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李紱哭靈都能哭出新境界?鄔思道不由瞠目結舌:好奸詐

小說:李紱哭靈都能哭出新境界?鄔思道不由瞠目結舌:好奸詐

第八回

大覺寺虛情哭假友 暢春園賢臣說弊政

家人們誰也不防平地裡會突然冒出個陌生人哭靈。驚愕相顧間,李紱一手執黃表紙、一手託著挽幛奔至靈前,撲身拜倒在地,已是哭得軟倒:

“梅清兄啊!我來看你來了……”李紱涕淚滂沱,淚如泉湧,“原與你約定今秋西山登高,飲玉泉水,看晚楓林,羈旅抵足,剪燭論文。你何因棄我而去?你醒一醒……回頭看看李紱,你答我的話呀?……”

他跪在柩前邊訴邊哭,哀切痛不欲生,棚裡棚外悲風嫋嫋、涼雨瀟瀟,更增蒼涼之氣,看得人無不悽然淚落。鄔思道先是一陣茫然,略一忖度頓悟此人奸詐,鬼蜮伎倆翻新,竟假扮這出苦戲來撞張廷玉的木鐘,以天分心地而論,足令人不寒而慄——想不到恂恂儒雅,狀若處女一個翩翩書生,竟有如此手段!正沒做理會處,轉臉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婆婆,由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扶著,旁邊簇擁著三四十個老婆子丫頭迤邐過來。管家低聲咕噥了一句“老爺也來了!”便上前打千兒請安道:“奴才給老太太、老爺請安!”鄔思道便知這個白淨面孔、一身月白竹布長褂的中年人,就是權傾朝野的天子倖臣、上書房行走領侍衛內大臣、太子太保兼內閣大學士張廷玉了。

那管家給老太君和張廷玉請了安,瞟一眼李紱,正要說什麼,張廷玉擺擺手,示意他不要言語,只扶著顫巍巍的母親站在一旁沉吟。

“梅清兄……”李紱哭得臉黃黃的,不疾不徐泣聲說道,“英靈不遠,琴臺知心,吾有數語叮嚀,送君夜臺之行——”說著從懷裡取出十兩一錠銀子,顫抖著手放在靈案上,躬身又是一拜,吟哦道:“維大清康熙四十六年仲夏六月八日,金陵書生李紱僅以心香一瓣,陌錢兩束,豪雨之泣,素幛之挽,告祭於亡友梅清獻臺之前。吾兄之生也,金車之富,勳門之貴,簪纓之華,紫藻之懋;而乃懷素含清,超然雅流倜儻,淡泊衝謙,颯然林下之風。以辛夷露申之資,蘭蕙菊芳之貞,雖竹之風節,梅之芳冽,桂之倩姿,月之寒華不足喻也。僕以潦倒之身,菲薄之才,含霜之衰草,帶病之枯木,一遇於莫愁之畔,再逢於雞鳴之寺,遂蒙阮郎之青目,而得侍於子期之琴臺!……憶兄交初,即雲‘君子之澤,五世而斬,雖遇堯天舜地之盛,空懷濟民之志,內乏治世之術,恐難遂平生之願!’斯言如陵,虛懷若谷,僕雖不敏,中心佩服,以為當今士林子弟芸芸,稀見茂才清德者也……”

他琅琅成誦,毫無拘滯:自己怎樣結交張士平,二人如何臭味相投,又是這般如此,相約同遊京師。如今高山猶在,流水無情,絲絃一斷,空餘夢魂,碧血淌盡,蝴蝶重來……說到痛處拊心疾首,攢眉扼腕,字字句句椎心泣血,倒把眾人聽了個愣。鄔思道也不禁掂掇:此人古文做得很看得過。怔忡間,李紱文章已做到尾聲,只見他含淚向天,娓娓而言:“……今五絃尚在,秋鴻何處?白雲深處,黃鶴杳然!追思前步,瘦馬西風,咸陽古道,趑趄難行……天耶天乎!何奪吾良友,而存粗材村質於斯世?心痛無聲,淚血有幹,伏地泣問,天亦無語!……伏惟尚饗!”吟到此處結篇,李紱叩了三個頭,已是氣斷聲嘶。家下人雖不懂他的那些文話,見他傷心至此,早已一片聲陪淚啜泣。

張廷玉想起不應因一個青樓女子痛責愛子,至使老母傷情,膝下寡歡,聽著這撕肝裂心的誄文,句句驚心,字字奪魄,哪裡耐得住淚水走珠兒般奪眶而出。李紱卻全不理會,怔著起身來,向守在靈前的管家一揖,說道:“這是梅清兄在南京借給我的。他說過不要還,我也原想用它沽酒與張兄共飲……唉……煩你買一罈酒,埋……埋在他的墳側吧……”

“這是士平的朋友?”老太太轉臉問張廷玉,“你認識麼?”張廷玉搖搖頭,躬身說道:“兒子不認識——難得這孽障,竟有如此之友!”老太太滿面悽容瀅瀅欲淚,一轉臉見李紱要走,便抬手道:“那位先生,請暫留步!”李紱站住腳,矜持地過來,向老夫人長揖道:“老人家,您叫我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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