的一幕幕活劇,都在大同留下了文明印跡。可謂“你方唱罷我登場,各領風騷長來往”,胡人漢化,漢人胡化,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胡漢一統,已漸漸成為官府和百姓生活的常態。

另外,民族融合還有其優化民族種群的生物學意義,這就是人類的遠緣雜交優勢。明代,民間遍傳一條“三絕”諺語,即“宣府的教場,蔚州的城牆,大同的婆娘”。其實,“自古大同出美女”的說法早已有之,據粗略統計,大同一共出過25個皇后、9個皇妃,素有“皇后之鄉”的美譽。即使現在,很多來大同旅遊的人們都會發現,這裡的人大多眉清目秀,尤其是大同姑娘,腰細臉白,五官端莊,身材窈窕,個個都很漂亮,這與大同歷史上漢民族與少數民族的通婚融合是分不開的。

趙武靈王是向遊牧民族學習的首個領軍人物

戰爭與和平是民族交往過程中內在緊密聯繫著的兩種狀態,沒有戰爭就沒有和平,戰爭能夠最終消弭戰爭,實現永久和平。不過,這個過程的發展不是自然而然的,而是由人為推動的,這樣的人物當然是民族融合的領軍人物。大同的千年歷史銘記著兩個代表人物:趙武靈王、孝文帝。

戰國時期,與北方遊牧民族接壤的趙國、秦國、燕國等國家,在幾次敗給胡人的經歷中發現,遊牧民族的胡服騎射在作戰中有很大的靈便和機動性,遂招募胡人騎兵充當教官或士兵,採取與胡人同樣的方式作戰,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趙武靈王是春秋戰國時期趙國虛心好學的一代明主,為了改變國家的落後面貌,不畏阻力,果斷放棄了漢人的戰車和服飾,招募胡人騎兵,強令全國穿著胡人服裝,練習騎馬射箭,把趙國將士培養成威風凜凜的騎兵。同時拋棄民族偏見,選賢任能,大膽起用胡人,重用出身於樓煩和匈奴等少數民族的人才,建立了一支由他直接掌控的輕騎兵部隊。再加上他父親的託孤重臣肥義,趙國的戎狄外族之臣成了趙武靈王一批得力助手。同時,實行漢臣和戎狄大臣異地交流任職,加速中原文化與草原文化的融合進程。由此,大批出身低賤和有戎狄背景的人脫穎而出,並一度使遊牧文化在趙國佔據主導地位。

孝文帝是向漢民族學習的集大成者和最大功臣

700多年後的北魏馮太后和孝文帝,作為少數民族的傑出政治家,大力推行漢化改革,倡導學習漢族的生活方式和典章制度,鼓勵穿漢服、講漢語、改漢姓。孝文帝帶頭將自己的名字改為元宏,同時不拘一格選用人才,重用漢人,還鼓勵鮮卑貴族與漢族通婚。北魏平城針對遊牧民族與漢人生活習俗,實行“一國兩制”政策,設置管理南北兩邊州郡有關事務的南部尚書與北部尚書,同樣大大促進了民族融合。

拓跋鮮卑邁出這一步的重大意義,是避免了中華文化一次可能的覆滅命運,因而對於中華歷史的延續是立有大功的,這不是危言聳聽。從世界歷史看,公元2世紀到5世紀的遊牧民族大遷徙,給當時的歐亞各古典文明帶來了可怕的倒退。在歐洲,羅馬帝國因此而一朝瓦解,輝煌燦爛的古典文化幾乎蕩然無存,又經歷了一千年的“黑暗時代”才緩過神來。在印度,白匈奴的侵略加速了笈多帝國的瓦解,造成了漫長的分裂與文化的分解。只有在中華民族這片土地上,文明才被延續下來。

孝文帝所以走這部險棋,並不是因為自卑,而恰恰是一種自信和包容。他極力主張鮮卑本民族要與匈奴、烏桓、漢族通婚,胡、漢、匈奴、焉耆甚至波斯人、西域人、印度人、希臘人,不分高低貴賤,平等博愛,大家一體。他的這些改革措施迥異於入主中原的其他各遊牧民族。比如女真人,搶下中原,明明有漢字可以用,還要創立自己的文字。到千年後建立大清,已經把整個中國統一了,還是要區別滿蒙漢三等,剃頭留辮,讓漢人自稱奴才。再比如蒙元,打下那麼大的江山,卻將每個地方當作牧場,自己為第一等,南宋遺民為第四等。

若從狹隘的拓跋鮮卑帝室和部族血統的視角來看,孝文帝是“數典忘祖”的失敗者。但是,他不搞三六九等,不自恃拓跋本部族的優越性,也毫不在意皇室“血統的純正性”,寧可放棄自我,也要成就大我,因為他從文明程度較高的漢族身上看清了民族融合的大趨勢,心中有“大同”理念,所以決意走“全盤漢化”之路。之後的大唐徹底繼承孝文帝這種自信、開明、開放、博愛、包容、颯爽的鮮明民族性格,自覺融入到中華民族新鮮有力的血液中,在文化上更具有國際範兒。

儒釋道三教合一

孝文帝極力主張儒佛道都能在北魏王朝開花結果。趙樸初曾對《佛教與中國文化的關係》研究對比之後指出,魏晉南北朝以來的中國傳統文化,已不再是純粹的儒家文化,而是儒釋道三家匯合而成的文化形態了。匯合的入口,便是北魏平城時代。政治穩定、民族融合和社會和諧需要文化和精神的支撐,宗教便承擔起這一支撐。

北魏依託佛教找到了一條行之有效的中國化的宗教傳播道路,大同由此成為中國佛教文化的重要起源地之一。在這個時期,經過興佛、滅佛再到禮佛的反轉,出現了“皇帝即如來”“禮帝即禮佛”的思想,佛教在北魏隆盛一時,寺院林立、僧侶雲集,正如《水經注》所載:“京都興佛,舉國造像。”佛教與中國傳統的儒教、道教和諧共生、相互融合,形成了儒釋道多元融合的大同社會。懸空寺三教殿內有一通“三教碑”。上有詩云:“懸空古寺懸半空,恆山永恆寺永恆,一宗三脈儒道釋,天人合一千秋風”,正反映了大同三教合一的特點。

今天,無論是北魏時期氣勢恢宏的雲岡石窟和懸空寺,遼金時期的華嚴寺和善化寺,還是仙氣繚繞的道教名山恆山,以及純陽宮、帝君廟、法華寺等宗教場所,處處都有宗教融合的體現。而云岡石窟本身就是平城與西域交往的產物,是佛教通過絲綢之路直通平城的最大物證。

絲綢之路的東部起點

互通有無的貿易暢通是民族融合的最重要標誌。大同是公元5世紀絲綢之路的東部起點,發生在大同的民族融合行為,尤其體現在北魏絲綢之路、隋唐茶馬古道、明清商幫和駝隊在此的交匯活動。

大同是連接中原與草原的交通要道和邊塞商埠,是孤獨的駝隊經歷漫長的跋涉進入中原後的第一座驛站,自古就是一個繁華的商業之都。作為最有力的實證,雲岡石窟記錄著北魏平城通過絲綢之路與中亞、西亞的交往。雲岡石窟第16-1窟西壁上雕刻著頭戴尖圓氈帽、身著對襟長衫、腰繫帶的梵相十足的五位供養人,考證是一隊來往於西域和平城之間的胡商。推測他們因信奉佛教而來,直接或間接地參與了雲岡石窟的開鑿。不然,為什麼給他們塑像?再看雲岡石窟第18窟中東壁那一尊高額深目、眉端捲曲、鼻樑高挺的獨立梵相弟子塑像,或許就是當時來自異域僧人或西域開窟工匠的寫真。還有第9窟前室北壁明窗東側的獨立婆娑仙和第6窟的胡僧,都是異域相貌。

藝術折射現實。大同博物館有一幅漆畫《平城盛景》,是以北魏平城街景為題材而創作的,反映了“貢使絡繹,商隊接踵”的盛況。坊市之間異域舞者身著輕紗、肩披帔帛,在琵琶的彈奏聲中跳起歡快的胡騰舞,中亞胡商帶來精美絕倫的玻璃金銀器皿,弘法傳教的僧侶遊走街市……

元代版圖擴大至歐亞兩洲,交通和商貿的觸角大幅度向外延伸,形成了一條沿大同御河河谷北上,經集寧、二連浩特,通往蒙古和俄羅斯貝加爾湖地區的商業貿易大道。

茶馬互市和萬里茶道

唐代與外域的五條陸路交通中,有兩條經過大同。據《中國商業史》介紹,西域人喜歡奶酪等奶製品,但因為奶製品熱量高,需要通過喝茶來平衡飲食,因此自唐宋以後形成了以茶易馬的茶馬古道,經大同通往蒙古和俄羅斯。《中國海關通志》有錄:“北方諸國由內陸通商者,則以大同、宣府……各置市場。”

到了明代,為了解決邊防糧食供給問題,洪武三年(1370),朝廷首先在太原、大同兩鎮實行“開中法”,鼓勵商人們運送糧食到邊塞,以換取鹽引——取鹽和售鹽的憑證。“開中法”的實施吸引了大批商賈雲集大同,以糧食為龍頭的商業急速膨脹,大同遂成為北方物流集散重心與晉商發祥地。

隆慶議和以後的“封貢互市”進一步擴大了明與蒙古的通商貿易。此後,明廷在大同左衛的威遠堡、宣府的萬全右衛、張家口等邊外陸續開放了多處馬市,定期交易。蒙族以牲畜、皮張等貨物換取內地商販的鐵鍋、布匹和綢緞等物。《明實錄》記載:“山西、河南、正定等處客商,往大同販馬、牛、布、絹,蟻聚城市,日不下五六百騎。”邊市上出現了“南來菸酒綢布茶,北來牛羊駱駝馬”的盛況。

清代邊疆遠移漠北後,刀光血影不再,南北商貿漸興,大同又成為晉商貨物中轉之地。晉商從大同出發到綏遠(今呼和浩特)開拓北方市場,將茶葉、絲綢、土布、銅器、瓷器等貨物轉運至恰克圖。這段由晉商與駱駝撐起的茶路,是與絲綢之路媲美的香飄萬里、芬芳百年的“萬里茶道”最後一段,也是中國茶文化傳遍世界各地的起點。

今日大同新融合

今天的大同人實際上就是古代北方農耕民族與各個少數民族血緣、信仰、生活習慣高度融合同化的群體。整個晉冀蒙三角接壤地帶“民相親,心相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而且作為一個新型城市群被捆綁起來,參與國家的區域戰略建設活動。大同市被列入國家建設農牧交錯帶核心示範區,還被作為山西省“北拓”戰略的支撐點,成為推進蒙晉冀(烏大張)長城金三角區域合作的橋頭堡,目前正在加緊推進集寧-大同-原平高鐵項目,以主動融入中蒙俄經濟走廊,依據的就是這種歷史認同。

晉冀蒙三角接壤地帶抱團發展,這是大同人心的迴歸,也是大同人的自信,是民族文化記憶“活的靈魂”,能夠激活長城內外各民族的共同記憶、引起“歷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的精神共鳴。目前,農耕業與草原業的自身特色還在,但兩種文化會空前融合,由56個民族組成的大家庭中一朵鮮豔美麗的並蒂花正在含苞待放。

一言以蔽之,大同的輝煌和雄風,是民族融合歷史的造就。雲岡石窟作為中國四大石窟藝術寶庫之一,已然於2001年12月14日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世界遺產名錄。大同古城作為“萬里茶道”申遺涉及城市,於2019年3月被國家文物局正式列入《中國世界文化遺產預備名單》。大同的民族融合輝煌歷史將在新時代綻開更加燦爛的花朵。(作者通聯:大同市平城區永安裡小區14號樓大同市欣美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


(原載於2019年第11期《前進》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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