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給2000萬人上免費直播課的湖北老師們

來自 每日人物

那些給2000萬人上免費直播課的湖北老師們


那些給2000萬人上免費直播課的湖北老師們


萬人空巷,形容的是成千上萬的人湧向某處,使得巷子裡空闊冷落的情景。“全國各個省份的學生都湊在一起上直播課,大城市的有,下面縣裡村裡的學生也有,街道上卻空無一人。你想想,這是個什麼場景。”

文 | 易方興

25歲的黃婧玉老師已經兩週沒吃到米飯了。

這些天她一直在吃泡麵。早些時候一天泡兩包,如今泡麵儲備也不足了,就一天吃一包。作為中國1600萬名老師之一,她屬於一個相對小眾的群體——作業幫直播課一名主講老師。

吃飯很馬虎,是因為精力放在別處。黃婧玉每天要花15個小時備課,最近這幾天一天只睡4個小時。她是武漢人,今年沒能回家,一面牽掛家人,一面在北京租的房子裡給全國學生上課。這是一套特殊時期的特殊課程。疫情來襲,她所在的作業幫直播課,推出了面向全國的免費在線直播課。2月10日上午,報名這個公益課的學生人數達到了史無前例的2000萬人。

“史上最長寒假”背後,是推遲開學的孩子們的巨大學習需求。此前,從沒有哪一個時刻像今天這樣,在線教育成為主流的教育方式。就連一些傳統的公立學校都開啟了線上教學模式,讓原本是線下的老師們紛紛轉到線上。以前是對著學生講課,現在都變成對著空氣講課。

說到在線教育,黃婧玉所在的作業幫直播課是專業的。他們成為在另一條戰線上抗擊疫情的人。疫情爆發後,它是第一家下決心給全國學生推出免費在線公益課的教育機構。這意味著,必須儘快打造出面對各個年級、學科的全新課程。對已經創立6年,成為中國用戶規模最大的在線教育平臺的作業幫來說,要讓全國學生安心在家上課,依然需要付出幾百名老師們的時間、精力,與熱情。

老師們都在拼。從大年三十算起,被學生稱作“鯨魚老師”的黃婧玉,從94斤瘦到了86斤。

那些給2000萬人上免費直播課的湖北老師們


▲ 黃婧玉在備課。圖 / 受訪者供圖

那些給2000萬人上免費直播課的湖北老師們


難以抵達的距離

那些給2000萬人上免費直播課的湖北老師們


2月9日這一天,黃婧玉很高興,她從櫃子深處翻出來兩包泡麵,又可以在北京撐兩天。

也不是不想出去買,但她沒有口罩。僅有的3個口罩還是很久之前的霧霾天買的,這半個月已經用盡。大年二十九那天,她剛剛結束之前的寒假語文直播課,迫不及待想回家去。湖北人口味重,她搓了一頓,吃了一碗乾鍋肥腸配米飯。結果大年三十上午,接到通知,作業幫準備針對全國疫區開免費直播課,她只能把回家的票退了。

那頓肥腸飯,成了她這半個月吃的唯一一次米飯。

對黃婧玉來說,退票是個艱難的決定。她的爸爸去年因為尿毒症去世,按照習俗,今年過年回武漢老家給爸爸立碑。與此同時,她84歲的爺爺也因為心梗和腦瘤臥病在床,她也得回去探望爺爺。另一個必須回家的理由是,如果今年過年不回去,家裡只有媽媽一個人。

一時間,武漢成了難以抵達的距離。退票的時候她哭了。

老師們接到返京通知時,情況大都很突然。作業幫的高中語文老師羅斐然,接到通知時正在泰國度蜜月,她本來準備今年5月份辦婚禮。每個返京的老師們都需要在線填寫一份信息表,她是蹲在泰國的街上用手機填的。不過,無論收不收到通知,她都準備回來了。她和老公都是湖北襄陽人,家鄉確診患者越來越多,父親還得每天出去值班,她實在是沒心情繼續旅遊。

也有沒回來成的。作業幫高中數學老師張華是少數幾個沒能返京的老師之一。年前,他奶奶去世,他趕回湖北荊州石首市老家的村裡奔喪。接到通知後,他大年三十從荊州開車往北京趕,結果開到湖南長沙想趕飛機,高速封了,只能原路返回。

直播課迫在眉睫,他的首要難題就是怎麼在村裡找到直播能用的電腦、手寫板、補光燈、背景布。燈和布還好解決,電腦不太好找。好在他是石首市2005年的高考狀元,為村裡爭了光,村委會決定把辦公電腦借他用。但村委會電腦內存是2G的,要運行直播課,起碼也要6G內存,他只能把另外電腦上的內存條都拔下來,插到一個電腦上。村裡實在找不到手寫板,只能從北京寄。在等待快遞來的漫長几天裡,直播課已經開始了,他用最原始的方法,把攝像頭對著白紙,用筆手寫來做板書。

在1月24日的大年三十,作業幫直播課做出開免費直播課的決定,各部門積極響應,隨後於1月25日大年初一首家上線報名入口,2月3日正式上課。這中間只有9天時間給老師們準備。趕回北京,只是開課前要面臨的重重困難中的第一個。

接下來的難題在於備課。

“這之前從沒有給這麼多學生上過課。”黃婧玉最多同時給6000個學生在線上課,免費課推出之後,如今她的課有30萬人報名,每堂課在線人數都有數萬人左右。她是華中師範大學碩士,在作業幫也講了快兩年課,但如今面對30萬人,又有了一種最開始當老師時的感覺,上課前手心都會緊張得出汗。

她給自己定的要求頗高。她覺得,30萬人就是30萬個未來,“我要是哪一道題沒講明白,那這30萬人考試時可能這5分就丟了。”作業幫要求的是6倍時間備課法,按照免費直播課一節課40分鐘的長度來算,需要花費4個小時來備課。她為了把課打磨好,每節課花10個小時準備,備完了課,還要試講一遍錄下來,再回放一遍看看哪裡不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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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婧玉線上授課時的自我介紹 圖 / 受訪者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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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人空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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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幾萬個人上課,跟給千百人上課完全不同。

萬人空巷,形容的是成千上萬的人湧向某處,使得巷子裡空闊冷落的情景。用在作業幫的免費直播課上正合適。“全國各個省份的學生都湊在一起上直播課,大城市的有,下面縣裡村裡的學生也有,街道上卻空無一人。你想想,這是個什麼場景。”作業幫數學老師張華說。

海量的學生帶來的是難以分層的問題。各個地區學生進度不一,水平不一,因此原有的上課模式已經行不通了。張華要講的是高一數學的函數章節,他想出來一個辦法,把課本上的所有知識點全盤做了歸類,分析了函數在各種情況下的值域問題。“這樣對於基礎差一點的學生,會發現函數總共也沒那麼多種,學起來並不是那麼難;對於基礎好一些的學生來說,他們也會覺得,原來函數還可以這麼分類,也會有所收穫。”

張華已經有11年教齡了。前5年都在線下學校當老師,後面6年轉型到了線上。他對在線教育的認識也在改變。他以前覺得線上課程唯一的好處,就是可以同時教更多的學生。但現在,他發現要想在線上抓住學生的注意力,就必須要求課程更有趣味性,知識點的密度也需要更高。“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線上教育要比線下教育更優質。比如這次免費直播課,你必須講好,不然學生們按一個home鍵,就去玩遊戲了。”

初中語文老師黃婧玉要講的課是“八年級上重點詩歌回顧”。其中有一首杜甫的《春望》,“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安史之亂後,唐都長安城裡草木叢生。為了加深學生們的記憶,她講到為了抗擊疫情,人們都宅在家裡,實際上外面春光已至,草木已經開始生長了,也是另一種“城春草木深”。“只不過與唐朝不同的是,如今時代不一樣了,很多有志之士衝上抗疫前線,所以我們也要有信心。”

對於作業幫的湖北籍老師們來說,這次給學生們上直播課,還要多一層牽掛。2月6號那天零點,高中語文老師羅斐然正在為第二天的直播課備課,她在湖北襄陽的表妹連著給她發了3條微信,都是一個字“姐”。

正在備課,她把微信調成了靜音,沒有聽到。20分鐘後,妹妹又打電話來,用顫抖的聲音說,“姐,我發燒了,37度5。”

羅斐然的老家襄陽,是湖北省裡疫情較嚴重的疫區,確診人數過千。羅斐然從小和妹妹一起長大,關係很好,妹妹有什麼事都告訴她。就在幾天前,妹妹小區隔壁樓剛剛抬出去一名疑似病人,就在這時,妹妹發燒了。

“我妹妹是個單親媽媽,一直很堅強,孩子已經帶到4歲。”但這一次,妹妹的聲音是顫抖的,半夜裡起床在家裡來回找藥,電話裡傳來粗重的喘息聲。北京這邊,羅斐然也很焦急,只能安慰妹妹,沒事的,肯定會沒事的。

第二天早上9點,免費直播課上課前,羅斐然又給妹妹打了個電話,沒有人接聽。她安慰自己,妹妹還在睡覺,說明燒可能退了,不然妹妹可能一晚上都睡不好覺。

1分鐘後,羅斐然開始了直播課。在接下來40分鐘的講課時間裡,她必須暫時忘記這些牽掛的人和事,投入到教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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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斐然在家上課。圖 / 受訪者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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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可以改變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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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武漢火神山醫院建成前幾天,可能是武漢最令人擔憂的時刻。大量的病人沒有病床可住,只能隔離在家,給家人和鄰居增加傳染的風險。

黃婧玉的奶奶是個熱心腸的老人。在武漢,奶奶家對門住著另一個老人,是疑似病人,當時沒病床,正在家隔離。到了晚上,這個老人心臟病犯了,打電話到奶奶這裡,希望奶奶去看她一下。奶奶趕緊到門口,確認對方沒事了才離開。

黃婧玉擔心奶奶,“她是疑似,要是把你傳染上怎麼辦?”奶奶電話裡說,“沒辦法,關係好呀。”奶奶反過來安慰黃婧玉,讓她別擔心,安心在北京把課上好。

如果不是還有課要上,從武漢家鄉傳遞過來的焦慮可能會讓黃婧玉更加無所適從。有段時間她一看到家鄉的消息,就要掉眼淚。相比之下,長時間的備課和上課,反倒成了一種快樂的事。

對於學生們來說,黃婧玉取消了假期,來給他們上課,但反過來,學生們也在支撐著她。

上免費直播課前,她給幾萬個學生做自我介紹,說“我是湖北武漢人”,結果一時間,直播軟件的留言區裡都在說“老師加油”。她還特意讓奶奶錄了段對孩子們說的話,在課堂上播給孩子們看。奶奶說,“保自己,就是保國家,這是無煙的戰爭。”幾天課下來,鯨魚老師收穫了一批魚粉,在作業幫APP上,學生給她留言的數量達到了6000多條。學生們來自於全國,安徽宣城,廣東深圳,河南商丘……

每節課後,在APP上看到學生評論,可能是線上教學的老師們最重要的成就感來源。不同的評論背後,是不同的性格的學生。2月9日那一天,黃婧玉為期一週的公益直播課上完最後一節,有的學生比較抒情,留言寫道,“今天是寒假最後一節課了,非常的不捨,留戀春天的風,夏天的雨,秋天的落葉,冬天的白雪,更加留戀和鯨魚姐的快樂時光。”還有的學生拿出了追星的勁頭,“超級喜歡鯨魚姐,鯨魚姐是一位非常厲害的學霸,更是超級寵粉。”

來自學生們的鼓勵,也在溫暖著老師們。哪怕是已經教了15年高中數學,聽過許多學生的肯定,依然會因為得到陌生學生的鼓勵而感動。

疫情下,許多學生都是第一次接觸到作業幫,有的還是第一次聽直播課。雖然老師們一般是以一週為教課期限,時間短暫,但學生們依然能夠在這短短的7天裡,有所改變。

張華2月6號講的章節是“初探空間中的垂直關係”。一名以前看到數學就煩的學生留言,“只是時間太短,華哥還沒眼熟我,你一點點的影響我對數學的看法,從原來的看到就煩,到現在竟然耐著性子聽完一整節課,對我來說,真的進步很大,你讓我感覺學數學的甜頭,因為當一頁練習題有了自己會做的,那不是碾壓別人的快樂,而是征服自己的自豪,謝謝你!遇到你真的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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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華在家上直播課的環境 圖 / 受訪者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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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節課都是代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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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加入作業幫,成為一名直播課老師之前,黃婧玉一度被挫敗感包圍。

父親在她4歲的時候就腎衰竭過一次,演變成了尿毒症。那是20年前,由於家裡貧窮,父親出不起800塊錢一次的透析費用,在奶奶的攙扶下,滿武漢找醫院,終於找到一家小醫院,透析一次400塊錢。

在社會上好心人的幫助下,父親最後找到了腎源,並且籌集到了換腎的費用。可以說,正是由於民間的善意,讓黃婧玉的父親有了再陪她20年的機會。

“但我小時候太不懂事了。”她覺得家裡總是捨不得花錢,連個雪糕都不肯給她買,爸爸也不像別人的爸爸那樣會賺錢。整個小學就她沒有一條自己的裙子。小學畢業典禮那天,她很渴望能有一條粉色的公主裙,但母親就是不肯給她買。

她記得很清楚,裙子50塊錢,她已經悄悄去看了許多遍。最後,是爸爸買給了她。

後來,她中考失敗,沒能考上最好的高中,極為消沉。父親第一次把換腎的事情講給了她聽。在她原來的記憶裡,父親很節省,在質量監督所上班,是個查缺斤短兩的普通職員。那天,父親說起換腎的痛苦和不易,告訴她,“遇到任何事情都不要怕,難過沒有用,因為以後可能還會遇到比這更難受的事情,最關鍵的是要有樂觀的心態。”

而到了父親去世那天,她忙於弄畢業論文,竟沒能趕上見父親最後一面。她印象裡還停留在上一次見到父親時的情景,那是一家人在病房裡吃的最後一頓飯,吃的青椒肉絲,父親拿著碗一直抖,笑著對她說,“沒想到我還有機會和女兒一起吃飯。”

一週後,父親走了。

“為什麼父親在的時候,我沒能多陪陪他?”她陷入一種自我否定和愧疚中。直到畢業後,她成了一名老師,心境才有所改觀。她對自己定下嚴格的要求,從教學的過程中感受到了一種久違的成就感。“這一點點的成就感,讓我覺得我還不是活得那麼失敗。”

這也是幾天來為什麼,她哪怕不出門,一天只吃一頓泡麵,也要把課備好的原因。因為父親曾經告訴她,“遇到任何事情都不要怕”,以及,“要回報社會”。

實際上,在作業幫這個大集體裡,每一個老師都有自己的故事。他們經歷過不同的人生,但相同的是對教育都有一樣的熱情。

高中語文的楊勇老師,是作業幫“縱橫語文”體系的創始人。1979年出生的他,已經算是公司裡年紀最大的十個老師之一了。這之前,他已經在公立學校裡教了15年書。

“在公立學校裡上課,是一種你20歲,就能看見60歲樣子的體驗。”他辭職,加入作業幫,重新開始琢磨,怎麼把新時代的教育做得更適合學生。在公司,40歲“高齡”的他,成了公司裡每天睡覺時間最短的人。就拿這次免費直播課來說,他每天晚上備課都到了兩三點,早上六七點又要爬起來。

“現在公司裡都是年輕的一代,我再不努力,都要被淘汰了。”從零開始打造一個新模式,意味著不斷的推翻和重建。支撐他做下去的,就是對教育的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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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學生和楊勇互動 圖 / 受訪者供圖

這次作業幫最早決定做面向疫區學生的直播課時,教研組群裡的幾個老師一致覺得,“要做,肯定就做免費課。”

這更像是一種執念。“可能你再給我3倍工資,我也不會離開作業幫。”高中數學老師張華一直認同的是作業幫的理念,“讓每一節課都成為代表作”。他覺得這是一家教育公司應該有的態度,也是他自己的初心。他創立了“快數學”品牌,是作業幫直播課整個高中數學的負責人。

大年三十那天,是他負責挨個給老師打電話,催他們提前返回北京。

他懷著心理上的壓力打這些電話。在他的預期裡,讓老師們放棄在家團圓,提前返回北京上課,是一件頗為不易的事。

那天,他一共打了24個電話,沒有一個老師拒絕和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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