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公墓,埋葬著這個國家的靈魂


一座公墓,埋葬著這個國家的靈魂

文、圖 /葉克飛


在連對面街道都看不清的迷霧中,我沿著石階走上高堡。

冬季的捷克常常陷入大霧之中,而且是瞬間沉沒,可能前一刻還是晴天,幾分鐘後就大霧瀰漫,今天也是如此。走上查理大橋時還在藍天之下,可是走到幾百米外那座“跳舞的房子”,伏爾塔瓦河對面的布拉格城堡便已消失在大霧之中。

驟變的天氣多少讓我有些猝不及防,起碼從高堡眺望布拉格老城的願望已經泡湯。不過我的第一目標並非登高望景,而是高堡公墓。

身邊的伏爾塔瓦河在迷霧中靜靜流淌,這條自北向南流經布拉格的河流是捷克的母親河,也是捷克人的歸屬感之源。捷克作曲家斯美塔那創作的交響樂《我的祖國》,其中最著名的第二樂章便名為《伏爾塔瓦河》。第一樂章呢,是《維謝格拉德》。

中歐有兩個維謝格拉德,一個是匈牙利小城,山頂有千年古堡,另一個在布拉格,也就是我的目的地,又稱高堡。之所以成為《我的祖國》的第一樂章之名,是因為這座位於布拉格東南郊的城堡是千年古城的起源之地。

公元9世紀初,捷克人在伏爾塔瓦河東岸小山上開始建造城堡,並以這座俗稱“高堡”的城堡為核心,漸漸形成城市。此後五百年間,普什米斯爾王族的主要官邸一直設於高堡。直到神聖羅馬帝國皇帝查理四世建都布拉格並興建布拉格城堡後,城市重心隨之遷移,高堡才從中心變成市郊。城堡也在歲月侵蝕中飽經滄桑,在胡斯戰爭中終被焚燬,僅僅留下聖保羅教堂等少數建築。

一直保留的高堡公墓,是捷克人心目中的聖地之一。捷克的民族音樂享譽世界,代表人物斯美塔那和德沃夏克都安葬於此。只可惜名氣更大的捷克文學未將高堡公墓作為依歸,《好兵帥克》作者哈謝克、《變形記》作者卡夫卡、《河畔小城》作者赫拉巴爾都在他處安葬,但高堡公墓仍有我想探訪的目標——恰佩克。

如今在高堡,仍可見舊時城牆。因為長時間的軍事用途,高堡要塞選擇以花崗岩為地基,並建造雙城牆,兩座城牆之間的斷垣殘壁,便是舊時城堡遺蹟。

與城堡不同,聖保羅教堂仍屹立不倒。即使大霧瀰漫,站在教堂廣場上,抬頭仍可見到哥特式的古樸尖頂。

聖保羅教堂經過了漫長的建造期,因此疊加了不同時代的風格。它最初是羅馬式建築,建於1070年至1080年之間。1369年按哥特式風格重建,16世紀和18世紀又分別按文藝復興和巴洛克風格再次重建。最後一次重建在1885-1903年,變成了如今的新哥特式建築。

高堡公墓就在教堂旁,13世紀便已陸續有人安葬於此,起初是最具地位和權力的貴族,1869年起改為先賢祠,安葬音樂家、作家、畫家、演員、科學家和建築家等。當然,周邊居住的平民也可在此安息,與諸多名人為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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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園中最大的墓碑,屬於五十幾位藝術家

​安葬於高堡公墓的人中,誰是最重量級人物?一千個人會有一千種答案,布拉格人給出的答案是德沃夏克。登上高堡時,眼前城牆上有一塊指示牌,指引著德沃夏克之墓的方向。

德沃夏克出生於1841年,曾被父親要求子承父業,成為一名屠夫,但他衝破家庭阻撓,進入布拉格管風琴學校學習音樂。25歲那年,他進入布拉格歌劇院管絃樂隊,當時的樂隊指揮正是斯美塔那。

1872年,德沃夏克創作了合唱曲《白山的子孫》,謳歌捷克歷史,呼喚捷克人為幸福與自由奮鬥。此後,他成為全球知名的作曲家,其間九次訪問英國,親自指揮演出自己的作品,好評如潮。

1892年,德沃夏克遠赴美國,擔任紐約國家音樂學院院長,並創作出世界上最美的交響樂之一 ——《第九交響曲》(又稱《自新大陸交響曲》)。此外,他最經典的作品《b小調大提琴協奏曲》也在這期間完成。回國後,他創作了傑出歌劇《水仙女》,劇中詠歎調《月亮頌》更是傳世經典。他以捷克民族的音樂語言和標準的古典音樂範式,實現了捷克民族音樂的國際化,自己也因此成為捷克歷史上最偉大的音樂家。

在高堡公墓中,德沃夏克的墓碑屹立於文藝復興風格的迴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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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園一角


正門兩側的迴廊是高堡公墓最動人的區域。早期的貴族、主教和富豪多安葬於此,每一個墓碑都奢華耀眼,巨大的墓碑上刻有名字與生平。雕刻精美的神像各不相同,有的端坐,有的呈飛天狀,有參差錯落的美感。

德沃夏克的墓碑則簡單樸素,樹狀石雕上是一座小小的半身石像。1904年,德沃夏克去世,得到了國葬待遇,從此長眠於此。

相比之下,要找斯美塔那的墓碑,難度就稍大一些。因為他的墓地藏身於墓園之中,並不在最顯眼的迴廊內,必須回到門口查詢具體位置。

墓園門口有三塊鐵質銘牌,一塊是墓園全景圖,標識出了所有墓碑,並將其中的名人墓碑編了序號,另外兩塊銘牌則按照序號順序標明墓碑主人和生卒年份。來訪者可以查看目錄,然後按圖索驥。

斯美塔那墓位於墓園最外沿。這是一座小小的花崗岩方尖碑,碑上的浮雕是斯美塔那的側面像。

斯美塔那家境殷實,幼年學習音樂。1848年反奧匈帝國革命是其人生轉折點,他開始創作民族愛國音樂,即使流亡國外仍矢志不改。他的經歷甚至比貝多芬更坎坷與勵志,1874年他不幸兩耳全聾,而且,全聾並不意味著安靜,他一直受到日夜不休的噪音困擾,曾自述彷彿永遠置身於一個大瀑布之下。誰也無法忍受這樣的生活,斯美塔那也最終住進了瘋人院,直至1884年辭世。但他一生中最經典的作品都在耳聾後完成,包括《我的祖國》。

在斯美塔那墓地的對面,是高堡墓園中最高大的墓碑,墓碑頂部是一尊天使坐像,基座兩側各有一座雕像。它不屬於哪一個人,而是一座萬神殿,墓碑和兩側牆身上刻著五十多位藝術家的名字。

我想尋找的卡雷爾·恰佩克之墓,隱於一排墓地之中,並不起眼,害我找了半天。墓地規格不大,但樣子有趣。墓碑形狀似筆,又有點像火箭,墓碑前大理石雕成的“書頁”上刻著卡雷爾·恰佩克的名字和生卒年。

在群星璀璨的捷克文學史上,恰佩克雖算不上最頂尖的人物,但卻因極具想象力的科幻與童話故事而被一代代捷克人所熟知。1920年,他創作了劇本《萬能機器人》,這是科幻文學的經典,“robot”一詞從此風行起來。他曾說:“我擔心人會變成機器,而機器又會具有人的頭腦。”

即使冬日清晨,也有不少探訪者。歐洲人生死觀與我們不同,哪怕是鄉村教堂旁的無名公墓裡,也總會見到有人靜靜坐在墓前對逝者低語。一座座墓碑前總有鮮花,不管是在陽光之下,還是這樣的大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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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查理大橋還在藍天下,沒一會兒就消失在大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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