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明帝刘庄:你小子给朕滚出来,朕保证不打死你

衣赐履按:钟离意,一看这名字,就有点仙风道骨的感觉吧?实际上,这位爷的确很有传奇色彩,基本上是明帝刘庄一见到脑袋就大的官员,呵呵。

钟离意(钟离是复姓),字子阿,会稽(江苏省苏州市)人。年轻的时候,做过郡督邮(郡里的重要属吏,代表太守督察县、乡,传达教令兼处理狱讼等事)。当时钟离意的辖区内有个亭长收了别人酒水,太守批示要严肃处理。钟离意封还批文,对太守说:

《春秋》主张先内后外,《诗经》说“首先得让老婆遵守礼法,然后再把礼法推广到邦国(刑于寡妻,以御于家邦)”,教化的根本在于由近及远。要加强基层干部队伍的风气建设,就应该先从郡政府抓起,至于偏远郊县的细小过失,我觉得可以先放一放。

太守发现钟离意有点儿意思,是个人才,让他管理县里的事务。

汉明帝刘庄:你小子给朕滚出来,朕保证不打死你

公元38年,会稽郡发生瘟疫,死者数以万计,钟离意亲赴一线安抚病人,多方筹措医药,所属灾民多靠他才度过难关。之后,钟离意被举为孝廉,调到大司徒侯霸府工作。朝廷下诏要送一批刑徒到河内(河南省武陟县),侯霸让钟离意负责。正是隆冬时节,天寒地冻,刑徒们病倒一片,没法儿赶路。好不容易到达弘农(河南省灵宝县东北),钟离意就擅自发文给县里,让他们给刑徒们做棉衣。县里的干部什么时候给犯罪分子做过衣服?但钟离意是大司徒府的人,得罪不起,于是,县里憋着一肚子火儿给刑徒们做了棉衣,一扭脸儿就向上级报告钟离意的“不法行为”。钟离意本人也把事情经过向大司徒府作了书面说明。刘秀收到奏书后,把侯霸叫来,说,老侯,你手下这个干部是个暖男诶,对刑徒都有一份儿爱心,这样的干部错不了。

汉明帝刘庄:你小子给朕滚出来,朕保证不打死你

【钟离大爷,比大白还要暖诶】

钟离意带着刑徒们继续赶路,他见大家戴着枷锁(桎梏,在手为梏,在足为桎)太辛苦,而且有快有慢,队伍稀稀拉拉不成样子,于是,他作了个让人惊诧的决定,让人把刑徒们的枷锁全部打开,与刑徒们约定某月某日之前在某处集合,然后就把这帮家伙给放了!跟着钟离意一起的干部都吓傻了,心说跟着这位爷公干,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结果,到了日子,这帮刑徒还真就一个不差的,在指定时间指定地点报到了!这件事儿办完之后,钟离意回到大司徒府,因病免职。

衣赐履说:钟离意暖男也就罢了,真是暖得让人心惊肉跳!我估计老侯霸听说这事儿之后,大冬天都得冒出两大碗汗——冷汗。所谓因病免职,可能就是找个由头儿把钟离意给开掉了。讲真,手下要都像钟离意这样,老侯霸至少折十年阳寿。

不过,如果这事儿是真的,我是真喜欢这位钟离大爷,呵呵。

公元49年,钟离意任堂邑县令,县里有个叫防广的男子,替父亲报仇被捕下狱。也不知道是谁告诉防广,他老娘病死了,防广是个孝子,日夜哭泣,甚至闹绝食。钟离意的暖男情怀又发作了,打算让防广回家,给老娘办完丧事再回狱里来受死。堂邑县的干部哪见过这样的县太爷啊,立即炸了锅了,都说钟离老爷你是不是来砸我们饭碗的啊?钟离意说,都别嘚嘚了,放那小子回去,是我的主意,出了事儿我自己扛,跟你们无关。于是,真把防广给放了。这防广也算是条汉子,给老娘办完丧事,立即回来继续坐牢。钟离意把这件事儿私下上报了,没想到,上面竟然免了防广的死罪。

衣赐履说:汉朝是“以孝治天下”,没准儿真有这事儿。

汉明帝刘庄即位后,钟离意当了尚书(宫廷秘书)。交趾太守张恢因为贪污被召回朝廷法办,他贪的那些金银珠宝,刘庄让人挑出一部分给臣子们分了。别人得了财物,都向刘庄拜谢,只有钟离意把分得的珠宝搁在地上,既不收起来,也不叩头谢恩。刘庄奇怪,就问他搞什么飞机。钟离意说,我听说孔子渴死也不喝盗泉之水,曾参听到胜母之闾的名字就掉转车头而不入,就是因为讨厌盗泉和胜母这俩名字。我分得这些宝物虽然珍贵,但来路不正,因此不敢拜受。

衣赐履说:胜母就是胜过母亲的意思,胜母之闾是个社区名,据说曾参驾车走到此地,看到“胜母”二字,觉得有悖礼教,于是调头就走。

刘庄感慨说,我靠!没想到尚书台还有这么一号清廉人物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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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离意:皇上,臣觉得这些珠宝好脏诶,只怕84消毒液也洗不干净吧!】

于是从库里取出三十万钱赐给钟离意,并调升为尚书仆射(尚书令的副手,射读如叶)。刘庄多次到广成苑游玩打猎,钟离意觉得皇帝怎么能如此不务正业呢,于是就经常挡住刘庄的车驾,告诉刘庄大猎游玩,那是亡国之君才干的事儿啊!于是,刘庄一看到钟离意,就跟曾参看到了胜母之闾似的,二话不说,掉头就回宫。

衣赐履说:广成苑,在今天的河南省汝州市,洛阳的东南方,是东汉的皇家猎场,可能类似于西汉时期长安附近的上林苑。

我猜,刘庄现在一看到钟离意,脑袋就大。

公元60年,夏天,大旱,刘庄在皇城北宫大搞基建,钟离意上朝时摘掉官帽,上书说:

久旱不雨,是不是因为政事有违天道呢?从前商汤也遇到旱灾,他就自责了六件事:是我执政用权不够节制吗?是使用民力过度了吗?是营建宫殿太多太华丽吗?是宫中女宠干预国事了吗?是贪污贿赂盛行了吗?是谗佞小人得势了吗?我见现在大肆兴建北宫,很多人无法从事农业生产,想来这就是宫室华丽了。自古以来,执政者需要担心的不是宫室太狭窄,而是百姓不能安宁。我认为北宫应该暂且停止修建,以顺应天道。

刘庄于是命令大匠(工程总监)停止营建一切宫室,减少不急的开支,又专门下诏向公卿和百官谢罪,承认自己的过失。

于是,上天应时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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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赐履说:他们说下雨了,那就下了吧,呵呵。

一次,朝廷下诏用缣(缣读如坚,是一种细绢)赐给降胡子(不太确定“降胡子”是什么意思),尚书在办理时,误把十记为百。刘庄后来审阅司农上报的账簿,发现这特么错得也太离谱了吧?这是十倍的出入啊!火冒三丈,把那个尚书叫进来,劈头就要往死里打。说时迟,那时快,钟离意三步并两步冲了进来,叩头说,如果是工作失误,在所难免,一般都能理解;如果是因为工作态度不对而铸成大错,那么,我职务比他高,罪责也比他大,我应该先受责罚。说完,把衣服一脱,摆了个Pose,准备挨揍。刘庄一看,又是钟离仆射,暗道一声晦气,得,啥话也别说了,放了吧。

衣赐履说:尚书台的尚书,大约相当于现在中办、国办的工作人员,其地位之重要可见一斑。如果他们犯了这种“以十当百”的错误,那还了得!钟离意是个护犊子的官员,这种人对兄弟特别掏心掏肺,不过,老得罪皇上,注定了他的上升空间不大。

刘庄这人,心性狭窄,他不像高祖刘邦那样大条,无可无不可,而是跟他爹光武帝差不多,啥都要弄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刘庄组织了一票耳目,专门负责窥探大臣的隐私,认为只有这样,才能明察秋毫,才能一切尽在掌握。手头儿攥着臣子们的把柄,打骂臣僚底气更足,三公九卿这样的高官,常常被他指着鼻子骂,身边的小尚书、小郎官们,则经常遭到他亲自殴打。有一次,刘庄因为什么事儿,对一个叫药崧的郎官发火,抓起手杖就招呼上了。药崧很有意思,我猜这货可能早就想好了怎么对付刘庄,他一见皇上抄家伙了,立即跳起来,一头钻到床下。刘庄气得鼻孔冒烟,挥着手杖,厉声高叫,郎官出来!郎官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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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崧绝对是早就准备好了,高叫说,天子穆穆,诸侯皇皇;未闻人君,自起撞郎

刘庄听了,噗嗤乐了,气儿也就泄了。

衣赐履说:药崧的话大约是说,当天子的,当王爷的,都是有身份的,你们应该举止端庄,哪有天子亲自抄家伙打郎官的!

药崧确实有意思,刘庄其实也挺有意思。

因为刘庄苛刻,所以朝中大臣天天胆战心惊,也都争着表现出严厉苛刻的态度,以逃避诛杀或斥责。只有钟离大爷敢于同刘庄争辩,直言劝谏,屡次将他认为不妥的诏书封起来退还给刘庄。有官员犯了错被责罚,他便设法解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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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离意:皇上,臣有本要奏!】

适逢天象接连出现怪异,钟离意又上书说:

陛下亲行孝道,修明经术,祭祀天地,畏敬鬼神,关心百姓,从不懈怠。该做的都做了,可为什么天象不和、日月无光呢?为什么河水泛滥、寒暑不正常呢?我认为,原因就在于,群臣不能传播教化、履行职责,行事苛刻反而蔚然成风。无辜之人被处死的,一个接着一个;官员之间没有亲近之心,吏民之间没有和谐氛围,上下敌视,甚至搞得骨肉相残。这样的事多了,冲逆和气,上天就会将下灾难。老百姓,是可以用道德来教化的,但难以用威权来压服。希望陛下施圣德,缓刑罚,顺时气,调理阴阳,这样才能永垂后世。

刘庄看了奏书,当然是搁置,他知道钟离意虽然话不好听,但心里还是一片赤诚的。不过,说实在的,有这样一位爷在身边,天天拿“天人感应”那一套来说事儿,实在受不了,于是,刘庄把钟离意外放到鲁国当宰相。

衣赐履说:我越看越觉得刘庄这个人好玩儿,指着三公九卿鼻子骂,亲自挥着老拳揍机关干部,一见到钟离仆射掉头就跑,确实挺好玩儿的。最绝的是,老钟离,你不是崇儒吗?你不是讲礼法讲仁义吗?好,我就把你放到鲁国去,让你跟孔夫子他老人家去谈天人感应吧。我猜,刘庄一想起自己的这个任命,肯定倍儿得意,呵呵。

公元65年,德阳殿建成,刘庄召集百官大会,想起钟离意的话,于是对公卿们说,钟离尚书如果还在这里,这个殿就建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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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这就是洛阳北宫德阳殿】

衣赐履说:德阳殿是洛阳北宫最大的宫殿,高大雄伟,据称离洛阳四十三里的偃师城,可以看得见诶。

钟离意为官,爱民利民,推行教化,百姓多富足,在任五年病逝,临终前又给刘庄上书说,要建成太平之世,那是急不来的,还是应该以宽大仁恕为主啊。刘庄对钟离大爷这份儿心意颇为感动,专门下诏发了一回感慨,并赐钟离家钱二十万。

衣赐履说:虽然我挺喜欢老钟离,但是老实说,他有点“滥好人”的意思,所谓宽严相济,老钟离是宽得没边儿了,如果明帝真的都听他的,那国家就彻底乱了套了。明帝严苛,然而终于能够容得下老钟离这样的人,倒是达到了某种均衡,这种状态,可能是相对比较好的状态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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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rong>彩蛋:

唐代李贤注《后汉书·钟离意传》里有个玄乎乎的故事,说是钟离意到了鲁国之后,自己出钱让户曹把孔老夫子当年用过的车修好,他本人则前往祭庙,擦拭几案、座席、佩剑,以及夫子穿过的鞋子。手下有个叫张伯的,在堂下除草,从土里挖出七枚玉璧。张伯揣了一枚到自己怀里,交给钟离意六枚。

孔子授课的大堂下,床头悬着一个大瓮。钟离意问,这个瓮是干嘛的?

主簿说,这是孔夫子的瓮,里面有丹书,所以谁也不敢打开。

钟离意说,夫子是圣人,留下这个瓮,就是为了启示后世贤人的。

随后,取下悬瓮,掏出一份素书,上面写了一段话:

后世为我修撰著作的,是董仲舒;维护保养我的车,擦我的鞋,开我的瓮的(原文是“发吾笥”,也可能是指“打开我的书箱的”),是会稽人钟离意;玉璧有七枚,偷偷藏起一枚的,是张伯。

钟离意把张伯叫来一问,差点把张伯吓死,立即交待。

哈哈哈,这故事把钟离意说的几近于妖,怕不是跳大神的编出来的?

也许,这是后世儒生对自己人生理想的一种憧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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