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賢孝《鞭杆記》考證與賞析

涼州賢孝《鞭杆記》考證與賞析

趙大泰 涼州賢孝博覽館

一 烈士武臣,多出涼州

在《資治通鑑•漢紀•卷四一》中有言:“關西出將,關東出相。烈士武臣,多出涼州,土風壯猛,便習兵事。”

在《五涼考治六德集全志·武威縣誌》中記載:“諺曰:關西出將,關東出相。”“烈士武臣,多出涼州,士風壯猛......涼州士民所以推鋒執銳,父死子戰無反顧之心者,為臣屬漢故也。”

1917年,毛澤東發表於《新青年》的《體育之研究》一文中,也提到:惟北方之強,任金革死而不厭。燕趙多悲歌慷慨之士。烈士武臣,多出涼州。

烈士武臣,多出涼州。作為北方軍事重地,古之涼州,今之武威,自古就有著尚武傳統,但同時也不乏深厚的文化底蘊。武威既有“隴右學宮之冠”的文廟,也有曾經輝煌的武廟。

武威自古是文昌武盛之地,清代許蓀荃在《武威絕句》中寫道:武威莫道是邊城,文物前賢起後生。不見古來盛名下,先於李益有陰鏗。李益、陰鏗這些文人墨客自是聲名遠揚,是武威文人之典範。

自魏晉以來,就有“西涼大馬,橫行天下”之說,武威戰馬雄壯無敵,騰空而起,腳踏飛燕。宋代陸游 《涼州詞》曰:壚頭酒熟葡萄香,馬足春深苜蓿長。醉聽古來橫吹曲, 雄心一片在西涼。雄心一片在西涼,看來,文武兼備,其實就是武威人固有的品質。

二 武威大俠齊飛卿

在清朝末年,武威最為有名的“烈士武臣”當屬齊飛卿,其所作所為,堪稱一代大俠。

齊飛卿(1868--1911),本名齊振鷺,飛卿為其字,今武威雙城鎮北安村人。齊飛卿生於1868年,即清同治七年,是光緒年間的武秀才,且文武兼備,能書善畫,在鄉民中很有威望。

1908年,即清光緒三十四年,武威由於連年災荒,農事不興,廣大人民深受貪官汙吏、苛捐雜稅之苦,怨聲載道。官逼民反,最終爆發了齊飛卿領導的以哥老會為骨幹的武威農民大暴動。

暴動不幸失敗,齊飛卿外逃,陸富基、李飛虎、於成林等起義組織者被捕遇害。1911年,接受了革命思想的齊飛卿潛回武威,開展反清活動,不料被捕,最終被殺害於武威大十字。

齊飛卿等人的事蹟在武威民間廣為流傳,被編為故事和涼州賢孝唱段到處宣講演唱,至今不衰。武威作家李學輝著有小說《齊飛卿傳奇》。涼州賢孝《鞭杆記》,又名《打巡警》記述了齊飛卿起義的故事。武威籍作家雪漠在小說《野狐嶺》中亦講述了齊飛卿、陸富基的故事。

李德文先生於2006發表文章《涼州記事》,記述了對於齊飛卿、陸富基家鄉的實地考察過程。

李德文在雙城鎮找到了齊飛卿的孫子齊兆輝,在永昌鎮找到了陸富基的重孫陸登高。

齊兆輝的祖太爺齊宗是個很能幹的人,齊家就是他這一輩發的家,給後代留下了豐厚的財產。齊宗生了兩個兒子,老大叫齊萬泰,老二叫齊萬蔭。齊萬泰生了兩個兒子,老大叫齊振奪,字一枝;老二叫齊振海,字一將,因是兔唇,人稱豁子。齊萬蔭也生了兩個兒子,老大就是齊振鷺,字一鳴,號飛卿;老二叫齊振新,字一茂。

陸富基是永昌鎮的紳士,有一百多畝地,僱著長工,人稱“陸老爺”,太太姓張,生了四個兒子,活下來三個。老三是陸得壽,人稱“陸老三”,太太姓俞。陸得壽有兩個兒子陸興學和陸慶學。陸興學長子就是陸登高。

涼州賢孝《鞭杆記》講述的是真人真事,齊飛卿、陸富基等起義組織者如此,李特生、王子清、齊豁子等負面形象亦如此,這些人的後代還生活在雙城鎮,所以涼州賢孝藝人有個規矩:雙城不唱《鞭杆記》,下雙不唱“皮匠”,因為可能會捱打。

三 涼州賢孝《鞭杆記》

涼州賢孝曲目眾多,反映近現代革命故事的首推《鞭杆記》和《打西北》。《鞭杆記》講述的就是1908年武威農民暴動的故事。

光緒三十四年(1908),武威縣知事梅樹楠與永昌區大地主李特生、王之清等,上下勾結,巧立名目,攤糧派捐,欺榨百姓。老百姓對這些貪官劣紳是恨之入骨,他們給梅樹楠起個綽號叫做“梅漿子”,王子清起個綽號叫做“王胖子”。賢孝裡面唱道:李特生,梅漿子,脹爛棺材的王胖子。騎的白馬溜趟子,四鄉六區裡收款子。吃的是雞兒油餅子,還有餳面拉條子。鋪的花褥子摞白氈,半夜裡還要問你借婆娘。這三個老驢一槽拴,涼州的百姓就給遭了殃。

貪官劣紳生活奢華,老百姓則被多如牛毛的苛捐雜稅逼得沒法生活。“紅月捐,白月捐,這些個捐稅要掏錢,捐的可就是冤枉錢。娶妻嫁女也要捐,死人喪葬也要捐。佃田賣地也要捐,置田置地也要捐。經營牲口也要捐,生兒育女也要捐。娃娃們捐的是‘爬爬錢’,老漢們捐的是‘柺棍錢’。女人們捐的是‘脂粉錢’,光棍漢捐的是‘嫖風錢’,寡婦子捐的是‘褲襠錢’。苛捐雜稅就這麼子多,涼州的百姓實在沒法活。”

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百姓沒法活,還得活,涼州的好漢子也可有幾個。一位是涼州城裡的楊成緒,文采極高,且能說會道,人稱“楊四爺”,還有兩個英雄好漢,一位是武秀才齊振鷺(字飛卿),另一位是陸富基。
有一天,此三人在涼州城一茶樓相聚,三人商定發動百姓向狗官討要說法。楊成緒寫好傳單,讓齊飛卿、陸富基請人抄寫,向四鄉六區的百姓發放,定在八月中秋起事,到時在城外關帝廟集合。
且說齊飛卿、陸富基二人回去之後,找人抄寫了數千張傳單,分發到四鄉六區。八月十四日夜晚,各地百姓頭目在關帝廟聚會,商討暴動事宜。齊飛卿、陸富基二人號召百姓十五日首先圍攻李特生、王之清的莊園,十六日再圍攻衙門,活捉梅縣長。百姓一聽,群情振奮,齊聲大喊,願意追隨。齊飛卿、陸富基見民心所向,不覺大喜,隨即命令各鄉百姓回去準備不提。
不說百姓準備,在參加聚會的人中混有李特生、王之清的親戚,他們給這兩個大壞蛋通風報信。李特生一聽,大罵齊飛卿、陸富基膽大包天,帶頭鬧事,但奸猾的他為防萬一,便來了一個金蟬脫殼,帶著家小悄悄溜走了。再說王之清,聽到消息,自峙莊園牆高人多,命人嚴加防守不提。


話說八月十五日清早,幾千百姓手拿農具,浩浩蕩蕩,向李特生的莊園衝過來。可是,進到裡面,發現人去樓空。農民們大怒,把莊園裡的傢什砸碎,又把糧倉裡的糧食裝完,然後拉倒柱子,毀掉房子,又浩浩蕩蕩向王之清的莊園奔來。

早有家人通報給王之清,王之清命家丁用土槍土炮抵抗。齊飛卿、陸富基讓百姓在架子車上裝滿麥草,推到莊園大門跟前使用火攻。片刻功夫,厚重的大門被燒掉,百姓一擁而進。王之清見狀不妙,只好讓人用草筐將自己及家小吊出莊園,趁亂逃跑了。百姓進到莊園裡面,不見王之清,便搗亂破壞一陣之後,在齊飛卿、陸富基的指揮下,撤出莊園,準備第二天圍攻縣衙。
深夜,數千百姓來到城外亂葬崗附近潛藏起來,準備第二日進城。
早上,涼州城城門像往常一樣打開了,齊飛卿、陸富基一聲令下,百姓遮天蔽日進了城。他們首先推倒了設在四街的巡警崗樓,然後將縣衙團團圍住。知縣梅樹楠見狀,嚇得屁滾尿流,急忙命令師爺去和百姓交涉,自己越牆而逃。情急之下,跳在了一間茅廁之中,不提防茅廁中拴著一條大黃惡狗,見到有人從牆頭下來,撲上去就是一口。梅縣長哪裡來得及躲避,小腿被惡狗咬傷,頓時血流如注。


梅縣長溜之大吉,只留下師爺拖延時間。這時,早有人將此事報告給府臺、道臺和協臺。協臺馬上命令軍警出動,開始鎮壓鄉民。鄉民因為缺乏組織與訓練,手中武器又多是農具,無法抵擋軍警的快槍馬刀,不久便被衝散得七零八落,除齊飛卿、陸富基等少數人逃回去之外,其餘大多被軍警圍住,押進滿城。
都統為了安撫百姓,便給百姓熬上了米湯,然後勸說百姓喝完米湯,趕緊回家,表示官府只抓帶頭造反的齊飛卿、陸富基。都統命人打開滿城城門,百姓一見,四散逃命去了。
且說李特生、王之清,僥倖逃得性命,便雙雙來到縣衙,向梅縣長哭訴告狀。梅縣長便會同府臺、道臺和協臺,共同具狀,上報蘭州。蘭州見事關重大,不敢怠慢,立即批覆,命令逮捕齊飛卿、陸富基。
梅縣長將公文交給馬大人,讓他派人逮捕齊飛卿、陸富基。馬大人又將任務安排給劉鬍子和代鏈子,讓他二人帶兵前去抓捕。
且說劉鬍子和代鏈子率領三十個馬隊來到齊飛卿家門,撲了進去。齊飛卿正在家中,不慌不忙,將他們安頓在書房,好酒好肉招待。劉鬍子和代鏈子心想,諒你齊飛卿也飛不出手掌心,不吃白不吃,便命令士兵吃喝起來。酒席之間,齊飛卿說要換件衣服,便進到裡屋,揭開牆上的一幅字畫,後面原來是一個出口。齊飛卿飛身一躍,跳出屋子,來到馬棚,騎上一匹高頭白馬,打馬就逃。從此,三年不見音信。

劉鬍子和代鏈子吃喝完畢,回頭卻不見了齊飛卿,大驚失色,害怕陸富基也逃跑了,便帶人向陸富基家疾馳而來。陸富基得知消息,便化妝成一位西番之人,頭戴白氈帽,身穿大皮襖,對母親和孩子說了一聲“我要到西壩躲一躲”,便出門而去。路上碰到官兵,陸富基鎮定自若。官兵一心要抓陸富基,來不及細問,大隊人馬向陸家撲來。
官兵到了陸家,不見陸富基,就拷打陸富基的孩子,孩子受刑不過,只好說陸富基到西壩去了。官兵又朝西壩追去。

官兵碰人就打探,聽說陸富基藏身於石龍家的油坊裡,便打馬朝油坊而來。進到油坊,官兵向掌櫃要人。掌櫃一看不好,向一個學徒擠了個眼色,學徒會意,悄悄出去點燃了麥草垛。大火一起,人們亂叫亂喊,學徒急忙來到後院,把消息告訴給陸富基。陸富基拿上一盤草繩,上到房頂,將繩子栓到房頂的後墩之上,然後順牆滑落,快速逃走了。
官兵們沒抓到陸富基,又一路打探,得知陸富基逃到了三溝口的常三家,便又尾追而來。
官兵來到常三家,一擁而進。陸富基聽到吵鬧聲,思謀片刻,決定一人做事一人當,再不連累他人,於是不再逃跑,束手就擒。


且說官兵將陸富基押到涼州縣衙,梅縣長不敢怠慢,急忙用囚車將陸富基押往蘭州。押送隊伍出了涼州東門,楊成緒匆匆忙忙趕過來,扶住囚車,拿出一紙訴狀,交給陸富基,說讓他到蘭州過堂時伸冤。
數日後,到達蘭州,審案的是一位賀大人。那日,賀大人升堂,衙役站立兩旁,好不威風。陸富基拿出楊成緒寫的狀告梅縣長的訴狀,遞給賀大人,但官官相護,賀大人命令將陸富基押入大牢,等候判決。
話說蘭州城有一個孫鐵匠,也是涼州人,與陸富基同鄉。當初孫鐵匠在涼州時,日子艱難,他想到關帝廟偷關爺手中的大刀,用來打製鐵釘,賣錢度日。朱會長捉住了孫鐵匠,要將他活埋,多虧陸富基營救,方才脫身。陸富基還給了孫鐵匠十兩銀子,讓他帶著家小離開武威。孫鐵匠感激涕零,輾轉來到蘭州。因為孫鐵匠手藝精湛,名氣大增,收了不少徒弟,日子過得紅紅火火。
孫鐵匠聽說陸富基被押到蘭州之後,便提上酒肉,來到大牢,花了些銀子,見到了陸富基。孫鐵匠提出要多湊些銀子,上下打點,救出陸富基。但陸富基不同意,孫鐵匠無奈,只好含淚離開。
卻說賀大人正在思謀如何定陸富基的罪,武威城卻送來了一道文書和三千兩銀子。文書上說,陸富基帶領百姓搗毀巡警崗樓,圍攻縣衙,罪大惡極,如不除去此人,將來後患無窮。賀大人收了銀子,決定判處陸富基死罪。

即日升堂,賀大人不由分說,當堂判處陸富基死罪,然後命人端給陸富基一碗燒酒,算是送他上路。陸富基一飲而盡,被押往蘭州肖家坪刑場。午時三刻已到,劊子手手起刀落,陸富基英勇就義。
孫鐵匠帶人前來收屍,並置辦棺木衣著,同時派人到武威送信。陸家莊接到來信,哭成一團。只好派人趕著騾車到蘭州接回靈柩。八十歲母親哭斷了腸,子女哭得別人聽了心如刀絞。楊成緒跪倒靈前,口唸祭文,字字心酸,句句含淚。七天後,含冤飲恨的陸富基葬於家鄉。
話說賀大人殺了陸富基,因功升遷為新疆巡撫,上任路上,來到武威。武威縣大小官員堆笑迎接,悉心伺候,賀大人便想在武威多待上幾天。楊成緒聽到消息,便提著一份禮物上門恭賀。賀大人一聽是武威楊成緒來訪,便叫人請入書房。
楊成緒來到書房,道賀完畢。忽然,楊成緒故意大叫一聲,道:“陸富基,你怎麼來了,冤有頭債有主,這是賀大人書房,你跑來不會是報仇的吧。”說完急忙向賀大人告辭。楊成緒一走,賀大人心裡發虛,頓感額頭髮涼。越想越怕,竟然頭暈腦脹,一病不起。夫人急忙在府外燒了紙錢,仍不見效。賀大人預感此地不可久留,便強行由下人攙扶著進了轎子,離開武威西行。來到四十里堡,忽然一陣怪風吹來,轎杆斷為兩截,賀大人坐立不穩,甩出了轎子,一命歸陰。

消息傳到武威城,楊成緒大笑一聲,道:“陽世三間理不正,陰曹地府有報應。”
話說齊飛卿逃出武威城後,來到內蒙古河套地區,憑字畫手藝謀生。三年後,他感到風聲已過,便決定回老家看看。八月十二日,他終於回到武威,家人和鄉鄰十分高興,噓寒問暖,好不熱鬧。
齊飛卿的族弟齊豁子,看見齊飛卿回來,便偷偷摸摸來到縣衙告密。梅縣長得知消息,大喜過望,急忙派人前去抓捕齊飛卿。俗話說,日防夜防,家賊難防,齊飛卿正在與族人商談之際,官兵一擁而入,將齊飛卿五花大綁,押往縣衙。
梅縣長即刻升堂,審問齊飛卿,卻被齊飛卿痛罵一番。齊飛卿被押入大牢,判定第二天清早斬首示眾。
八月十三日清早,劊子手押著齊飛卿來到武威城大什字。齊飛卿有氣功護體,劊子手連砍兩刀後竟然毫髮無傷。在清朝有“一刀之罪”的說法,如果死囚一刀不死,是可以赦免的,但此時根本沒人給齊飛卿主持公道。劊子手將齊飛卿按到街臺子上,脖子裡墊給了一塊磚,老刀放上咯吱咯吱鋸,鋸給了半天才鋸斷,齊飛卿英勇就義。
第二天天亮,城門一開,四鄉百姓來到大什字觀看法場。楊成緒也來到其中,他義憤填膺,在大什字當著眾人的面,毫無顧忌地脫下褲子撒尿。當有人提醒他現在是白天、大什字人多,他說:“涼州城裡哪裡還有人?明明是黑夜,哪裡是白天?”楊成緒來到齊飛卿屍身前,拿出寫好的祭文,念罷,又和百姓收屍安葬了齊飛卿。

楊成緒當街撒尿,譏諷民眾之麻木愚昧。而一代大俠齊飛卿,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生是人傑真英雄,為了窮漢人丟了命。陽世三間硬錚錚,陰曹地府也是鬼中雄。

楊成緒是涼州暴動的策劃者之一,但官府卻放過了他。李德文先生推斷這大概是因為楊成緒已年近八旬,又是光緒丙子科歲貢生,官府才沒有加罪。陸富基遺體運回武威,楊成緒曾作文致祭,齊飛卿遇難,他又當街撒尿。傳說《鞭杆記》這段賢孝就是楊成緒編寫的,交給了著名賢孝藝人李洪元,從此傳唱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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