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6 黃侃:50歲前不著書 忠告學人要做真學問

自古學人開門辦學,授徒心得各有千秋。譬如清末民初學者章太炎嘗雲:“大國手門下,只能出二國手;二國手門下,卻能出大國手。因大國手的門生,往往恪遵師意,不敢獨立思考,故不能大成,如顧炎武門下,高者不過潘耒之輩;而二國手的門生,在老師的基礎上,不斷前進,往往能青出於藍。如江永的門下,就有戴震這樣的高足。”章氏之說,自是對傳統學術演進脈絡之概況,或尚有一層自鳴得意之情:其高足黃侃在音韻訓詁方面,較之乃師,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真可謂大國手門下出了個頂稀罕的大國手。

黃侃:50歲前不著書 忠告學人要做真學問


黃侃曾先後於北京大學、北京師範大學、中央大學等高校執教,堪稱名師,同時又是位“特別教授”。黃侃專攻《說文解字》,課堂上一個字一個字地講,一不帶原書,二不帶講稿,引經據典,旁徵博引,口若懸河,頭頭是道。學生們對其引用的經典論據,下課以後去找書翻檢對照,居然一字不漏,一字不錯,嘖嘖稱羨。有一天,黃的學生為他拿皮包時發現內有許慎的《說文解字》,打開一看,那書上畫得太特別了:書頭蠅頭小字,密密麻麻,有墨筆寫的,有硃筆寫的,還有各種各樣的符號,全書9300字,每個字都有自己的講法;別人的講法,有的他肯定,有的他否定,也都記在了上面。據說,他對《說文解字》讀了5次,每一次都有新的收穫,新的體會。他去講授的時候,也每一次有新的內容,同學們說:聽黃先生的課,百聽不厭,常聽常新。

黃侃之所以能如此精通《說文解字》,與其讀書習慣大有關聯。黃侃讀書,喜歡隨手圈點。他圈點時非常認真,許多書都不止圈點了一遍。如《文選》圈點數十遍,《漢書》《新唐書》等書圈點3遍。《清史稿》全書100冊,700卷,他從頭到尾,一卷一卷地詳加圈點,絕不跳脫。因此,他把讀書時只隨便翻翻、點讀數篇輒止者稱作“殺書頭”,很不以為然。關於黃侃讀書之苦,許多學者津津樂道,但他並不以為苦事。他亦憑此方式引導弟子讀書。黃侃授徒有一套自己獨特的方法:他先命學生圈點十三經,專力章句之學,每天直到深夜方命歸寢。如此日積月累,經時一年有餘,才把十三經圈點完。黃侃於是告訴學生,繼此之後,可以把必讀之書增廣至24種。後又要求學生在30歲之前一定要讀完唐以前的典籍,因為唐以前留傳下來的典籍為數不多,容易讀完,又是非讀不可的書。有了這樣的功夫,就等於摸清了中國文化的源頭,再調頭審視唐之後作品,頗有一覽眾山小、順流而下的感覺。如此往後研究任何門類的中國學,就都好辦多了。

黃侃:50歲前不著書 忠告學人要做真學問


一次,黃侃與學生陸宗達閒聊,黃問陸:“一個人什麼時候最高興?”陸不知道老師此問何意,就亂猜一通,說這個最高興,又說那個最高興。黃侃聽後,都只是搖搖頭。最後,陸問老師答案是什麼,黃侃笑著說:“是一本書圈點到最後一卷還剩末一篇兒的時候最高興。”這次談話讓陸宗達終生銘記在心。

黃侃在自己所藏書目冊上曾寫下這樣一首詩:

稚圭應記為傭日,昭裔難忘發憤時。

十載才收三萬卷,何年方免借書痴。

可見黃侃實在是一個可愛可敬的“書痴”。

除卻讀書之規矩,黃侃在治學上還告誡學生不要輕易在報刊上發表文字,一則學力不充分,一則意見不成熟,徒然災梨禍棗,遺人笑柄,於己無益,於世有損。他更是以身作則,“坐穿冷板凳”,50歲前不著書,自認從知天命之年開始,方是學術研究的收穫季節。反觀今人,大都抱著“出名要趁早”之觀念,稍有所得,即唯恐世人不知,急於發表,以博取功名金錢。長此以往,他們常常將一孔之見放大為普世真理,不假思索地拿來西方的理論框架加以套用,忽視其所需的必要語境和適用範圍,其學說看似天馬行空,熱鬧非凡,實則原地踏步,無甚創穫,並未走出前人設下的“五指山”,學術竟成為追名逐利之工具。

其實,黃侃所言 30歲前不發文,50歲前不著書,除去忠告學人要潛心讀書,做大學問、真學問外,另有一層深意隱含其間。這便是關涉學者如何做學問層面的問題。在黃看來,學人寫文章,一方面,要立說,另一方面,或許同樣重要的一點就是要善於藏拙。畢竟任何知識體系都不會盡善盡美,人文研究更需要長時間的潛心磨練,方有可能得出些許真知灼見,這往往比的是慢功夫,誰坐得下,耐住寂寞,誰才有可能攀上學術高峰。因此,每出一言,每撰一文,必須慎之又慎,因為若是輕下結論,暴露自己學問不紮實之事小,而誤導後輩學子盲從之事大。所以學者好似闖蕩江湖的劍客,再精妙的劍術也必須既有攻招,又有守式,才能歷經百戰而不致方寸大亂。因此,學人們如果功利心過重,有五分水平,恨不能在所寫文章著作裡完全體現,甚至奢望超水平發揮,以收到八分、十分以致十二分的效應。在如此心理驅動下,學人們往往淪為“快手”“高產學者”,一年論文一二十篇,不論質量如何,先以數量勝人。但不容忽視的是,鋒芒畢露的同時也時常意味著破綻百出。“欲速則不達”,往往是此類快手、高產學者們最應牢記卻最易忽視的金玉良言。“慢工出細活”,或許做學問的真諦不過如此,又唯有如此。

黃侃在學術上頗有成就,但慎於著述。其師章太炎曾告誡他說:“人輕著書,妄也;子重著書,吝也。妄,不智;吝,不仁。”黃侃終不肯輕應師命而為,遜之以“年五十,當著紙筆矣”。

1935年3月23日,黃侃50歲生日,章太炎送他一副壽聯:

韋編三絕今知命,黃絹初裁好著書。

上聯典出於“孔子讀易,韋編三絕”,意思是說黃侃勤奮好學,剛50歲就讀了許多書,下聯典出於“東漢蔡邕題曹娥碑:黃絹幼婦,外孫齏臼”,意思是希望黃寫出絕妙的著作。

不料,黃侃接到老師送的聯語後,見其中有“絕”“命”二字,心中不快,以為不祥之兆。同年10 月8日,黃侃因飲酒過量而死,一肚子學問也帶進了棺材。章太炎因聯語成讖語,悔痛不已。

黃侃:50歲前不著書 忠告學人要做真學問


哲人其萎,唯有於著述中領略其醇厚學養與獨有氣質;風範長存,自當常常回味其讀書治學箴言:“勿殺書頭”與“坐冷板凳”。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