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下,想起“十八年年饉”. 楊雲冰

疫情下,想起“十八年年饉”.    楊雲冰


時下,扶風和關中其它縣區一樣,城中以小區為堡壘,農村以村莊為陣地,步步為營,嚴防死守,抗擊哪個戴著鼠年禮帽的新型肺炎,關中人正在每天用鼠標、用手指靜守家之一域,等待疫情過去,等待春耕、復工開學、開集上街。

最近閒居抗疫,讀關中作家張浩文先生的長篇小說《絕秦書》,這本大書第一次使“民國十八年年饉”赫然進入當代人特別是關中人的眼底。在這個功利和娛樂的時代,歷史越來越成為小說家的情懷,正如小說正在由一群記者和廣告人在耕耘。

張浩文先生是扶風降帳人,現任教海南大學中文系,該書再版時,他蒞臨扶風與家鄉人分享這部關中大作,這本書是沉重的,無疑是一場遲來的祭奠,至少對每一個關中人、扶風人來說更值得珍藏、回望這段苦澀的記憶。在白描淡寫的筆墨下,每一個不幸的亡魂重新復活,有血有肉,有情有愛,而不再是史料和舊報紙上冰冷的死亡數字。它如同一曲悲絕的鄉村安魂曲,將最後的關中地雕刻在歷史碑記中。

疫情下,想起“十八年年饉”.    楊雲冰


關中人所說的的90年前的“十八年年饉”據陝西省“賑濟會”當時的統計,鳳翔、扶風、岐山、郿縣,四縣共受災306678人,死亡186322人,出逃43440人。死亡率超過60%。

時過40年後,在饑荒深重的1960年,柳青先生寫作了著名的《創業史》,小說開篇寫道:一九二九年,就是陝西飢餓史上有名的民國十八年,陰曆十月間,下了第一場雪。這時,從渭北高原漫下來拖兒帶女的饑民,已經充滿了下堡村的街道。村裡的廟宇、祠堂、碾坊、磨棚,全被那些操著外鄉口音的逃難者,不分男女塞滿了。雪後的幾天,下堡村的人,每天早晨都帶著钁頭和鐵鍁,去掩埋夜間倒斃在路上的無名屍首。莊稼人啊,在那個年頭遇到災荒,就如同百草遇到黑霜一樣……

疫情下,想起“十八年年饉”.    楊雲冰


疫情下,想起“十八年年饉”.    楊雲冰


關中不僅是陝西最富足的地方,也是中國最早被稱為“金城千里,天府之國”的地方。西周開始,歷時千餘年,先後有秦、西漢、隋、唐等10代王朝建都於關中。

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吼著大秦腔,對關中的輝煌與富庶津津樂道,記憶猶新,而對這塊沃地上苦難與災荒很少有人不願提及,漸漸淡忘與疏遠與人們的集體記憶,儘管,這是剛剛過去90年前的歷史,畢竟,“好了傷疤忘了痛”從來是人性的弱點,人往往就生活在當下,平穩安逸慣了,溫水煮青蛙,當然逐利輕痛,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

我生於上世代70年代初,和那個時代的同齡人一樣,關於童年的回也是快樂的,除過餓肚子的時候。至少在15歲之前,我是不能放開肚子吃的,每頓飯都定量。碗裡飯吃完了,只好伸著舌頭舔碗底,舔得跟洗過一般。如果還饞,就求著將鍋底的鍋巴剷出來。

記憶中,麥面饃是過年時才可以喋上一兩口,所謂過年,就是“麥饃就蔥,一碗辣子面”。事實上,直到我通過中考上了武功師範,成為商品糧,有了每月30斤糧票的定量供應,吃上了學生灶上的“機動饃”,我才知道什麼叫放開肚吃飯,而且吃的是雪白的麥面饃。多少年以後,我關於少年時候的記經變得越來越模糊,只有兩個細節常常打動我,一是吃畢飯舔碗,二是頂烈日拾麥顆。我稍微長大的時候,已經沒有什麼憶苦思甜了。但實際上在家裡,死裡逃生的長輩們來說,他們仍會很自然地拿過去的經驗來教育我,我婆張嘴閉嘴都是“民國十八年年饉”如何,我爸則是“五八年低標準”如何,甚至有時候他們母子倆會為哪個“八年”更悲慘而發生爭執。等我成人以後,我婆我爸他們母子倆都已經不在人世了,我常常努力去回想他們的音容笑貌,因為他們幾乎沒有留下什麼照片。我總是擔心,如果我哪天再也想不起來了的話,那他們就徹底地消失了。他們和我一樣來到這個世界,在經歷了那麼殘酷的歲月之後,匆匆離去了—除過自己,什麼都沒有帶走;除過我,什麼都沒有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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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我疑惑的是,為什麼人們常常對帝王將相、獨夫民賊的歷史如數家珍,卻常常對自己父輩祖先的歷史一無所知。當我已經和父親留給我的最早印象一樣大的時候,我也曾經試圖復原起我爹和我婆他們當年的生活片段,但最後發現一切都已經無法打撈。我只留下童年裡記住的星星點點,但他們曾經的苦難歲月是那麼漫長,這使我的記憶如同關於一場夢一般,顯得不那麼可靠。我今天給我的孩子們說起父輩口口相傳的民國十八年,扶風這塊土地上真實發生的那場慘絕人寰的饑荒之殤時,他們用疑問探究的眼神望著我,似乎我講的故事比正在上演的電視劇那樣,都是不真實的,杜撰的。

今年又是鼠年,這是一個十二生肖輪迴之始,疫情下,有改革開改四十年的經濟繁榮與財富積累,有45萬扶風人眾志成城的堅守,除禁足外,一般家庭依然衣食無憂,等待疫情過去後,平靜溫馨的日子會如約而來,春暖花開時,人們很快會投入日新月異的現代生活。

民國十八年年謹,隨著父輩年事己高,淡然離去,關於90年前的哪場饑荒之憶很快就沒有見證者和口述者,在疫情仍在肆虐,關中人舉家居室抗疫的特珠時期,回望下關中的災難,也許對你我多少有些益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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