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5 觀宋填詞116 剔盡寒燈夢不成 朱淑真詞可入花間一派

前言

繼續《宋詞鑑賞辭典》,今天讀到的是朱淑真。

說到朱淑真不能不提《生查子·元夕》,這首詞是這個詞牌中最有影響的作品: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溼春衫袖。

連豪放一派的辛棄疾也效仿作了一首:

去年燕子來,簾幕深深處。 香徑得泥歸,都把琴書汙。

今年燕子來,誰聽呢喃語。 不見捲簾人,一陣黃昏雨。

不過,這首《生查子·元夕》的作者卻頗有爭議,大多數人認可歐陽修是作者,不過也有人認為這首詞的作者是朱淑真。

觀宋填詞116 剔盡寒燈夢不成 朱淑真詞可入花間一派

​一、斷腸人的斷腸集

朱淑真確切的生卒年不詳,大概與李清照同時,生活於南北宋之間。

據說朱淑真是錢塘人,自幼聰慧,飽讀詩書,是一個李清照一般的才女。可惜的是,朱淑真所嫁非人,丈夫是一個普通百姓,似乎還有些可厭之處。或許是朱淑真不甘心這樣的生活,從詩詞中可以感受到她對於生活的失望。

淑真錢塘人,幼警惠,善讀書,工詩,風流蘊藉。早年,父母無識,嫁市井民家。 淑真抑鬱不得志,抱恚而死。父母複以佛法並其平生著作荼毗之。臨安王唐佐為之

立傳。宛陵魏端禮輯其詩詞,名曰《斷腸集》。(明·田汝成《西湖遊覽志》)

朱淑真抑鬱傷懷,後來因病而死。更可惜的是,她的父母把其詩文作品燒掉了。後來有人收集了她的一些散失作品,編成了《斷腸集》,由魏仲恭寫了一篇序流傳了下來:

朱早歲不幸,父母失審,不能擇伉儷,乃嫁為市井民家妻。一生抑鬱不得志,故詩中多有憂愁怨恨之語。每臨風對月,觸目傷懷,皆寓於詩,以寫其胸中之不平之氣。竟無知音,悒悒抱恨而終。自古佳人多命薄,豈止顏色如花命如葉耶!觀其詩,想其人。風韻如此,乃下配一庸夫,固負此生矣;其死也,不能葬骨於地下,如青冢之可吊,並其詩為父母一火焚之,今所傳者,百不一存,是重不幸也。嗚呼,冤哉!(《斷腸詩集序》節選)

魏仲恭,字端禮,宛陵(今安徽宣州)人,參知政事魏良臣次子 ,不知道是否因為地位的原因,編撰者請這位名人作序。

不過魏仲恭好像不太瞭解朱淑真。首先,她的丈夫並不是“市井民家“,而是一個官吏。從朱淑真的詩中可以看出來,朱淑真因為從宦,常往來吳、越、荊、楚之間。

從宦東西不自由,親幃千里淚長流。已無鴻雁傳家信,更被杜鵑追客愁。月落鳥歌空美景,花光柳影漫盈眸;高樓惆悵憑欄久,心逐白雲南向浮。

《春 日書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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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比肩於李清照

作為女性詞人,朱淑真常常被人和李易安作比較,就連明清小說家提到宋朝才女,都知道把她們二位請出來。

至於大宋婦人,出色的更多。就中單表一個叫作李易安,一個叫作朱淑真。他兩個都是閨閣文章之伯,女流翰苑之才。論起相女配夫,也該對個聰明才子。爭誇月下老錯注了婚籍,(明·抱甕老人 《今古奇觀》)

二人有不少相似之處。朱淑真的婚姻不幸福,李清照的婚姻也出了問題,在趙明誠去世前一段時間,兩個人似乎已經到了冰點(見李清照《金石錄序》)。

不過,我們也都知道,朱淑真的影響遠遠小於李清照。

《白雨齋詞話》的作者陳廷焯認為,朱淑真的才力比起李清照來,還差一些火候:

朱淑真詞,才力不逮易安,然規模唐五代,不失分寸。如“年年玉鏡臺”及“春已半”等篇,殊不讓和凝、李珣輩。惟骨韻不高,可稱小品。

陳廷焯認為朱淑真雖然比不了李清照,但是並不遜於晚唐五代時期的和凝、李珣等人。他說的這兩位都是花間詞人,亦可以理解為什麼不如李清照了。

李清照出身書香門第、官宦世家,朱淑真的家世並不很清楚,從她的詩歌中可以判斷,也是出身於一個優渥的家庭。

但是,李清照經歷過靖康之變,其經歷和感悟並非朱淑真所能相比。而朱淑真的痛苦,更多是愛情和家庭生活的不如意。和李清照比,其格局上有大小之分,才力上也有高低之別。

因此,陳廷焯認為其作品為“小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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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朱淑真是北宋人嗎?

雖然沒有詳細的記錄,不過《蕙風詞話》的作者況周頤,認為朱淑真是個北宋人,應該早於李清照。

朱淑真詞,自來選家列之南宋,謂是文公侄女,或且以為元人,其誤甚矣。淑真與曾布妻魏氏為詞友。曾布貴盛,丁元佑以後,崇寧以前,大觀元年卒。淑真為布妻之友,則是北宋人無疑。

曾布(1036年-1107年),北宋中期宰相,唐宋八大家曾鞏之弟,其妻魏氏,即著名的魏夫人。據明朝蔣一葵《堯山堂外紀》 記錄:·

朱淑真同時有魏夫人者,曾子宣內子也,亦能詩。嘗置酒邀淑真,命小鬟隊舞,因索詩,以“飛雪滿群山”為韻。淑真醉中援筆賦五絕雲:“管絃催上錦裀時,體態輕盈只欲飛........

況周頤還分析了李清照與朱淑真詞風的不同,他認為朱淑真“清空婉約”,完全是北宋的風格。而李清照“意境較沉博”,開始了南宋的格調:

李易安時代,猶稍後於淑真。即以詞格論,淑真清空婉約,純乎北宋。易安筆情近濃至,意境較沉博,下開南宋風氣,非所詣不相若,則時會為之也。

宋詞人有一個很重要的區別:是否經歷過靖康之變。即使李清照、朱敦儒、葉夢得等跨越了南北宋的詞人,他們在兩個時期的詞作風格也是不同的。老街在前面的觀宋填詞系列中,舉了不少例子。

因此況周頤從朱淑真的作品中判斷,她早於李清照,至少大部分生涯處在北宋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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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生查子·元夕》是誰的作品?

李清照和朱淑真傳下來的詞作都不多,如今我們只能看到朱淑真三十首左右的作品,其中還有一些頗有些爭議。例如這首《生查子·元夕》 。

況周頤在《蕙風詞話》中專門提到過 :

歐陽永叔《生查子·元夕》詞,誤入《朱淑真集》。升庵引之,謂非良家婦所宜。《欽定四庫全書提要》辨之詳矣。魏端禮《斷腸集序》雲:“蚤歲父母失審,嫁為市井民妻,一生抑鬱不得志。”升庵之說,實原於此。

況周頤說,這首詞是歐陽修的作品,被人錯誤引入了朱淑真的詞集中。楊慎(《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的作者)沒有搞明白,誤以為是朱淑真的作品,於是批評不是良家婦女的言語。

四庫全書是在乾隆皇帝的授意下,由紀曉嵐等人編撰的鉅著。在《四庫全書總目提要 ·卷一百九十九 集部五十二》中,專門論述過這首詞:

楊慎《升庵詞品》載其《生查子》一闋,有“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語,晉跋遂稱為白璧微瑕。然此詞今載歐陽修《廬陵集》第一百三十一卷中,不知何以竄入《淑真集》內,誣以桑濮之行。慎收入《詞品》,既為不考。而晉刻《宋名家詞》六十一種,《六一詞》即在其內。乃於《六一詞》漏注互見《斷腸詞》,已自亂其例。於此集更不一置辨,且證實為白璧微瑕,益鹵莽之甚。今刊此一篇,庶免於厚誣古人,貽九泉之憾焉。

晉跋 ,毛晉是明末著名藏書家﹑出版家 ,毛氏汲古閣刻本就是他出版的書。毛晉作跋文說,朱淑真的這首詞是其人生汙點。但是歐陽修的文集中有這首詞,毛晉刻的《六一詞》中也有,說明刻書的人太不認真 。

更早一點,順治時代的漁洋山人王士禛(1634-1711)早就指出了:

今世所傳女郎朱淑真“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生查子詞,見《歐陽文忠集》一百三十一卷,不知何以訛為朱氏之作?世遂因此詞疑淑真失婦德,紀載不可不慎也。《池北偶談》

因此這首詞應該是歐陽修的,跟朱淑真沒有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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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朱淑真的幾首代表詞作

朱淑真傳下來的詞作很少,加上有爭議的也不到30首。下面錄入幾首流傳較廣的作品。

《減字木蘭花 春怨》:

獨行獨坐,獨唱獨酬還獨臥。佇立傷神,無奈輕寒著摸人。

此情誰見,淚洗殘妝無一半。愁病相仍,剔盡寒燈夢不成。

這首詞連用五個“獨”字,表現其孤獨與寂寞,因愁因病,所以輾轉反側。看到“夢不成”,老街總想起納蘭容若的《長相思》: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逾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

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

兩相比較也挺有意思,同是難眠,一個是佳人思夫、一個是徵人思鄉。

《謁金門·春半》:

春已半,觸目此情無限。十二欄干倚遍,愁來天不管。

好是風和日暖,輸與鶯鶯燕燕。滿院落花簾不卷,斷腸芳草遠。

南唐詞帝李煜有一首《清平樂·別來春半》

別來春半,觸目柔腸斷。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

雁來音信無憑,路遙歸夢難成。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

朱淑真的《謁金門·春半》,似乎從李煜詞中化出。

《清平樂 夏日遊湖》:

惱煙撩露,留我須臾住。攜手藕花湖上路,一霎黃梅細雨。

嬌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懷。最是分攜時候,歸來懶傍妝臺。

這首少女情懷的詞,很像李清照年少的作品,兩個人少年時生活幸福美滿,無憂無慮。將來找個好丈夫嫁了,繼續快樂的生活。可惜天不遂人願。

《菩薩蠻 詠梅》

溼雲不渡溪橋冷,娥寒初破東風影。溪下水聲長,一枝和月香。

人憐花似舊,花不知人瘦。獨自倚闌干,夜深花正寒。

人憐花似舊,花不知人瘦。這兩句很招人喜愛。

《蝶戀花 送春》

樓外垂楊千萬縷。欲系青春,少住春還去。獨自風前飄柳絮。隨春且看歸何處。

綠滿山川聞杜宇。便做無情,莫也愁人苦。把酒送春春不語。黃昏卻下瀟瀟雨。

這是一首惜時的春詞。留春不能只好送春,嘆惜時光的流逝是詠春詞常見的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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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語

宋人的詩無論質量和數量都很高,可惜珠玉在前,唐詩的光芒太耀眼了,所以宋人多因詞聞名。朱淑真的詩有300多首,詞不到30首,但是她的詞名似乎遠遠大於詩名。

河岸邊的一株紅梅這兩天開了,在蕭瑟的樹林和和枯黃的草色之間,點綴出一小片紅雲。 雨後的小河歡快地流淌著,又一年的春天來了。希望今年的疫情和冬天一樣,快點離開吧。

結束時,填一首《蝶戀花·庚子年迎春》為作業:

竹徑轉來香一縷,春在梅枝,點點羞無語。影入寒溪何處去,殷勤昨夜風和雨。

世事紛紛如亂絮,草木知情,暗笑人間苦。瘦損垂楊疑欲舞,東君已過江南路。

@老街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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