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兩代,推動陶瓷鑑藏及交易的重要因素有哪些?

元、明兩代,陶瓷鑑藏漸成風尚。江南地區,陶瓷鑑藏、交易並行不悖,綿延不絕, 且與書畫、古銅器、古籍等古物共生共榮。參與者不斷擴大,縉紳、士大夫、工匠、商人均 躋身其間。商品經濟的發展,使得陶瓷鑑藏、交易與生產的互動顯著增強,交易品種、數量 激增。交易方式多樣化,出現了交易中介,標誌著交易趨於成熟。晚明江南的陶瓷鑑藏交 易,不僅從實踐上有所推進,在理論上也有所建樹,在中國陶瓷鑑藏史上起到了承上啟下的 作用。

  • 文章來源:《市場鑑藏》2019年第1期,作者:吳明娣、常乃青 / 首都師範大學美術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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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明嘉靖、隆慶以降,宋元名窯瓷器鑑藏、交易更為興盛, 被上層權貴作為財富與身份地位的象徵。這一時期,政治腐敗,名窯瓷器更被作為官場中的賄賂品。嘉靖權臣嚴嵩被抄家清單《天水冰山錄》中的名窯器以哥窯瓷器數量為最 [15], 可見嘉靖朝哥窯瓷器受珍重。至萬曆時,瓷器與銅器的地位已有了明顯改變,揚州文人黃一正在萬曆成書的《事物紺珠》中稱 :“自今窯器興,而古銅幾廢”,瓷器一躍成為文人士大夫競相搜求的鑑藏對象。


    元、明兩代,推動陶瓷鑑藏及交易的重要因素有哪些?

    明 杜堇 《玩古圖》 126.1cm×187cm 絹本設色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萬曆時期,文人階層對古窯器的購藏熱情空前高漲,古窯器的流通量隨著購藏的活躍而呈現出相應的變化,交易方式增多,公開的市肆交易在各類交易中所佔比重加大,名窯珍品的交易頻次多,交易價格持續增長。如姜紹書《韻石齋筆談》對定窯白瓷鼎式爐的鑑藏、交易詳加記述,在成化至萬曆的近百年間,此器成交價格由近千金漲至四千金,而明代項元汴筆記中所錄王羲之、褚遂良、宋徽宗等名家書法、繪畫一幅約千餘兩,其餘古代名家書畫的價格由數兩至數百兩間不等 [16],反映了明代中晚期宋定窯白瓷鼎式爐的價格與晉、唐名家墨跡不相上下,足見其受重視的程度。圍繞此物的交易還引發了多次陰謀,致兩人殞命,甚至被商人詭稱值萬金,其價格之高,交易之盛,足以說明當時對名窯器鑑藏的熱衷。其他古窯器雖不至於價高於黃金,但也與前述王佐所記宋吉州窯花瓶“值數兩”不可同日而語。晚明人即使購當朝名瓷也需銀數兩至數十兩。無怪乎明末文人李日華感嘆“瓦缶溢於金玉”!陳繼儒在論述蘇州收藏風氣時也言及: “至今吳俗,權豪家好聚三代銅器、唐宋御窯器、書畫,具有發掘古墓而求者。[17]”由此可見,窯器已位列書畫之前, 而僅次於青銅器和玉器,與明初曹昭《格古要論》中窯器位 列第九的狀況相比,已有了明顯改變。

    在利益的驅動下,為迎合不斷增長的名窯瓷器鑑藏需求, 以假亂真的仿製瓷器大量出現,更湧現出一批以仿古瓷為業的名手,如明嘉靖、隆慶年間以仿宣德、成化窯瓷器為業的崔國懋,隆慶、萬曆年間“巧思過人”[18] 的蘇州人周丹泉, 因仿永樂、宣德、成化官窯瓷器而聲名遠播的景德鎮人吳昊十九等。這些仿古瓷藝人自產自銷瓷器,亦工亦商,周旋於士、工、商之間,遊刃有餘,《景德鎮陶錄》記載,周丹泉作仿古瓷,“每一名品出,四方競重購之,周亦居奇自喜”[19]。明末清初姜紹書《韻石齋筆談》曾記載,周丹泉至景德鎮仿價值數千金的宋白瓷鼎式爐,令藏家真贗難辨,明知其為仿品後也以四十金(兩)購藏 [20]。四十兩銀子在當時可購得元代趙孟頫、錢選、吳鎮等名家的繪畫真跡。吳昊十九還受邀為江南名士定製瓷器,李日華《味水軒筆記》載 :“浮樑景德鎮人吳十九者柬至。十九精於陶事,所作永窯宣窯成窯, 皆逼真……餘令造流霞盞,以新意雜丹鉛類燒成秘色。餘付之直三金。”[21] 而與周丹泉同時代的沈周,所作《水墨寫生圖》二幅價三兩,仇英《臨趙伯駒浮巒暖翠圖》售八兩 [22], 與之相比,可見鑒藏者對宋代、明代名窯瓷器及當朝名手製品的珍愛。

    元、明兩代,推動陶瓷鑑藏及交易的重要因素有哪些?

    在晚明詩歌及文人筆記中,對定窯、汝窯、官窯、哥窯等宋代名窯瓷器的記述和贊詠連篇累牘,如陸深《春風堂隨筆》、田藝蘅《留青日札》、王世貞《觚不觚錄》、王世懋《窺天外乘》、顧起元《客座贅語》、謝肇淛《五雜俎》、高濂《遵生八箋·燕閒清賞箋》等。這些文獻中,對定窯、官窯和哥窯鑑藏、交易的敘述最為頻繁 [23],而對汝窯進行詳細記載的文獻則較少見,且多論及汝窯之珍稀 [24]。從器物形制上看, 名窯瓷器中,仿三代鼎彝器型的瓷器更受文人士大夫追捧, 其價格高於普通碗、盞、盆、壺數倍,甚至數十倍。這表明, 文人賞鑑購藏仿三代青銅器的窯器,並非愛重其材質,而是寶愛其形象所具有的象徵性,藉此寄託對夏、商、週三代的嚮往。正如姜紹書在《韻石齋筆談》中所言 :“奈何以瓦缶之微與天球弘璧抗衡邪?或曰:虞之陶,不在商周上乎?”[25] 表露出古陶瓷鑑藏者懷古、慕古、崇古的精神訴求。因此, 青銅器成為古物鑑藏者公認的獨特價值符號,古銅器及仿古銅器形制的各類器物是復古觀念的物質外化。除器型仿先秦鼎彝之類的名窯瓷器受推崇外,晚明文人鑑藏的古窯器還有普通的器皿。如陳繼儒《妮古錄》記其購得“白定瓶”,瓶上“斜燒成仁和館三字,字如米氏父子所書”[26]。陳繼儒既出於對定窯瓷器價值的認同,又包含著對宋代米氏父子(米芾、米友仁)書法的欣賞。

    元、明兩代,推動陶瓷鑑藏及交易的重要因素有哪些?

    晚明鑑藏者除鍾情於宋元名窯瓷器外,還鑑藏當朝瓷器,特別是產自景德鎮御器廠的名品,尤以永窯、宣窯, 成窯瓷器最受藏家青睞 [27]。曾任嘉靖時南京刑部尚書的王世貞在萬曆十四年(1586)所作《觚不觚錄》中提及“窯器當重哥、汝”,但對“十五年來忽重宣德,以至永樂、成化價亦驟增十倍”[28] 之現象頗感詫異。此後,高濂在萬曆十九年(1591)所著《遵生八箋》中對宣窯瓷的價值已有明確認識,並將宣窯瓷器與定窯器相比 :“雖定瓷何能比方,真一代絕品。”[29] 宣窯瓷雖器美價高,成窯瓷又青出於藍,《萬曆野獲編》中提及 :“宣窯品最貴,近日又重成窯,出宣窯之上。”[30] 之後,崇禎年間成書的《帝京景物略》則根據品相、稀有程度、價格將明代各朝官窯瓷器分出高下 :“首成窯,次宣,次永,次嘉……”[31] 足見在明代御窯瓷器之中,成化瓷器的品質最受晚明文人推崇,成為後世瓷器模仿的對象,與明早期的永窯、宣窯齊名,反映了當時部分賞鑑者對明代官窯瓷器的認識,對後人陶瓷鑑藏觀念的形成產生了不可低估的作用。事實上,永樂、宣德、成化至萬曆數朝帝王及權臣對御器廠瓷器均較為重視,每一朝瓷器皆有獨到之處,都曾被晚明鑑藏者視為寶玩,只是定窯、成窯更受推崇而已。這也帶動了民窯瓷器的發展,瓷器賞鑑風潮由此更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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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 “周丹泉”款嬌黃錐拱獸面紋瓷鼎 高 16.8cm,直徑 13.3cm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晚明時,飲茶風尚盛行,紫砂茶壺更受到文人士大夫的重視。明末崇禎文人周高起所著《陽羨茗壺系》雲 :“吳郎鑑器有淵心,會聽壺工能事判。源流裁別字字矜,收貯將同彝鼎玩。”[32] 反映出紫砂壺不僅當作茶器使用,還被作為珍貴藏品,與古銅器相提並論。“荊南土俗雅尚陶,茗壺奔走天下半”[33] 一語體現出紫砂壺的收藏已成風潮,且傳播範圍極廣,已遍及半個中國。因紫砂鑑藏的繁榮,諸多制壺名手名噪一方,“陶肆謠曰,壺家妙手稱三大。謂時大彬、李大仲芳、徐大友泉也。”“明代良陶讓一時,獨尊大彬”。[34]以時大彬為首的的三大名家,他們的名望能在明末盛極一時, 也全歸功於紫砂壺鑑藏的繁榮。

    宣窯、成窯被公認為明代瓷器的翹楚,明晚期景德鎮御器廠亦對永、宣、成窯瓷器進行仿燒。而為了謀利,適應市場需求,晚明民窯瓷器也仿官窯,且在瓷器上書宣德、成化、嘉靖等帝王年號款,這在明早期重農抑商,皇帝乾綱獨斷,對犯上者嚴刑重罰的情況下會招致殺身之禍。在政治、經濟環境相對寬鬆的特定時期,民窯瓷器不僅落官窯年款,商家還會在產品上畫押標記,使銘款具有“商標”的性質,達官貴人也會訂燒自用瓷器並落堂名款。這不僅使產品在市場競爭中佔得先機,也為瓷器收藏者提供便利,這是明代商品經濟使然,也是陶瓷鑑藏興盛所致。而在名窯瓷器上出現作者名款,則是受文人畫影響的結果,如前文提到的周丹泉、崔國懋等景德鎮窯仿古瓷高手,以及宜興窯時大彬、德化窯何朝宗等陶瓷名家 [35],均有鐫刻個人印章的陶瓷器流傳於世。他們雖系良工巧匠,同時也是具備較高文化修養的文人,能夠在設計與製作兩方面提升陶瓷器品質,其“士工合流”的文化身份使作品更容易影響到社會其他階層的陶瓷鑑藏,他們結交縉紳、名流、商人等,帶個人款識的作品被上層人物賞鑑,流傳更廣,部分入藏內府。而對於藏家來說, 帶有名款的陶瓷器則具有更高的收藏價值,能夠吸引更多的購藏者。


    元、明兩代,推動陶瓷鑑藏及交易的重要因素有哪些?

    青花釉裡紅鏤雕蓋罐,元,通高41釐米,口徑15.5釐米,足徑18.5釐米。


    除了“亦工亦士”的陶瓷藝人,一些熟知陶瓷工藝的文人士大夫也同樣助力陶瓷鑑藏,如宋應星曾任江西分宜教諭,他在《天工開物》中對瓷器工藝有細緻闡釋,如“共計一坯工力,過手七十二,方克成器,其中微細節目,尚不能盡也”[36],足見他對於陶瓷工藝的熟悉。熱衷陶瓷鑑藏的權貴、縉紳、商人、陶瓷名手、熟知工藝的文人共同推動了明代中晚期陶器鑑藏活動的開展,陶瓷器經欣賞、把玩、鑑別、品評進入收藏領域,交易的文字與之相伴相生, 難分難解,諸環節扣合契連,成為瓷器購藏的固定路徑。

    因藏家對名窯瓷器的熱衷,瓷器在藝術品市場中的份額增大,隨著真品名窯瓷器的交易量上升,使之在市場上的存量和流通量相應減少,部分稀缺名品價格居高不下,當時已不亞於書畫、銅器,甚至超越銅器。名窯瓷器被作為一般等價物,既可換取大量生活資料,又可質換名家書畫及其他物品,或作為潤筆之資等,如汪珂玉的《珊瑚網》中記載,其曾以一幅元代吳鎮的《水石竹枝圖》易得一汝窯紙槌瓶 [37]。當朝名手所製陶瓷的價格也頗高,除前文中提到的仿瓷名手周丹泉等人的仿古瓷作品,還有時大彬等名家所制的紫砂壺, 周高起 [38]在《陽羨茗壺系》論及當時紫砂壺價格之高 :“至名手所做,一壺重不數兩,價重每一二十金,能使土與黃金爭價。”並將其與三代鼎彝和玉器相提並論,“一時詠贊如勒銘,直似千年鼎彝好”“泥沙貴重如珩璜”[39]類似記載在明代文獻中屢見不鮮。表明瓷器與書畫、銅器、名琴、古硯等同為藝術品市場重要的流通品類。

    元、明兩代,推動陶瓷鑑藏及交易的重要因素有哪些?

    北宋 汝窯青瓷奉華紙槌瓶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古窯器的交易頻次也較為可觀,前文已提及《韻石齋筆談》所載宋定窯白瓷鼎式爐,先後輾轉於十數位藏家、商人之手,十餘年間,“旋質旋贖,紛如舉棋”[40],該文獻反映出晚明時,古窯器鑑藏、交易的參與者較之以往顯著增多, 身份混雜,以縉紳、文人士大夫、巨賈為主,以及諸多文化名流,其中不乏市肆交易的親歷者,此外還有藩王,市井庶民等。值得重視的是,古窯器交易也有“局間者”(中介),所獲佣金最高可佔交易總額的 20%[41],而書畫的中介費一般是成交額的 10%[42]。交易中介的出現標誌著其交易的專業化程度提高,且趨向成熟和規範。

    晚明時期,由於文人士大夫較之以往更多地參與到陶瓷的生產與流通活動中,對陶瓷工藝和鑑藏多有記錄,致使當時文人撰寫了不少有關陶瓷鑑藏、交易的文章,散見於有關古物鑑藏及其他社會生活的著作、筆記中。如詹景鳳《詹東圖玄覽編》,張應文《清秘藏》(專有一章“論窯器”),董其昌《骨董十三說》,陳繼儒《太平清話》《妮古錄》,李日華《紫桃軒又綴》,張謙德《瓶花譜》,汪珂玉《珊瑚網》, 劉侗、於奕正《帝京景物略》,孫承澤《硯山齋雜記》,張岱《陶庵夢憶》,姜紹書《無聲詩史》《韻石齋筆記》等,不勝枚舉。晚明文人將品評書畫的術語如妙品、絕品運用於陶瓷品鑑, 對“仁和館”銘瓶、定窯鼎式爐、永樂壓手杯、成化雞缸杯、萬曆卵幕杯、流霞盞等名品的描述細緻,涉及胎、釉色、器型、紋飾、款識,對瓷器名品的傳承與保護起到了重要作用,影響了後人的價值判斷 ;對於制瓷原料,特別是關於青花的蘇勃泥青、回青等色料的介紹也有利於此後瓷器鑑藏及近代陶瓷科學研究,其中對青花、五彩、鬥彩等瓷繪題材、形式,以及官窯款識的字體與書法等細節的交代, 使瓷器進入文人著錄體系,增強了陶瓷與書法、繪畫等鑑藏品之間的聯繫,在一定程度上擴大了古陶瓷的傳播範圍。明代產生了“柴、汝、定、官、哥”五大名窯的概念,為後世所遵循。其中定、汝、官窯已經現當代考古發現證實, 明人的論述至今仍然是陶瓷考古的重要依據。


    元、明兩代,推動陶瓷鑑藏及交易的重要因素有哪些?

    鈞窯天藍釉紫紅斑梅瓶,元,通高39.3釐米,口徑3.8釐米,足徑7.2釐米。


    結語

    上述諸多方面的變化,說明了明代陶瓷鑑、藏、交易繁榮,在中國陶瓷史上起到了承前啟後的作用。綜上,元、明陶瓷鑑藏與交易,經過三百七十餘年的發展演變,受政治、經濟等多方面因素影響,特別是思想觀念的左右,時興時衰, 但仍不斷演進,最終在明代晚期趨向繁榮,達到前所未有的程度。明代的陶瓷鑑藏觀念有別於以往,雖仍“以素為雅”,但“以華為貴”的鑑藏取向漸興。鑑藏品種增多,已不限於名窯瓷器,還包括當朝精品,厚古而不薄今。鑑藏人群擴大, 除帝王權貴、文人外,名工、富商也投入其中,文人居於主導地位。明初的曹昭、明中期的王佐、明晚期的董其昌、高濂、李日華、谷應泰等文人已初步建構起古窯器鑑藏的知識體系。鑑藏、交易與生產的互動增強,陶瓷鑑藏品的地位顯著提升,陶瓷交易活躍度與部分名品的價格呈數十倍乃至數百倍增長,市場交易的比重加大,交易方式多樣,趨於專業化。陶瓷鑑藏、交易共同邁上了新的臺階,為清代陶瓷鑑藏、交易作了良好的鋪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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