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研究」王明进:英国脱欧进程不确定性的消极影响

王明进:英国脱欧进程不确定性的消极影响

作者:王明进,中国人民大学欧洲问题研究中心研究员,北京外国语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院长、教授

来源:《人民论坛·学术前沿》2019年3月下;中国社会科学网

「英国研究」王明进:英国脱欧进程不确定性的消极影响

摘要:英国脱欧是当前欧盟面临的最为严重的危机之一。英国脱欧公投通过之后,英国内部政党就此争夺不止,纷争加剧,造成严重的政治动荡、社会撕裂,并且,英国脱欧刺激了欧洲大陆民粹主义力量的发展,对欧洲的安全稳定构成威胁。英国脱欧前景的不确定性也对英国乃至欧洲的经济都造成负面影响,构成影响欧洲经济下行的重要因素,从而构成影响欧洲社会稳定的重要因素。从表面上看,英国脱欧引起的英国内部的纷争以及民粹主义力量在欧洲的崛起、欧洲政治国家化的发展趋向和西方政党制度有很大的关系,但实际上这是西方现代民主政治发展的必然结果。西方民主政治发展使精英政治受到普遍质疑和反抗,民粹主义力量的发展必然引起欧洲政治的再国家化,从而对欧洲一体化构成严重负面影响。

关键词:英国脱欧 脱欧进程 政党政治 社会稳定 民粹主义 民主政治

基金项目:(本文系2017年度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项目“退欧背景下英国与欧盟关系及其对中国的影响”的阶段性成果,项目批准号:17JJDGJW013)

英国脱欧公投的通过对欧洲是一个巨大的打击,英国脱欧前景的不确定性成为英国乃至整个欧洲的不稳定因素。2016年6月28日,也就是公投通过之后的第5天,欧盟外交与安全政策高级代表兼欧盟委员会副主席莫盖里尼表达了对英国脱欧公投的通过而产生的震惊:“我们联盟的目的,甚至联盟存在本身,都受到了怀疑……我们所处的地区在更大范围上已经变得更加不稳定、更加不安全。我们边界内部和外部的危机直接影响了我们公民的生活。”[1]英国脱欧公投现在已经过去两年多的时间了,英国脱欧进程推进困难,矛盾错综复杂,成为影响欧洲政治经济和社会稳定的重要不确定因素。索罗斯甚至认为,当前的欧盟非常类似1991年解体之前的苏联,正处于崩溃的边缘,欧洲正在经历一个革命的时刻。[2]英国脱欧公投后尽管一直有人在争论其对英国的打击大还是对欧盟的打击大,并且已经对其对英国和欧洲的影响进行了各种预测,[3]但实际上,还没有等到英国脱欧实际完成,英国脱欧进程本身就已经引发了政局动荡、社会撕裂、人心的躁动和不安,并将这种不安定蔓延到了欧洲。因此,不论脱欧前景如何展开,英国脱欧作为欧盟面对的多重危机中最为严重的一个,已经产生了严重的消极后果。

脱欧进程不确定性导致英国政局混乱,社会撕裂,并对欧洲的稳定产生了严重影响

英国脱欧公投通过之后,英国的国内政治形势发生变化,攻击性言论越来越普遍,能听到死亡威胁、叛国罪指控、暴力和叛乱等各种声音。2019年1月28日,英国《卫报》发表一篇文章,醒目的标题是《“气量更小火气更大”——脱欧暴露出英国社会的矛盾与冲突在增加》,报道了在脱欧的影响下英国社会情绪整体出现恶化。英国甚至重新启动了冷战时期保护英国女王的转移计划,以应对英国硬脱欧状态下可能引发的社会动荡。[4]总的来讲,脱欧使英国政党政治紊乱、社会焦躁不安,并将这种恐慌扩散到了整个欧洲。

首先,英国政党政治陷入混乱,党派撕裂,内斗不止。卡梅伦为了平复党内在欧洲问题上的分歧而诉诸公投,并希望通过公投打压英国独立党。但公投并没有如他预想的那样让英国继续留在欧盟,英国人选择了离开欧盟。卡梅伦辞职后特蕾莎·梅上台执政。但由于保守党内部在脱欧问题上存在尖锐的矛盾,特蕾莎·梅并不能维持党内团结,反而使党陷入更大的分裂状态。仅在2018年,就有20位大臣因为在脱欧问题上与特蕾莎·梅

政府有分歧而陆续辞职,其中包括支持脱欧的急先锋、梅内阁的外交大臣鲍里斯·约翰逊,两任脱欧大臣戴维·戴维斯、多米尼克·拉布,北爱尔兰事务大臣萨勒什·瓦拉,工作与养老金大臣艾斯特·麦克维,交通部部长乔·约翰逊,等等。特蕾莎·梅与欧盟达成的脱欧协议草案一经公布,就遭到党内的激烈反对。保守党在2018年12月12日启动了对特蕾莎·梅的不信任投票,特蕾莎·梅虽然涉险过关,但317名保守党议员中只有200人支持她,显示了党内的严重分裂。2019年1月15日,议会在对梅政府的脱欧协议草案进行表决时,英国议会下院以432:202的悬殊比例否决了特蕾莎·梅与欧盟达成的协议,其中有118位保守党议员投反对票,而在这些反对梅政府脱欧协议的保守党议员中,既有强硬的脱欧派,其中包括“欧洲研究组”的保守党议员,他们宁可硬脱欧;也有支持留在欧盟的保守党议员,他们坚决要求梅政府在脱欧协议中排除无协议脱欧选项,否则就退出保守党。“当前的局面让特蕾莎·梅面临着两难的境地:如果坚持不惜以‘无协议’为代价继续‘脱欧’,将在议会失去大多数议员的支持;如果向‘留欧派’妥协,软化‘脱欧’立场,很有可能受到‘欧洲研究集团’和北爱尔兰民族统一党的一致反对,导致
政府下台。”[5]

英国工党内部在脱欧问题上的矛盾一点也不比保守党少。工党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被认为是一个亲欧洲的政党,但在脱欧公投中大部分人却支持英国离开欧盟。工党议会党团因此指责党魁科尔宾在脱欧问题上虚情假意,工作不力,导致三分之二的工党支持者投票支持英国脱欧,于是发起了对科尔宾的不信任投票,并以172:40的比例通过,要求科尔宾下台。科尔宾在2016年9月份举行的领袖选举会议上重新当选工党领袖,但党内的矛盾和分裂得到了充分的暴露。重新当选工党领袖的科尔宾在脱欧问题上仍然是态度犹疑,遭到党内高层和一些留欧支持者的质疑和反对。[6]在特蕾莎·梅的脱欧方案被英国议会否决之后,科尔宾声称如果在提前举行的大选中获胜的话,将积极推动脱欧,这遭到党内留欧派的猛烈批评。工党内部和工党的支持者认为科尔宾的讲话背叛了支持他的年轻人和学生。工党前商业大臣派特·麦克法登指出,“如果科尔宾促进脱欧,继续坚持其一直以来的敌视欧盟的立场,那真是一场悲剧”。英国工党下院议员鲁斯安娜·波尔格指出,如果工党促进脱欧,将永远得不到原谅。[7]工党内部有强烈支持英国留在欧盟的议员,如工党的副领袖汤姆·沃特森、影子内政大臣丹妮·阿伯特等,他们支持举行第二次公投,支持为此目的而展开的“人民投票运动”(the People's Vote),同时也有坚决反对举行第二次公投的议员。一群资历较浅的影子内阁部长告诉《卫报》,他们强烈反对举行第二次公投的想法,担心这将使工党遭到支持脱欧的选民的强烈反对。[8]但工党领袖科尔宾和保守党领袖特蕾莎·梅一样,都致力于推动英国脱欧。2018年年底就有传言,说工党可能要分裂,会和来自保守党的一些中间温和派——支持留欧的议员——组建新的中间派政党。2019年2月19日,工党8个议员率先从工党分裂出来,形成“独立集团”,而且可能有更多的工党议员加入,成为自1981年以来英国工党内部出现的最严重的一次分裂。20日,三个反对强硬脱欧路线的保守党议员背叛保守党加入了“独立集团”。“独立集团”可能在2019年的晚些时候成立新的中间政党。

因此,在英国脱欧问题上,不仅工党和保守党之间存在对立和冲突,而且两大政党内部也存在脱欧与留欧、“硬脱欧”与“软脱欧”的尖锐对立。荷兰专栏作家波特·瓦根多普指出,“在现代欧洲历史上,几乎可以肯定的是,还没有一个国家在没有实际战争威胁的情况下,使自己陷入如此极端的混乱之中。……英国脱欧把此前一个稳定的国家一分为二,把他们的政治家变成一群烦躁不安、欲跳海自杀的旅鼠[9]——场面壮观,但这是一场悲剧”。瑞典专栏作家沃尔夫冈·汉森指出,“英国脱欧把英国人民变成了两群人,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两群人可能会相互为敌,……一个曾经光荣的大国正在自相残杀,但没有人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10]。

其次,脱欧的不确定性导致英国社会的焦虑和不安。在英国脱欧过程中,政党纷争不断,议会斗争跌宕起伏,脱欧前景不明,脱欧甚至还有可能导致英国的分裂,例如可能造成苏格兰独立问题重新提上英国的政治议程,威胁北爱和平进程,处理不好,可能会重燃冲突并危及英国和爱尔兰的关系;英国脱欧还有可能涉及直布罗陀的地位问题,英国和西班牙在直布罗陀问题上存在争端,目前的现状是在欧盟的框架下才得以维持的,一旦英国脱欧,现状将可能被打破。种种不确定的前景,对英国的社会稳定产生严重影响。

著名的民意调查机构埃德尔曼信托晴雨表(Edelman Trust Barometer)在2018年12月18日至2019年1月7日进行的民意调查显示,69%的受访者表示,自脱欧公投以来,他们觉得自己的同胞“对政治和社会更为愤怒”;40%的人认为其他人现在更可能参加暴力抗议活动。总的来说,大约65%的英国人认为这个国家“走错了道路”,其中,在脱欧公投中赞成留在欧盟的选民中,这个数字是82%;在赞成脱欧的选民中,这个数字是43%。支持保守党的人中大约60%的人认为这个国家正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但在工党的支持者中,这个数字只有20%。埃德尔曼调查得出的结论是,英国现在是一个“分裂的王国”,“政党政治显然让许多英国人失望”。与2018年年底和年初相比,特蕾莎·梅和科尔宾的支持率都大幅下降。特蕾莎·梅在保守党内的支持率下降了10个百分点,至68%;而科尔宾在工党内的支持率则下降了12个百分点,至56%。约72%的受访者表示他们认为英国社会不公平,68%的受访者表示希望看到变化,53%的受访者表示社会政治体系正在使他们失望,61%的受访者表示他们的意见在英国政治中没有得到表达。[11]

埃德尔曼在英国和爱尔兰的首席执行官艾德?威廉姆斯在对调查结果发表评论时说:英国“是一个分裂的王国,一个被视为越来越不公平、越来越不宽容、走错了方向的国家。英国脱欧暴露了分裂家庭和分裂朋友的裂痕,使社会变得更加卑鄙和愤怒,并加剧了对暴力抗议和国内混乱的恐惧”[12]。欧盟一家情报机构的一份内部报告称,英国脱欧之后几十年内,可能面临更残酷的街头暴力,英国将因此变成一个非常不稳定的国家。[13]欧洲的一个高级情报官员说:“我们看到整个欧洲民众的不满情绪在增长,极右翼的力量在增长,任何能够改变现状的事件,都有可能促进分裂和扰动,而英国脱欧就是这样的事件。”英国

政府的一些办公机构正在讨论是否启动《2004年民事意外事件法》中的一些措施,包括宵禁、旅游禁令、军队布防等,防止意外事件的发生。英国还为无协议脱欧进行了大量的准备工作。一片惊慌之下,英国人甚至开始寻求外国护照。2018年,申请爱尔兰护照的英国公民数量增加了22%,是英国投票脱欧以来每年申请总数的两倍多。在收到的护照申请总数中,84855份来自北爱尔兰,98544份来自英国。这些数字与2017年相比分别增长了2%和22%。

再次,英国脱欧进程引发的政治上的紊乱和动荡不仅局限于英国,而且在欧洲大陆得到共鸣。脱欧公投的通过是民粹主义的胜利,刺激了欧洲大陆民粹主义力量的发展。在法国,国民阵线的领导人更是疾呼“法国脱欧”。[14]在2017年的法国总统大选及立法机构的选举中,国民阵线都获得了巨大的支持,并在国民议会选举中获破纪录的8个席位,完全颠覆了法国的政党格局。[15]国民阵线并不满足于此,为争取更多选票,便漂白自己极右翼身份,更名为国民集会党。2018年12月举行的一次民意测验显示,国民集会党的支持率达到21%,超过了法国总统马克龙的政党(19%)。在德国,默克尔所在的联盟党也受到了削弱,原因是基民盟的姊妹党基社盟吸收了该国民粹主义政党德国选择党的几乎所有关于移民的极右言论,引发联盟党的内部分歧。[16]德国选择党近年来势力大增[17],在2017年的联盟议院选举中,以12.6%的得票率成为第三大党,在2018年的巴伐利亚和黑森州地方选举中也大有收获,从而进入了全国十六个州地方议会。该党最近声言,如果欧盟不进行改革,其将步英国的后尘推动“德国脱欧”。[18]在意大利,极右翼政党联盟党和“五星运动”在2018年5月份的选举中获胜联合执政,这两个政党对欧盟采取怀疑态度。英国退出欧盟之后,欧洲议会将失去英国工党和保守党而使中左和中右政党的力量大减,而在2019年5月份举行的欧洲议会选举中,极右翼民粹主义力量增长的可能性极大,从而使欧洲议会内部反欧盟的力量增强。民粹主义在欧洲议会的增强将打破现有的政治平衡,结束长期以来由亲欧洲的中左和中右政党主导欧洲议会的局面,从而加剧欧洲政治“再国家化”倾向,瘫痪具有欧洲一体化发动机之称的欧洲议会,造成欧洲的政治不稳定。

最后,英国脱欧也使移民问题在欧洲引发政治动荡的风险增加。英国的目标是尽可能大程度地进入欧洲市场,但不接受人员的自由流动。这种做法得到欧洲大陆上一些民粹主义政党主导的政府的支持。在2015年年底之前,英国大约有120万名工人是来自中东欧国家的移民,其中大的群体分别来自波兰(85.3万)、罗马尼亚(17.5万)和立陶宛(15.5万)。在英国脱欧公投一年之后,英国的净移入移民下降了10.6万,在从英国流出或者不能进入英国的移民中,很多人会选择留在欧洲其他国家,这容易引起社会的不稳定。意大利在2018年6月曾关闭港口,拒绝接受难民救援船“水瓶座”号、“生命线”号和“狐鲛”号等上的难民,这得到持反移民立场的匈牙利总统欧尔班的支持。移民问题虽有所控制,但仍是欧洲极右翼力量操纵民意的一个话题,且影响欧洲未来的社会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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