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村裡的光棍，又窮又醜，滿臉麻子；她是妙齡少女，長得漂亮，上門提親的人不斷。但是她卻回絕了所有媒人，誰也沒想到，她看上了又窮又醜的他。
後來他去參軍打鬼子，她為他送行，並向他吐露心聲，鼓勵他為國立功。半年後，她收到了他的遺物，以為他為國捐軀，悲痛中她自縊殉情。卻不想造化弄人，他其實沒死，得知她殉情的消息，他哭倒在她的墳上……
何二生於1911年，是冀東南與魯西北結合部的大河沿村人。那裡背靠瀦龍河，面朝一片大鹼窪，正是那種“澇了收蛤蟆，旱了收鹽巴，不旱不澇收螞蚱”的地方。那句外村人取笑、本村人自嘲的話就是“不長莊稼長光棍”。何二，就是村裡眾多光棍中的一個。
1939年，何二28歲，他唯一的親人——母親病逝，原本孤寂的心態更難自持。父親死時欠下的債務逐年增加，而母親的喪事又須再度舉債。母喪剛畢，他又在一次驚車事故中傷了左腿。極度痛苦灰心之時，他產生了自殺的念頭。一個晴朗的月夜，何二拖著傷腿，爬到村邊的古井旁，他想一咬牙栽進去，了卻此生。
然而當他將頭伸向井口，卻看到月光映照下的井水中，有一張姑娘的笑臉在對著他。他猶豫了。這個姑娘叫雪晴，是何二暗戀多年的人。雪晴家境貧寒，人長得很漂亮，可是所有媒人提親她都一概回絕，雪晴有沒有難以啟齒的隱秘，其父母也不知道。
雪晴嫻靜內向、深明大義，自己的哥哥殺了人，藏在後院的地窖裡，她力勸父母帶哥哥去自首；父親被本村一個參加偽軍的人介紹到鬼子據點裡當廚師，她想盡一切辦法把父親追了回來。何二不僅戀雪晴的美貌，更愛她的深明大義。
此刻， 面對古井中的笑臉，何二做出了新的選擇：在雪晴未嫁人之前，自己絕不離開這個世界。
其實，雪晴也在暗戀著一個男人，這個男人就是何二。28歲的何二早已進人光棍行列，一貧如洗，債務纏身，且有滿臉麻子，正值妙齡的雪晴為什麼愛這樣一個男人？原來何二曾強烈地震撼過她的心。作為光棍首領的何二，曾帶領八名光棍端掉瀦龍河南岸上的鬼子炮樓。在關鍵時刻愛出奇招的何二，還曾經為村子解除了一次人為的災禍。瀦龍河水淺灘闊，自然生長著上百頃的優種葦子。每年收割季節，大河沿村與河對岸的小河沿村就為搶收葦子發生械鬥。
這一年，兩村的族長都痛下決心要奪得葦子的所有權。在那個秋風蕭瑟的上午，兩村人在瀦龍河橋面上擺開陣勢，雙方各擺一副鍘刀， 各有一名壯漢雙手握著鍘把。兩位族長大聲呼籲：有血性的漢子把腦袋放到鍘刀下，鍘一個活人讓對方看看。哪邊熊了，就放棄葦子的所有權。
話聲剛落，大河沿村就有七個男人站出來，其中一個亳不猶豫地大步跨過去，趴到張開的鍘刀下邊。小河沿那邊也不示弱，也有五個男人站出來，其中一人也毅然趴到鍘刀下邊。此刻，雙方都點燃禮炮，三聲炮後，立即鍘人。
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何二領著一個南方人站到雙方陣營中間。這位南方人說: 我每年花500塊大洋買下這片葦子，三十年的大洋一次付清。 你們誰也別爭了，我把銀子平均分給兩個村子。於是南方人和兩位族長並排站在橋中央，當場宰一隻公雞，歃血為誓，立下字據。從此兩村停止械鬥，逐漸和睦。(事後人們恍然明白，那天兩個村自願站到鍘刀旁的全是光棍。)
雪晴是一個不愛男人皮相而愛男人骨氣和智慧的姑娘，但是姑娘家怎好啟齒說出自己的暗戀？況且那個男人又是既窮且醜的光棍。但雪晴已下決心，非何二不嫁。
何二30歲那年，八路軍的一支部隊動員他入伍。他毅然投奔這支部隊。臨走，雪晴得知這個消息，偷跑到瀦龍河南岸的大道邊送行。她第一次向何二道出自己的心事。何二激動萬分，不忍離去，而雪晴鼓勵他勇敢地到前線打鬼子，為國立功。一對深明大義的戀人，就此分手。
何二走後半年，前方傳來個信兒，隨後就有一個八路軍戰土捎回何二的幾件遺物，說何二已經戰死疆場。雪晴得知此事，當夜自縊。一封遺書公開了她與何二的戀情。村裡人無不為之扼腕痛惜。雪晴與何二的遺物共葬，墳墓選在河南岸雪晴給何二送行的大道旁邊，雪晴父母算是以此了卻了雪晴的遺願。
此後半月的一個早晨， 雪晴父親早起到大道上拾糞，突然發現雪晴的墳堆上躺著一個人。到跟前細看，卻是何二。此時何二已經昏迷。不知何二什麼時候到的墳上，只見墳堆周圍踩出了一個明亮的環，大概是何二繞著這個墳不停地苦轉了一夜，最後沒有一點兒力氣，才趴倒在墳堆上的。
原來何二並沒有戰死，只是戰後掉隊被敵人俘虜。他借一次解手的機會逃了出來，在找部隊時路過大河沿村，才聽人說雪睛已為他殉情，他就瘋狂地奔跑到雪晴的墳上……
■文/摘編自“魯迅文學獎河北獲獎作家書系”之《一個村莊與另一個村莊》（劉家科 著 花山文藝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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