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疫区记录:留守自救的武汉人,你们都是英雄

姑姑和嫂子都在武汉。嫂子我并不担心,嫂子很强大。在武汉街头打出租车的时候,是她背着包包在前面跑着喊出租车,我在后面悠悠地跟着。但姑姑年纪大了,她能不能顺利买到东西,我多少有些提心吊胆。今天晚上看到她发了条朋友圈,晒出了一碗八宝粥、一份鱼汤粉的照片,据说还有一份青菜,她还吃了两个沃柑,我想老太太能这么平静喜乐,真好。

姑姑和嫂子都很早就注意到疫情。她们一月初的时候就已经在群里谈到了肺炎,很有些警惕。不过当时消息还没有大坏,所以也只是警惕而已。我不在武汉,更加没放在心上。我当时计划着春节前后的十来天旅行,票和酒店都已经订好,我准备1月22号出发,我要去偃师二里头和安阳殷墟逛荡,我要从南到北走过祖国的大动脉,这真是一段令人激动的美好旅途。

大约20号的时候,气氛有些紧张。先是恰好撞见有人开车到我们这里的偏僻药店买口罩,他的神色极其严肃,光看脸就有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他说他们那边已经买不到口罩了,我有些吃惊,出于“应激反应”,我也跟风买了两包口罩。谢天谢地,这两包口罩支撑了我一个月。当时一包一次性医用护理口罩的卖价是三块钱,十个,稳健牌。

(一)汪汪病了

我准备22号走,结果20号的时候,汪汪不行了。它狂喝水,不肯吃东西。等我注意到它喝水喝得像个漏斗的时候,它走路都已经打闪闪了。

1月21号,带它去动物医院看病。医生检查了,说需要立刻动手术。汪汪十一岁了,年纪大了,我很担心它撑不过这个风险似乎不小的手术,但我似乎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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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汪汪,我只好放弃这趟期待很久的旅行。我担心我出去一趟回来的时候,汪汪已经不在了。原本第二天就要出发,结果头天晚上反而忙着退票、退酒店。看着各种手续费和退不了的房间,我的心都在颤抖。人一步都没迈出去,账面上已经开始亏损。

1月22号,我原本应该在火车站候车的时候,却守在动物医院里安抚因为开刀痛得呜呜叫的小狗。它在医院操作间里叫得撕心裂肺,医生只好破例让我进去照顾它。汪汪一看到我就从嚎叫变成低声哼哼,医生说“它在撒娇呢”。它躺着哭,我轻轻揉它的脑袋,不停地给它换纸巾垫。它的麻醉药效还没过,一直在流口水,流得满头圈都是。

如果不是小狗恰好做了场手术,我肯定会在22号出门旅行。当时我根本没有意识到疫情会有多么猛烈,我的那趟列车将在封城前夕的23号凌晨经过武汉。

(二)守数字吧

1月22日晚上,武汉决定封城。

嫂子说,在知道封城的时候,大家心里都很恐慌,本来想立刻开车带着孩子出来,但再一想,还是决定全家都留在武汉。后来,哥就去雷神山工地发挥力量了。

我对那些在23号仓皇离开武汉的人保持沉默。他们的奔逃常常被视为“送毒”,但不在那个环境中,永远不会理解封城禁令下武汉人在精神上受到的冲击。

病毒和嫂子一家、和姑姑、和九百万坚守的武汉人一起被封在武汉城里了,他们不得不忍受比其他地方更严苛的局面,而这并不是他们这些普通市民的错。那些留下的武汉人、湖北人,他们才是在一线直面危险疫情的人,他们才是担惊受怕、默默承受代价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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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的春节联欢晚会,我们都在群里欢乐地吐槽。但今年除夕,以往在群里快人快语的她一晚上几乎没有说话,武汉封城了,她又能说些什么呢?我看了半个多小时,觉得心里凄惶得很,就去睡了一会,再醒来的时候刚好倒计时。不知道为什么,今年的数秒也很乏味。

这是我二十年来第一次没有完整看完的春晚。

最开始的时候,似乎只有湖北的疫情比较凶猛。慢慢地,各个城市都出现了。

年前我在京东给我爸妈买了些年货。我只下了一单,但是京东送得零零散散地,居然分成了好多单,又拖到1月下旬才送到。我爸先是说你不要买了,出门要登记,太麻烦。后来说小区被封了,拿个京东太不容易。过了几天,我爸发来一张照片,说你买的零食我们开始吃了。但是有几包是湖北产的,他们有些担心,不敢吃。

我第一反应是你们太多心了,湖北产的也非常安全,这病毒哪里有那么强呢?但我不在他们身边,这些话也不大好说,怕他们以为我在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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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每天都刷疫情地图。我这城市有没有,我不大在乎,反正我天天在家宅着呢,病毒总不能顺着风从阳台飘过来。武汉的数字开始看着觉得惊心动魄,终于眼睁睁看着它超过了非典确诊人数,我突然又冷静下来了。麻木了。

我爸妈的城市直到现在,一共有三个确诊。最开始的时候一直是0确诊,突然有一天刷出来确诊了一个,我非常紧张,再看公布出来的路线,知道这位确诊的同志离我爸妈有好几十公里的距离,我才放下了心。

慢慢地,数字不再令人牵肠挂肚了,似乎“虱子多了不痒”了。一天天地,这数字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三)买得到和买不到

1月22号到1月29号,汪汪都在动物医院住院。

我这辈子没有住过院,我家汪汪反而先去体验了。我每天下午过去看它。开始的几天路上戴口罩的人还不多,25号过后,齐刷刷地全戴上了。

小狗在动物医院里非常不乖,医生有时候告状,说它把背包带子咬断了,把铁笼子也咬变形了。它在医院里成了十足的汪汪,三天就把嗓子叫哑了。我每次进动物医院,前台都要对我说,你不要站那么显眼,它在输液,看到你又要激动了。

大概25号的时候,我在动物医院门口抱着汪汪晒太阳。突然看到旁边有人拿着口罩小跑过去,我立刻想到周边有药店在卖口罩。果然动物医院旁边一家药店门口排着二十多人的队,不知道它是怎样的手眼通天,居然调来了货。一个人只能买两包,我觉着自己成天宅着,似乎并不那么缺口罩,就只买了一包,给其他人留一点吧,眼看后面排的队越来越长了。

之后一个月,我在各种app上再也没有买到过口罩。现在想起来,觉得当时我可能是脑短路了。直到现在,这包凑巧买到的、让我感到有点羞耻的粉红小兔兔口罩还没有用,这是我的定心丸,每当我看到这包口罩,安全感就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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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动物医院的时候,我都每天换一个口罩,一包口罩就这样用完了,剩下的只能省着用。谢天谢地我还找到了一包过期半年的一次性医疗口罩。如果去的地方不那么危机四伏,我就戴过期口罩,而且还要留着反复用。

但越是奉旨宅家,生活用品的消耗就越大。天天自己做饭得耗米耗菜,为了寻找生活乐趣,我还开始大吃零食,特别是辣条……。

以前购物靠京东,现在京东上很多东西都没货了,(实惠的)方便面全部无货。我曾经到小区旁边的菜摊买菜,发现一个巴掌大的土豆要十块钱之后我就放弃了它。这一个月,蔬菜、水果、肉、蛋、零食,我统统从沃尔玛进货。如果要计算我在沃尔玛购物的恩格尔系数(食品支出总额占消费支出总额的比重),恐怕接近90%。有时候买满四个大塑料袋,一手提两袋,走上二十来步就要歇歇,感觉胳膊都不是自己的了。

但我好歹还能买到东西。靠出入证我每天都可以出入小区一次,我没有意识到嫂子所面对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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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小目标

嫂子一听说要封城,立刻非常明智地开车出去大采购,要不一大家子吃喝都成大问题。只是她根本没想到这一封就封了一个月,而且似乎还要再继续封很多天。

我一直没有想过嫂子会物资短缺,她也不大在群里说。直到有一天我心血来潮想在app上给嫂子买些水果,才惊讶地发现武汉的状况这么特殊。我一直以为他们和我这里一样,各个超市都开着,蔬菜水果贵一些,但还有,猪肉贵一些,但鸡鸭鱼还没有怎么涨。我以为武汉的上海青也是两块钱一斤,土豆两块八。我一直以为武汉还有顺丰快递,各个超市还能正常开放,我一直以为京东还在保障基本生活物资,我一直以为盒马生鲜的供应仍然比较充裕。那天晚上,当我下了各种app都没达成给嫂子送一份水果的小目标时,我才体会到她的心情。

原来,这只是我以为。

嫂子说,她有各种各样的微信团购群。不过,这团购似乎常常并不那么顺利。她的小区超市有水果套餐,我看了一下她买的120套餐,一把香蕉,一袋梨,一袋橘子。

(五)历史

2003年,正在读大学的我经过了那场令人闻之色变的非典。当时恰好论坛上有个小版主叫“nontypical”,我们就叫他非典。

我印象里的非典倒并没有那么可怕。突然有一天,学校被封了,我们就宅在学校里。吃饭不成问题,原本我们就天天吃食堂。水果的问题比较大,全校只有一个卖水果的窗口,供应着数千人的水果需求,每天雷打不动地只卖那种白色的小香瓜,吃得我直到现在都很烦它。

封在学校里,生活成本直线下降。学校在我们宿舍楼下开了个小超市,东西非常便宜。当时很少有同学有手机和电脑,我们的主要娱乐生活是打扑克,小超市里一盒扑克只要七毛钱,这个价钱令常常在楼道里打扑克打到一两点的我们非常感动。

原本门可罗雀的机房突然就人满为患了,一个小时五毛钱固然不贵,但那些只有64M内存的电脑实在慢得可以。更可怕的是机房管理员似乎可以监控每一台电脑的屏幕,因为偶尔会弹出来一条“请勿浏览非法网页”。

如今我和我的亲人朋友又遭遇了这场新冠肺炎。我对他们说,我们正在一天天地见证历史。我们看到沉重,看到悲痛,看到了繁荣之后的凋零,看到了光芒之下的阴晦。我们看到市民们的自我拯救,看到了医生们的前仆后继。我们看到了从未有过的空荡荡的街道,也看到了守护,看到了牵挂。

半个月前的2月8号,我出门去沃尔玛采购。外面飘着濛濛细雨,路面上亮晶晶地都是水,空中白惨惨地全是雾。我看着天桥下的街道,那是一条宽阔的街道,我从来没有觉得它居然有这么宽。朝天桥两边望,没有一辆车经过。步行街口没有一个人。有一片灯光打在骑楼的拐角,其他地方暗沉沉的。两个保安坐在店铺前的阴影里,手揣进衣服口袋,他们沉默地看着前面的空街和寥寥几个行人。不知道他们要坐到几点,冷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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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我看到我看到那座作为城市地标的高楼,楼身流淌着“中国加油”“武汉加油”的字幕。在这个空荡的城市里,是不是只有我恰好在那个时刻看见了它,我是不是唯一的观众?它一定要在这个夜晚不知疲倦地闪耀着,好像哪怕为我鼓一鼓力气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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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樱花就要开放

前天我再出门,看到路上又有车流。一辆辆汽车飞驰而过,我的内心充满喜悦。那久违了的繁忙的城市,那曾经伤了的元气逐渐恢复了。疫情就要过去了吧,武汉依旧是嫂子和姑姑的武汉,依旧是湖光山色、花鸟缠绵的武汉,依旧是被游客们嫌弃热干面并不好吃的武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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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武汉。

我没法为千里之外的武汉身体力行地做点什么,只能在这段时间多发一些关于我所喜爱的湖北省博物馆的文章,希望读到我文章的人能够保持对湖北、对武汉的亲善。我喜欢东湖的烟波浩渺,喜欢那座有些假模假式的黄鹤楼,也喜欢我没考进去的那所桂子山……当年我考研的时候,有个女生放话说如果考不上华师,就要一头撞在广埠屯大门上。后来我再去广埠屯,总觉得门两边有着斑斑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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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的草木,武汉的朝阳,不会因为这一次的疫情而失色。那些留在病毒围困的城市中努力自救的武汉人,都值得我称他们一声英雄。

武汉大学的樱花又要开了。这么多年来,我和这著名的樱花总保持着奇妙的错过。如果疫情早一点结束,我还能赶上去武汉大学看樱花的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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