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貝加爾湖。
兩男人在湖上徘徊,時而跺腳,時而把耳朵貼到冰面傾聽。
找什麼?
再看遠處,整整一個工程隊在動工,有人打樁,有人鑿開冰面。
突然,其中一人不小心,掉進裂開的冰層。
同事們發出了嗤笑。
此時另一群人起鬨,鏡頭迅速跟過去。
一個俯視畫面,獵奇而瘮人。
他們從冰冷的湖中,拉出了——
一臺汽車。
氣氛驟然緊張。
職業習慣告訴Sir……
這是一場冰天雪地的殺人案?
汽車裡也許還有人?
……
更大的謎團還在後面。
這不是一部懸疑電影,也不是一部犯罪片。
僅僅是一部——
自然紀錄片。
《水墨》
AQUARELA
畫面深邃,震撼。
場面不輸大型災難片。
但實際上,它的手法,零特效。
記錄的主角隨處可見——水。
我們想象中的水是怎樣?
應該不捨晝夜,溫情脈脈,小橋流水……
但我們從沒想過,水,可以有那麼多的形態——
會發光。
會發黑。
會發紅。
誰拍的?
導演來自戰鬥民族。
俄羅斯導演維克多·科薩科夫斯基。
整個項目,像是一整瓶烈性伏特加下肚後對著大自然狂拍胸脯。
豪邁,放肆。
用兩年時間,帶領著俄羅斯、英國、德國人組成的聯合拍攝團隊,哪裡危險往哪去。
從貝加爾湖無人的冰封水域開始,一路拍到大西洋上的颶風,美國沿海的邁阿密,最後拍到委內瑞拉境內最壯觀的、高差到1公里的安赫爾瀑布……
用的,是每秒96幀的拍攝技術。
所以,其實Sir更喜歡這部片的另一個譯名:
水之萬象。
很普通?
不,讓Sir驚奇的是:
它通過水之萬象,呈現出水不同的性格。
這些性格的碰撞,讓紀錄片具有了難以馴服的野性。
第一種“象”,是冰。
水結成的冰,會“吃人”。
開頭撈上來的車,裡面沒人。
但,導演很快記錄到了會吃人的冰。
一個遠景,冰面與山峰組成冷冽的畫卷。
但仔細看——
一輛車從畫中駛過。
突然,落入冰裂中。
畫卷瞬間又恢復原狀,毫無痕跡。
死裡逃生的大哥,趴在冰面上痛哭,不忿,還似乎在咒罵。
拖車隊趕來,安慰他,幫他們挖車。
你沒看到今年冰都溶得快一點嗎
原因,你也應該猜到了,全球氣候變暖。
有個鏡頭實在意味深長——
下半截,是冰面上的人在嬉戲;上半截,是陸地上的燃料在熊熊燃燒。
冰與火的張力,在擴大。
人與自然的廝殺,正酣。
你害我溶化,我害你倒下。
隨著救援隊員的冰樁一捶捶打下,冰的裂痕,似乎在加深。
一個長鏡頭拉開去,碎塊冰佔滿鏡頭——
碎冰堆成了冰山。
冰山,是自然向人類復仇的第二種形態。
第二種“象”。
一般人見到的冰山是怎麼樣的?
是“海”馳蠟象,是歲月靜好。
是把冰山當作資源的一部分獲取。
甚至,能看到人與自然的和平相處。
但自然永遠在教育我們——
冰山不發威,你當我是粉團?
不得不說,剛看清冰山的真面目。
……真的是一塊粉團。
以前Sir只看過冰山會沉,沒想到它還會浮。
冰山相撞,以前只在文字中看到。
現在它在你眼皮底下打架。
他們迎頭相撞,屁股都翹起來了。
一個被“人”頂到場外,很快翹尾巴,沉入水中。
另一個也好不到哪裡去。
斷手斷腳垂死掙扎,勉強翻了個鯉魚打挺,也止不住沉沒的命運。
最後只剩下一片狼藉的戰場,屍橫遍野。
這麼兇狠的冰山底下,是什麼樣子的呢?
不得不說,有點可愛——
瞧那光滑圓潤的肌膚。
一會躲貓貓,一會撒腿跑的水泡。
潛流暗湧,似乎預示著,冰山的下一場戰爭。
溶化。
回到水面,我們可以看到什麼?
是洋流的明顯加劇。
是溫度的顯著提升,曬出一身胴體的冰山。
冰山漸漸溶入海洋,迴歸第三種“象”——
海水。
Sir沒有在大銀幕上看這部紀錄片。
但據說,影院裡看大海這一段,會暈船。
那黑黢黢的洋麵,只是風暴之前的平靜。
颶風將至,波濤震天。
海面有多黑,暗流就有多深。
當看到大潮排山倒海而來,Sir第一個想到的,只能是摩西分海了。
古人說欺山莫欺海,誠不我欺。
鏡頭一轉,又沉到了海面以下。
冰面之下,是裂痕;
冰山之下,是可愛的冰面;
那怒海之下,是什麼?
暴風肆掠過的人類都市。
還有。
躲在洪水背後,侷促而無奈的人臉。
什麼都不能做,只能百無聊賴地殺時間。
一個有趣的對比——
野外,水是清澈的;
但一到了人類的城市,水立馬變得骯髒,混亂。
在人類社會中撒潑肆虐完的水,去了哪裡?
在鏡頭剪輯下,他們重新回到野外,回到高山,成為瀑布中一瀉千里的純天然無殘留純淨水。
從冰山到大海,從大海回到天空。
從天空,又回到了大海。
能量循環,週而復始。
為什麼要專門為“水”拍一部紀錄片?
別看他手法豪邁,畫面雄壯。
對比之下,卻是人類面對自然極致的卑微。
水從來不會關注自己去的是什麼地方,它能去任何地方。
也從來不會擔心自己會變成何種形態,它能變任何形象。
流水不言,萬象生焉。
但人不能。
Sir說句難聽的:人就是水的“兒子”。
養於水,依靠水,依賴水。
但我們總不知天高地厚。
回首我們過去的步步緊逼:
汙水排放,溫室氣體排放,大型漏油事故,大型工業有毒物質洩漏事故……
傷害的是大自然嗎?
不,是我們自己。
反噬,終將來臨,而且一次比一次洶湧。
年底大家總喜歡做一些年終盤點,或溫暖,或盛大。
Sir今天卻想做一些不那麼高興的盤點。
僅2019年,人類遭受了哪些毀滅性災害?
個個都是“破紀錄”。
聽聽那些“遠處的哭聲”吧——
3月4日,東非伊代,遭受當地最嚴重氣旋,颱風洪水吞沒了整個市,百萬人無家可歸。
3月30日,中國四川,涼山彝族自治州發生十年內最大型山火之一。
27名消防員犧牲,4名當地滅火人員殉職。
6月,印度面臨最嚴重的旱災。
全國陷入缺水危機,造成大面積失業。
7月,法國迎來歷史上最熱一天,高達45.8℃;
北極年度平均氣溫高於正常值1.9攝氏度,即將打破一個世紀以來的高溫記錄;
意大利水城威尼斯遭遇半世紀以來最嚴重的水災 。
……
Sir不忍再看下去。
但這恰恰就是人類面對的命運。
回到紀錄片中那片會“吃人”的貝加爾湖。
有一段畫面Sir印象深刻。
它意外被鏡頭捕捉,卻像是一段對人類命運的隱喻。
遠處一個人匍匐在冰面,似乎在祈禱。
他站起來,向地下的某物鞠躬。
背對鏡頭走去。
每走幾步,都要跳一跳。
走得不穩,終於摔倒。
他走得小心,是因為腳下的冰,隨時都可以把他吞進去。
我們摔倒,還可以爬起來。
但一旦落入湖中。
我們將消失得悄無聲息,絕不會對這無邊的大自然留下一點痕跡。
如履薄冰。
是我們該有的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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