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来燕军(杭州钱塘新区东沙湖社区筹建负责人)
2月6日夜里12点多,我从社区防疫检查点下班回到家,我老婆竟然穿着睡衣坐在客厅没有睡,我吓了一跳。
我们结婚这么多年,她在夜里等我下班的事情,还真没发生过。
隔离户群里经常会有人很晚了还“爱特”我:“来”,你今晚要睡在这儿了吗?我喜欢他们叫我“来”。
我是大学生村官,当年100多人参加大学生村官招考,我考了第一名。
我很清楚,我现在的工作有多重要。
1922户人家,社区正式编制只有我们两个
杭州钱塘新区河庄街道东沙湖社区是新成立的社区。
2019年10月,东沙湖社区开始筹建,12月组织机构代码批下来。一个月后,浙江就出现输入性新冠病毒肺炎病例。
1月23日,浙江启动重大公共突发卫生事件一级响应。
目前,不包括群租户,我们辖区内有1922户人家。正常情况,一个社区有八到十个社区工作者。因为我们还在筹建中,现在社区有正式编制的只有我这个社区筹建负责人和另外一个工作人员倪建英,总共两个人。另外偶尔会有4到6位志愿者。
1月23日,我们社区开始入户调查:主要看有没有从重点疫区回来的人,以及跟重点疫区的人接触过的人,还有要排查看有没有咳嗽、发烧的人。
我和“女中豪杰”倪建英轮值夜班,轮到谁,谁就要在防疫检查点值班到夜里12点后才能回家。不轮值时,也要到晚上七八点,处理隔离户的需求和问题。
我喜欢当日事当日毕,不处理完,回家不安心。
责任太大了。我们马不停蹄,光走走完也要不少时间,任务重,人手少。
我们分成4组。每天早上7点,我们到岗,先在防疫检查点巡查,9点开始,挨家挨户上门,一直到晚上七八点,再回办公室梳理走访情况,一一建档。每天都得晚上12点以后才回家。
开始,我们的防疫物资只有一次性普通口罩,连手套和消毒水都没有,而我们服务的隔离户,共有隔离户130多户,重点疫区的有38户。从武汉回来的有3户,湖北其他地区的12户。
这其中的风险,可想而知。
我老婆说:你可不要让我当烈士家属啊!
我们家有3个房间。平时我父母住一间,我妻子和我带儿子住一间,还有一间是书房。
这段时间,我也很担心,担心自己不能保护好家人,怕自己不小心把病毒带回家。
从1月23日我们入户排查开始,我就一个人睡在书房地板上,偶尔回家吃饭,也和他们分开吃。我们在一个屋檐下,见面却很少。
我深更半夜回家,她早就带着儿子睡了,她和儿子早上醒来,我已经出门。
2月6日夜里,我从社区防疫检查点下班回到家,看到我老婆竟然穿着睡衣坐在客厅没有睡,我吓了一跳。
我们结婚这么多年,她在夜里等我下班的事情,还真没发生过。
原来,她在网上刷到一位居民拍我在他们楼下巡查的短视频,睡不着了。
我打开那个短视频,也吓了一跳。
下着雨的画面,配上哀愁的音乐,再加上居民在视频上配的那行蓝色的字:已是晚上11点,天空下着大雨,来书记还在蹲守。
太悲壮了!
我笑了。
老婆却态度严肃地说,你可不要让我当烈士家属啊!
我说,我保证会注意安全。
其实,我内心也很紧张。我怎么能确保自己是安全的呢?毕竟社区有那么多重点疫区隔离户。
我老婆现在怀二胎,4个月。
我没时间照顾她,每天她还要照顾7岁儿子。她是一家幼儿园管理人员,偶尔去园里值班也要带着儿子。
我心里还是很愧疚的。
我给38个隔离户都建了一对一小群
当时,浙江的病例都是输入性的,我们社区就有3户来自武汉的隔离户。
他们是春节前一两天去的武汉,有的只在武汉住了一夜,有的住两夜,听情况不对,就马上回来了。
有一户是去武汉接在那里工作的姐姐。姐姐要回杭州生孩子,1月23日,他们赶回了杭州。
还有两户是新杭州人,在萧山买了房子。其中一户回到萧山,我们上门的时候,他们也吓坏了,不停地问,我们不会有事吧?
对于隔离户,我们建了两种聊天群,一个大群,还有一对一的小群。
我们把所有隔离户拉进一个大群,里面有医护人员,有社区工作者,有志愿者。随时接受他们各方面的咨询和帮助解决各方面的问题。
另外针对每个隔离户,我跟他们都一对一建了小群。他们可以在小群里随时呼叫我。38个隔离户,我建了38个一对一小群。
每天,隔离户列出需要购买的菜单、生活用品等,会密密麻麻写满几页纸。近的地方买不到,我们就到镇上买。
除了这些,还要帮他们处理生活垃圾,帮有需要的人买药,处理家里的一些突发事件。
每天我要接100多个电话。经常是这个电话刚挂下,那个电话就进来了。
很幸运的是,隔离户对我们的工作都非常支持。
有一户湖北黄石的隔离户。年前,他们带儿子回黄石,1月28日,他们乘飞机回到萧山。被隔离后,儿子要上网课,需要打印各种材料,每次我帮他们打印好,送过去后,小孩妈妈都会不停道谢。
后来,小朋友还把这些事写进了作文。他妈妈发给我看,我差点眼泪就掉下来。
小区严控期间,压力真的很大
2月4日,我们所有小区开始严控,封闭小区。那个时期,责任大,有些人又不理解。
按规定,严控期间,一户人家两天只能一个人凭通行证出去买东西,然后有些人不能理解,特别是有些年纪大的,他们有的说要去田里干活,有的说要去串个门,还有的就想到外面逛逛。
你不让他们出去,他们有的就跟你吵跟你闹。
我们就得反复做工作,不停解释。
有一天下午,有位70岁大伯挎着篮子一定要出去到田里割菜。因为上午他老伴出去买菜过了,他没有通行证。
大伯喝了点酒,一定要出去,不让他出去,他就堵在我们卡口,不让人家通行。我们志愿者反复跟他做工作都没有用。
像他这种情况,按照规定,我们可以让派出所来处理,但考虑到老人家年纪大了,又喝了点酒,我们还是通知他儿子把他给带了回去。
那时候压力真的很大。有些人说我们管得太严,有些人又说我们管理太松。
让人又气又好笑的是有些大妈,她们去市场买菜回来了,放家里,又出来,说忘记买一样东西,要再出去一次。有个大妈就因为要出去补买几根葱也要跟我们闹半天。
反正每天遇到的都是这种琐碎的事情。你还不能发火。
有些事虽然你知道你担下了,就有压力,但你又不得不这样做。
有天晚上11点左右,一辆武汉牌照的越野车突然出现在我们小区门口,要进小区。我们都紧张起来。
我马上去跟他们核对信息,问他们从哪里来?
这是一家四口,大的小孩四五岁,小的两三岁。
男的说他们是从山东过来的。老婆是湖北人,他是山东人。他们在杭州生活多年,一直住在我们这个小区。
1月20日左右,他们开车回湖北,1月23日,他们已经离开湖北去了山东,在山东隔离了15天。
按规定,像他们这种情况,应当直接送他们去宾馆集中隔离。他们一家四口,两间房,一个大人带一个小孩。
我考虑到他们小孩太小,集中隔离有较大风险。但如果让他们居家隔离,压力就全在我们身上。
可是大家都是做父母的,将心比心。最后我还是决定让他们居家隔离了。
我这样做,也许会有人不理解,因为万一有什么事,责任就在我了。
但我觉得我应该这样做。
我喜欢他们叫我“来”
2月8日,有一个孕妇要到医院做孕检。可她家没有车,当时全部公交都停了,她找到我,说她快生了,想到医院做个检查。
我说我送你们去。等他们在医院检查完,我再开车把他们带回来。
我们这儿有人看到了,跟我老婆开玩笑。我老婆打电话跟我说,你怎么这么好的,送人家孕妇去孕检,我孕检你都没有送过。
其实她每次一个人去孕检,我也很担心,毕竟这个时间,去的是医院。但这时候人手紧张,我也是没办法。
我老婆还是蛮支持我工作的。我觉的,她就是担心我。有时候自己不说,让儿子打电话来说,催我早点回家。
有一次儿子在电话里说:爸爸我很久没有看到你了。
我理解她的担心。那时候全部小区都在封闭管理。
后来又多了不少隔离户。刚开始只有来自武汉、湖北的,后来增加了温州、台州、黄岩、温岭,然后又有了河南信阳、南阳,安徽安庆。
2月12日晚上,我还接到个电话,说我们这儿有一个高度疑似病例,已经被送到定点医院进一步检测,而我们社区有一个人和他是同事,他们曾在办公室里一起待了1个小时左右。
我一下紧张起来,连夜联系上级部门带人上门,把这个人送到集中隔离点隔离。
万幸,有惊无险,那位高度疑似后来查出来只是普通肺炎。
很奇怪,像这种情况,我老婆根本不可能从我这里知道,但每次只要有特殊情况发生,我就会接到她的电话,问我在做什么?
我问她有什么事,她说没什么事,就是想你了。
事实上,我知道她担心我,担心我压力太大,只是不敢问。
不过,每晚躺在书房地板上,看手机上隔离户聊天群里那些暖心的话,我就不累了。
隔离户群里经常会有人很晚了还“爱特”我:“来”,你今晚要睡在这儿了吗?“来”,你还不回家吗?
我喜欢他们叫我“来”。
做好工作,才对得起我当初的选择
2月13日,杭州第一批企业复工。
我们社区边上就是大企业,有2000多外来务工人员住在我们社区。有些人在这里买了房,有些人租住在这里。
我们社区也开展了一系列助企复工活动。为保证企业复工顺利,我们周边的小店也陆续开业。
我们成立了企业服务专班。
说是专班,还就是我和倪建英,带着几个志愿者。
现在晚上回家更迟,早也要晚上12点,一般都是12点后。
返程人员,有的坐火车,有的自驾,我们晚上要做信息核对,看健康码,一点不能疏忽。
红码的隔离14天,黄码的隔离7天,绿码不用隔离。
服务好企业员工,就是在助力企业复工复产。
只有把工作做好,才对得起我当初的选择。
2008年我大学毕业,当年面向社会招考村官。杭州萧山河庄镇招10个村官,当时有100多名大学生参加考试,我考了第一名。
我入选后被安排到河庄的群建村当村主任助理。
两年后,河庄民主村竞选村主任,我报名参加竞选。2011年,我通过竞选,到民主村担任村主任。
2012年,我参加杭州公务员考试,考进杭州市公安局。我们村村民知道后,很多人来找我,劝我留下。
我意识到我是他们选出来的村主任,刚选上没多久就要离开,太对不起他们,于是我放弃了进杭州市公安局的这个机会。
当然,现在我也不后悔。我很清楚,我现在的工作有多重要。
等疫情过去,我老婆每次孕检,我都要陪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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