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副院長、重症病人、試藥者……42天,他換了6種身份與病毒肉博

武漢市金銀潭醫院,是武漢惟一的傳染病醫院,是第一家收治新冠肺炎的定點醫院,也是危重症患者最多的醫院,是抗擊新冠肺炎疫情的前沿火線。

對武漢市金銀潭醫院業務副院長黃朝林來說,抗疫戰鬥從2019年12月29日就開始了。那一天,正是湖北省中西醫結合醫院醫生張繼先上報疫情的日子。

此後42天,黃朝林沒有回過家。日夜身處戰疫火力最猛的陣地,這42天,也是他在生死邊緣戰鬥的42天。

他用6個身份與新型冠狀病毒搏鬥:醫生、傳染病醫院業務副院長、專家組成員、研究者、重症病人、藥物受試者。

採訪只能斷斷續續完成。黃朝林也感染了新冠肺炎,病情剛剛穩住。他呼吸粗重,感覺旁邊有一個正在拉著的風箱,扯心裂肺的咳嗽會打斷我們的對話。

医生、副院长、重症病人、试药者……42天,他换了6种身份与病毒肉博

黃朝林進病房前,同事拍下了他匆匆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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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役拉響:接走6個病人

2019年12月29日是星期日,黃朝林上午在醫院的病房轉了一圈,下午回家休息。到家不到兩個小時,就接到武漢市衛健委電話,要求他趕到湖北省中西醫結合醫院去“排查可疑病例”。

黃朝林給他的同事、ICU主任吳文娟打電話,讓她也速趕來。原來,這天下午,省、市衛健委接到了湖北省中西醫結合醫院的疫情報告,說有7個可疑病人。

倆人戴上N95口罩,穿了件普通工作服就進了病房。7個病人被安排在呼吸科相對獨立的區域進行了隔離。呼吸與重症醫學科張繼先主任給他們介紹了這7個病人的收治情況,帶他們一一查看病人。

大家坐下來充分討論後,黃朝林做了總結:這些病人可能具有傳染性,在綜合醫院對其他病人不安全,需要轉到專門收治傳染病人的金銀潭醫院去。

黃朝林用電話跟金銀潭醫院院長張定宇和武漢市衛健委做了彙報,調來了負壓救護車。

医生、副院长、重症病人、试药者……42天,他换了6种身份与病毒肉博

轉運病人前對救護車進行徹底消毒。

金銀潭醫院的南七樓是重症病區,從外院轉來的疑難傳染病人,會先安排到這裡。安排好轉運的事,黃朝林和吳文娟火速趕回自己的醫院,他們要用最快的速度把南七樓的病人移走,騰出病房。

每轉一個病人,救護車就要徹底消毒一次,再接下一個病人。除了一位不願去金銀潭醫院的輕症病人外,6位病人的轉運從傍晚持續到晚上11點多。第一個病人到醫院時,南七樓的醫護人員已經全部穿好三級防護服。6個病人全部轉來,院內專家會診立馬開始。

医生、副院长、重症病人、试药者……42天,他换了6种身份与病毒肉博

深夜,黃朝林和同事們還在轉運病人。

您住哪裡?在哪裡上班?最近接觸過什麼人?接觸過什麼動物?……黃朝林和吳文娟開隨後對這6位病人開展了流行病學調查。

忙到凌晨4點,黃朝林才脫下防護服,做好清潔工作後,回到自己在行政樓的辦公室沙發上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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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病人被湖北省中西醫結合醫院診斷是病毒性肺炎,金銀潭醫院的專家會診也是肺毒性肺炎,那麼,是什麼病毒製造了這種肺炎呢?

為了尋找病原,12月30日,黃朝林安排實施了6個病人做肺泡灌洗取標本,用纖支鏡將病人氣管中的分泌物取出來,這樣的標本陽性率高。當天,這6份珍貴的標本就被送到中科院武漢病毒所。

12月31日,湖北省成立“不明原因肺炎醫療救治專家組”,黃朝林成為26名成員之一。南七樓的醫護人員說,從這天開始,黃朝林只要不去其他地方,就呆在南七樓。作為省專家,他參加每週一次的專家值班,作為金銀潭醫院的業務副院長,他還要組織南七樓和其他病區的專家討論和會診,其他醫院轉運來的病人,他不僅要去協調和具體安排,有時還要親自上陣。

救治和守護病人是黃朝林的重要工作內容。病原不清楚,哪些藥能用哪些藥不能用,就不可能清楚。除了對症治療和支持治療外,他們嘗試了多種抗病毒藥物,“利巴韋林我們也試過呢。”黃朝林說。

12月30日,武漢市衛健委下發了兩份關於“不明原因肺炎”的文件,從31日開始,陸續有醫院打電話要求金銀潭醫院去轉接病人。同濟醫院、協和醫院、武漢市中心醫院、武漢市紅會醫院都轉來了病人,疾控人員做流行病學調查時發現,這些病人大多與華南海鮮市場有關。

給黃朝林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協和醫院轉來的三個病人都戴著呼吸機。怎麼這麼重?“當時對這個疾病真的是一無所知,病原不知道,感染途徑不知道,病人的病情都比較重。”黃朝林說,直到幾天後,才陸續發現有些輕症病人。

進展快,是新冠肺炎一個特點。作為醫生,黃朝林參加了一些危重病人的搶救和病例討論。

有一個病人,用了常規支持治療、對症治療,沒有效果,病情持續惡化,血濾機、呼吸機都上了,血氣飽和度還是往下掉。黃朝林和專家組決定給他上ECMO(即人工膜肺)。

那一天,操作從晚上11時開始,直到第二天凌晨5時才完成。脫下穿了6個多小時的防護服,黃朝林虛脫了一般。

在新型傳染病面前,他感到自己伸出去的拳頭被重重彈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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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宣戰:與病毒賽跑

今年元月2日,送到武漢病毒所的6份樣本檢測結果出來了,這是一種從來沒有見過的冠狀病毒,與SARS和 MERS同屬於一大類。

國家科技部緊急啟動了關於新冠病毒肺炎的四個重大研究項目,其中,金銀潭醫院承擔的臨床項目元月10日啟動,黃朝林是負責人之一。

這項研究包括了優化臨床治療方案、抗病毒藥物篩選、激素的使用、醫護人員感染等諸多在臨床上亟待解決的問題。

治療艾滋病的抗病毒藥物克立芝也被納入篩選的藥物,黃朝林介紹,這是因為世界衛生組織把克立芝作為針對SARS 和MERS 治療的推薦藥物。

黃朝林萬萬沒有想到,十多天後,他從這個項目的研究者變成了受試者,成為克立芝治療新冠病毒肺炎臨床觀察療效和安全性的實驗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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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份變了:重症病人,以身試藥

病人越來越多,元月6日,湖北省衛健委從武漢地區抽調了醫護人員支援金銀潭醫院。

從南七樓到南一樓,再到北樓,再到新的綜合樓,病房一層一層開,最後金銀潭醫院將全部的病房都騰出來收治這類病人。清騰病房,添置各種必須的儀器、安置病人、安排前來支援的外院醫護人員……醫療上的事,事無鉅細,他都要管;作為專家,本院外院的會診他要參加,他還以專家的身份出席了兩場疫情發佈會。

医生、副院长、重症病人、试药者……42天,他换了6种身份与病毒肉博

作為省醫療救治組專家,黃朝林兩次出席疫情發佈會。

黃朝林忙得飛起,每天能睡上四個小時就算是很奢侈的了。元月17日開始,他已經感到人很不舒服了。22號那天,他的新型冠狀病毒核酸結果出來了。陽性。他感染了。晚上,他抽空去拍了CT,雙肺上已有磨玻璃樣病灶。

“我也染上了,不要告訴雙方老人!你也要隔離。”他給同樣在醫院工作的妻子打了個電話,用他一慣的簡短語言向妻子子交代著。

去年12月29日接到那個電話離開家後,黃朝林再也沒有回過家。在同一家醫院工作的妻子給他送過兩次衣服,這也算是密切接觸。

他緩緩向行政樓走去,希望能讓自己平復下來,辦公室還有很多事需要他連夜處理。忙到凌晨3點,他才靠在沙發上休息了一會兒。

第二天,他住院了。這次進病房,他是病人,不用穿防護服。不吸氧的情況下,他的血氧飽和度不到93%,他屬於重症。

那一天,他在參加克立芝臨床觀察知情同意書上籤了字,他成為380個“試藥人”中的一個,他想通過自己的治療,來看看抗艾滋病病毒的克立芝可否用來對付新型冠狀病毒。

克立芝吃下去了,嚴重的副作用也在他身上出現,腹瀉、噁心、嘔吐。

病毒並沒有因為他開始了治療而有所收斂,病情快速進展,他的肺損傷越來越重,呼吸越來越困難,咳嗽也一陣比一陣猛烈,“有時感覺肺要咳出來了。”這個過程持續了十來天,直到2月4日病情才穩住。

在病房裡,他聽說那個上了ECMO的病人在維持了20天后還是死去了。而他的病情出現反覆,作為專家他比誰都清楚,他也擔心自己的病情發展到上呼吸機、上ECMO那一步。

他感到了一絲恐懼。

医生、副院长、重症病人、试药者……42天,他换了6种身份与病毒肉博

經過十多天的起起伏伏,病情終於穩定了。曹彬教授查完房順便來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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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環節:怎麼感染上的?

作為傳染病專家,他是怎麼感染上的?不那麼難受的時候,他仔細回憶了感染可能,完成對自己的流行病學調查。

元月10日晚,外院轉來了6個危重確診病人,黃朝林參加完安置和搶救後,出來給家屬們詳細講了他們親人的病情。隨後通過工作人員通道褪去防護服,到門診瞭解門診發熱患者情況,工作完成已經是晚上11點了。他洗了手,消了毒,離開門診,向辦公室走去。

長時間戴N95口罩,面部被壓得發痛,走在無人的院子裡,他取下口罩,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

突然,跑上來一對30多歲的男女,撲通跪在他面前。黃朝林趕緊彎腰把他們扶起來,問清楚了,這兩人是當天轉來的一位62的危重患者的女兒女婿。黃朝林給他們詳細解釋了搶救過程,並勸說二人要戴口罩。此時,這兩人一人拉著他的一隻手,黃朝林無法將剛摘下來的口罩戴回去。三天後,證實這對夫妻倆也是感染者!這就是黃朝林回憶梳理的唯一一次可能的暴露。

“過去也有這種情況,我們做醫生的一定會是先去把病人扶起來。”黃朝林明知暴露的風險,他沒有甩掉這兩個家屬快速離去,而是停下來耐心解釋。黃朝林說,這個病沒有特效藥,危重症病人治療效果不理想,這個時候對他們的家屬,安慰是醫生應該做的事。

他擔心自己成為大家恐慌的一個反面典型,竭力要記者做個科普。“這個病大部分是輕症”,他自己成為重症患者的原因是免疫力受損了。

投入與新型冠狀病毒戰鬥以來,他日夜操勞,睡眠嚴重不足,生活沒有規律,這些都損害了他的免疫力,給了病毒可趁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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