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的隱憂:士大夫政治與孝宗朝宰相

導語

宋代被譽為“士大夫的黃金時代”,此言不虛,在宋代“重文輕武”的“祖宗之法”下,讀書人備受推崇。在北宋,更是有“皇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一說。

然而,到了北宋末年,隨著第一個權相蔡京的出現,“皇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制度”慢慢瓦解。高宗時期,宰相秦檜專權,政治制度被嚴重破壞。縱觀南宋一朝,權相輩出,而孝宗朝卻是唯一沒有權相的時代,這都要歸功於孝宗本人及其宰相對於法制建設的維護。

南宋的隱憂:士大夫政治與孝宗朝宰相


孝宗本人以身作則,認為“如朝廷與人官爵,盡歸至公,人誰敢怨;若徇私輕與,得者固喜,而怨者必至。惟至公可以無怨,當謹守此法。”宰相如淳熙年趙雄,當時孝宗想要擢升太上皇后侄女夫,而趙雄不允,以“在法,雖戚里文臣,未經銓試,武臣未經呈試,並不許陳乞添差”予以反駁,孝宗也幡然醒悟。孝宗還與梁克家共勉,“朕與卿益當交修庶政,以答天意。”君臣之間,互相監督,孝宗朝法制由此得以維護。

而在確立法制上,孝宗又顯得極其謹慎,認為“改法不當,終有窒礙,不如加詳審於初,則免改更於後也,謂僥倖之門由上自啟”,而孝宗朝宰相也都贊成與支持。總而言之,孝宗朝君臣之間“謹法令,無創例以害法”,成了南宋唯一的清流。

在這種情況下,孝宗朝的朋黨之爭幾乎微乎其微,而且根本不會有權相的出現,這在歷朝歷代都是罕見的,然而事實真是如此嗎?

孝宗朝“朋黨之爭”

首先,孝宗對朋黨的態度是堅決的——反對。他也曾有言:“朝廷所用,正論其人如何,不可有黨,如唐牛、李之黨”,又有“如東漢杜喬之徒,激成黨錮之風,殆皆由此,可不痛為之戒”為勸言。再加之,孝宗極力推崇公正無私之賢臣,表彰嘉獎那些不包庇同鄉、清廉的官員。如此一來,百官也能遵從法度,結黨營私的事少有。

南宋的隱憂:士大夫政治與孝宗朝宰相


不過,這也只是少有,不是說完全沒有跡象。若是要刨根問底的話,孝宗一朝的朋黨之爭仍存在,尤以孝宗初期以及末期為盛。究其原因來看,前者為主戰與主守(也有主和)的矛盾,後者為道學與反道學之爭。

  • 主戰與主守、主和的矛盾

這篇文章裡,筆者其實已經提到了這三派之間的矛盾。

起初,張浚作為主戰派領袖與主守派領袖史浩,就是否北伐起了爭執。雙方各執己見,爭論不休。史浩甚至苦口婆心地去勸張浚改變主意,奈何孝宗一心北伐再加上群眾的呼聲,北伐還是進行了。

而隨著戰事失利,孝宗認識到北伐的“錯誤性”後,又啟用主和派湯思退為相(張浚同)。而此時,南宋國內一片“和”聲,主和派與主守派紛紛聯合起來攻擊主戰派。雖然此時孝宗因金人無禮要求再次開戰,還是改變不了宋金和局的結果。

南宋的隱憂:士大夫政治與孝宗朝宰相


在這裡需要指出,宋金和局絕不僅僅因為朝內主和主守派聯合起來打敗主戰派促成的。但是,南宋朝內的矛盾尤其是宰相之間的矛盾卻奠定了之後政局的基調,有主戰的呼聲必有主守的反駁。慢慢地,主戰的聲音弱了下來,很多人逐漸轉變成了主守派。久而久之,主守派的勢力越來越強大,雖然遇到了強大的虞允文與之對抗,奈何虞允文“身先死”。縱使之後再有如趙雄等人掀起風波,主守派還是無所畏懼,因為此時他們的集團已經“堅不可摧”。

不過,話又說回來,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孝宗末期,朝中上下基本上都是主守派,卻並非鐵板一塊。主守派是相對於軍事外交而言的,當孝宗把國內的發展重點由軍事轉向內政後,也就無所謂主守主戰一說。新老交替,矛盾也跟著換。

  • 理學派與反理學派

理學在南宋一朝發展尤甚,而在孝宗一朝更是它壯大的時期。然而,孝宗卻對理學不抱有任何支持態度,以“士大夫好高論而不務實”、“士大夫微有西晉風”加以批評。理學雖然蓬勃發展,卻在朝堂之上勢力不大。奇怪的是,士大夫“偏愛”之,很多宰相也支持。

比如說張浚父子,張浚在高宗朝就曾進言“安國(胡安國,理學家)可大用”,又與胡寅等理學家有著良好的關係。張浚之子張栻甚至成為了一代理學大師,在南宋前期還是理學的領頭羊。

朱熹可以說是理學的集大成者,然而又因門派不受孝宗待見,可這並不意味著就不被當朝宰相欣賞。比如說史浩,他與朱熹、陸九淵等人都保持著不錯的關係,曾以“請收天下人望,乃除熹秘閣修撰,主管南京鴻慶宮”。除史浩外,龔茂良、梁克家、陳俊卿、周必大,都是朱熹的好友。理學由宰相們擴展到朝廷上的威望與勢力,可想而知。

南宋的隱憂:士大夫政治與孝宗朝宰相


而在眾人之中,周必大無疑是佼佼者。周必大本人文學素養極高,平日裡也愛結交文人雅士,理學的蓬勃發展又讓他結識了不少理學家,他也藉此向朝廷推舉這些人,比如謝諤、趙蕃等人。無形之中,理學派人士也在朝中形成了一片勢力。

物極必反,何況理學還得不到孝宗的支持,宰相里也有反對理學的,比如王淮。王淮的宰相生涯可不短,足足有六年零九個月,為孝宗朝之最。起初,他並不對理學抱有任何態度,然而在“朱熹行部至台州,奏臺守唐仲友不法事”後,王淮成了一個反理學派。為何?王淮與唐仲友交情頗深,而朱熹彈劾唐仲友,這不等於當眾打王淮的臉嗎?從此以後,王淮開始不遺餘力地打擊理學。

與王淮持相同態度的不止一人,如鄭丙、陳賈等人。慢慢地,反對理學的人越來越多,最後甚至成為一大門派——反理學派。與之對應的肯定是理學派,不用多說,他們的領導人肯定是周必大。

南宋的隱憂:士大夫政治與孝宗朝宰相


不過起初,周必大隻是與理學派關係好,也沒有完全成為理學派。但是在理學派與反理學派鬥爭越來越激烈時,他要麼選擇加入理學派繼續與理學家如朱熹等人交好,要麼加入反理學派與王淮為友。還沒等周必大做出選擇,王淮等人對理學派的打擊,再加上學派落魄人士的投靠以及理學派等人的“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又把周必大推向了對立面。

淳熙之末,並任兩相,引用人材,各有向背,至於今日,彼此相攻,不極不已。

沒錯,在周必大拜相,兩相併立時,理學派與反理學派的鬥爭達到了巔峰。在高宗喪事以及對金禮上,二人二派的矛盾公開化。淳熙十五年,周必大與王淮在“議山陵”事件上有了分歧。而王淮堅持不肯出護山陵又給了理學派等人機會,許及之與薛叔似甚至不顧位卑言輕,越職彈劾王淮。此事上奏後一發不可收拾,理學派等人蜂擁而上,極力陳詞王淮之過。孝宗聞後大怒,當即罷免了王淮。

南宋的隱憂:士大夫政治與孝宗朝宰相


雖然許、薛二人也因越職被批評,但王淮被罷確實令理學派“一躍龍門”,沒了以前那麼大的阻力。在這之後,許多理學派及其支持者被擢升,林慄彈劾朱熹甚至被逐,理學派的勢力可想而知。

不過,這也並不是結束,誰都不能一直做大。縱使反理學派暫時失勢,也並不能影響他們的瘋狂反撲。周必大既然已然成為理學的代言人,推舉之人也會更多的是理學中人,這也就給了反理學人士以口實。雖然接連的彈劾並沒有怎麼影響周必大的地位,但也催生出了另一位反理學代表人士——留正。

周必大性格比較隨和,換句話說就是個老好人,他不會怎麼攻擊別人,而留正就不一樣了。他吸引更多人加入反理學派中,並與周必大為敵。

淳熙十六年二月十八日,孝宗禪位於光宗。而作為孝宗的親信,周必大自然是被光宗盯上了。不管是出於對反理學派的支持,還是對周必大怠慢其親信耿耿於懷,光宗都不能容忍周必大的存在。

而周必大被劾去國後,史浩入朝,繼續攻擊“周黨”,旋即又因與理學派的關係大力提拔理學派。由此可見,理學派內部也出現了分化,同樣的,反理學派也有這樣的情況。

內部鬥爭與外部鬥爭並存,並呈愈演愈烈之勢,直到“慶元黨禁”。

南宋的隱憂:士大夫政治與孝宗朝宰相


由此可見,孝宗朝並不是一片“淨土”,“朋黨之爭”仍存在。並且,這也為南宋後期的政治發展產生了深遠影響。

皇權與相權

與“朋黨之爭”相對應的是,皇權與相權之爭。孝宗朝皇權地位抖升,而相權就顯得有些“孱弱”,不過總體來看,二者還是互相制衡的。

  • 皇權

針對權相秦檜的前車之鑑,孝宗對宰相既有重視的一面又有警惕的一面。

除年老抱病或任職中去世的(如陳康伯、梁克家),孝宗罷免宰相的原因有很多,如因才能不足而被罷相的、忤逆孝宗之意被罷相的、甚至是權力威望過大被罷相的。

才能不足被罷相的如張浚,作為主戰派的領袖,主張北伐卻慘遭大敗。孝宗曾評價他“志廣才疏”,“昧於知人”。再加上群臣彈劾的助攻,張浚被罷。

南宋的隱憂:士大夫政治與孝宗朝宰相


擅長“紙上談兵”的蔣芾,在孝宗欲大舉北伐時,以“天時人事未至”拒絕“出戰”,“拂上意”。孝宗因此大怒,遂罷蔣芾。同樣的還有葉衡,僅僅因湯邦彥聽說其有“訕上語”,就被孝宗一貶再貶。

趙雄在孝宗朝獨相近3年,可以說勢力威望都大到了極點,由此也開始自以為是。慢慢地,趙雄竟然連孝宗的話也不放在眼裡,“執法不一”常有。所以當“有言其私里黨者”後,趙雄隨即被罷相。

從這以上幾種罷相原因,都可以看出孝宗在逐步強化皇權以及壓制相權。除此之外,孝宗還以左右宰相正規化分散相權,以及提高參政議政的地位,以此來制約相權。接著,我們也可以看到孝宗對宰相要求之高,能力不足被罷相的大有人在。而且,孝宗不光要求其有能力,品行態度也要好。

不過,孝宗對於宰相還是頗為重視與尊重的。儘管孝宗總是罷相,但他也不曾怠慢宰相。孝宗不僅尊敬宰相,還予以爵位厚祿,

國朝自建隆至紹、淳,宰臣生拜太師者五人爾,趙韓王普,文潞公彥博,蔡魯公京,秦申王檜,史會稽王浩。惟蔡、秦二人以相臣特拜,其他皆還政加恩雲。

這在歷朝歷代都是難能可貴的。

  • 相權

相權之於前朝高宗時期,尤其是秦檜主政時,小了不止一個級別。孝宗朝宰相甚至還常常因被汙衊而罷相,如姚憲等人汙衊曾懷,而後懷罷相。在“根究無實”後,孝宗才“復相懷”。葉衡罷相後,宰相之職由參知政事代替近三年。宰相之位,可有可無,宰相之難,可想而知。

南宋的隱憂:士大夫政治與孝宗朝宰相


不過,宰相雖然看起來勢力比較弱,但仍可牽制孝宗。如宰輔利用“祖宗之法”“天下大道”來勸諫孝宗,而孝宗每聽聞“夫知道理為大,則必不以私意而失公中”云云,都或多或少會猶豫。

除此外,宰相還鼓勵臺諫及其他官員積極進言,以此規勸孝宗,而孝宗悔之、改容納之事常有。比如“會太學諸生上書,上怒,欲加罪”時,正是宰輔大臣與臺諫等官員一同上書,這才使孝宗回心轉意。

所以說,雖然相對於皇權來說,孝宗朝相權遜色不少,但在宰輔的約束下,君相之間尚能互相監督互相制約。而孝宗本人也不是個獨裁者,能聽得進諫言,對於自己的錯誤,他也曾“默然久之”,而後道“朕幾誤矣” 。

總的來看,在孝宗朝皇權得到空前維護的同時,相權雖被壓制卻也並不是毫無分量。宰相積極地規勸孝宗,敢說真話,孝宗朝政治也因此比較活躍,比較清明。

小結

孝宗一朝,終無權相,這與孝宗力推的“士大夫政治”密不可分。而皇權與相權相互牽制又保持了政治的穩定性,以往的軍閥制度被取代,這為“乾淳之治”以及南宋的繁榮奠定了基礎。

南宋的隱憂:士大夫政治與孝宗朝宰相


然而,又在所謂“朋黨之爭”以及“重文輕武”的氛圍下,南宋的武力軍事一直未能得到根本的改變。而孝宗又過於特殊,以至於南宋的鼎盛期雖不出於孝宗朝,但已有巨大的隱憂(權相)。也許,“士大夫政治”與權相時代就在一念之間。

參考資料:《宋孝宗傳》、《論宋代皇權》、《論宋代相權》、《宋孝宗及其時代》、《宰相群體與南宋孝宗朝政治》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