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8 中國《剩女》:被侮辱與被損害的


中國《剩女》:被侮辱與被損害的

如果你是一個受過高等教育、在北京擁有自己的事業、未婚的30歲女性,在婚戀市場上最可能會遇到什麼呢?

你猜對了——羞辱。總不可能是白馬王子。

律師華梅(音譯)走進一家互聯網婚介中心。一位女性工作人員發問:你理想中另一半是什麼樣子呢?

她有點不好意思:“我希望他受過良好教育,最重要的就是要尊重女性的意願,能夠和我一起分擔家務。”

還沒聽完,對方就迫不及待地攻擊她的外貌、年齡、職業、性格:

首先,你真的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大美女;其次,35歲就是高齡產婦;什麼?你還會有不想生育這種想法?如果你想走入婚姻,那你就不能夠選擇不生孩子呀。可能和你的職業有關,你性格太硬了,要柔軟一些。

中國《剩女》:被侮辱與被損害的

中國《剩女》:被侮辱與被損害的

圖片來自《剩女》


相親角的阿姨剛聽說華梅的職業,立刻結束了對話:“不談了好嗎?你嚇著我了。”

綜上所述,如果你沒有作為生育資源的自覺性,還以為自己在婚戀市場上頗具競爭力,想要堅持獨立意志,就純屬“自欺欺人”

徐敏(音譯)28歲,北京人,有一份體制內播音主持的工作,而每每考慮到伴侶條件,掛在嘴邊的話永遠是——我媽應該不能接受。農村戶口、不在北京出生、工作不穩定,都是她媽媽拒絕的理由。催促和尋找卻無法停止。


中國《剩女》:被侮辱與被損害的

圖片來自《剩女》


而結婚,就是大團圓結局了嗎?

女性主義者最終決定閃電結婚生子,有怎樣的心路歷程?為丈夫調職到廣州大學的女教授蓋琪(音譯)不得不直面這個尖銳的問題。她巧妙地答:我當然做了妥協,比如來到廣州、生了孩子糊弄他。我會說單身的生活很有趣,很豐富現在比較無聊,但更幸福

讓我難忘的細節都與時間有關——蓋琪說我必須得在一年內完成這些事(結婚生子);徐敏的媽媽說她再不結婚,自己和丈夫的身體情況就不允許幫忙帶孩子了;華梅的婚姻諮詢師說,你年紀真的很大了。

不論她們是否情願,

每個人心裡都為女性設置了倒計時器這絕非是青春賞味期那麼簡單。這個時間軸嵌套了最佳生育時間、父母健康時間、男女初婚時間等等因素的考量。而無論她們身在何處,秒針滴答轉動的聲音,總會適時響起。

顯然,於女性而言,這條時間軸更為苛刻

這三位女性的故事來自紀錄片《剩女》(Leftover Women),全片85分鐘,由兩位以色列導演Shosh Shlam和Hilla Medalia執導。拍攝的過程在前期就遇到了一些困難。《深焦》的採訪中,導演們透露:很多女性只想說說故事,不想被拍攝;有些人願意被拍攝,但家裡人不同意,因為“剩女”對於一些家庭來說是“恥辱”,是一種人生的“失敗”


誰定義了“剩女”


想要弄清為何“剩女”一詞天然帶有恥感,就要知道是誰定義了她們。

“剩女”一詞誕生於2006年。

彼時《時尚Cosmopolitan》推出一期雜誌,封面標題為《歡迎來到剩女時代》,用以指代那些對尋找丈夫有過高期待,結果淪為單身的女性。

2007年,教育部發布的《中國語言生活狀況報告(2006)》中,“剩女”成為171個漢語新詞語之一。官方給“剩女”定義為:高學歷、高收入、高年齡的一群在婚姻上得不到理想歸宿的大齡女青年

在清華大學社會學博士洪理達的著作《剩女時代》中指出,自2007年起,2010年、2011年、2013年,多篇內容相同的關於“剩女”的文章被各大門戶網站和搜索引擎數次轉發。文章包括:《簡單八招從“剩女”中突圍》《有多少“剩女”值得我們同情》。

2010年,全國婦聯的一個下屬單位婚姻家庭研究會,與婚介行業委員會和百合網聯手,在全國31個省份針對三萬餘人展開調查。其針對中國人婚戀態度的官方調查報告廣為流傳,其中一條副標題名為“看看你‘剩’到了哪一級”。

在這項調查中,剩女們被分為許多等級,比如“剩鬥士”(25歲~27歲)、“必剩客”(28歲~30歲)、“齊天大剩”(35歲及以上)。超過90%的男性受訪者認為,女人應該在27歲以前結婚,否則就很難嫁出去了

至此,“剩女”被臉譜化地塑造為這樣一種女性——挑剔導致單身,時常感到孤獨,周圍朋友帶來了同儕壓力,又揹負著不孝的枷鎖。

《現實困境與邏輯進路——基於對互聯網場域中“反剩女”話語的考察》一文中指出,事實上,“剩女”話語意識形態區隔了男性和女性。它將女性物化成為供方市場中等待男人挑選的商品。男性是主宰者和拯救者,

順利被男性挑走的女性是合格品,是女人;沒被男性挑走的女性是次品,非女人

最終,這套話語體系迫使“剩女”群體最終改變、降低自身的擇偶標準而屈從於現有的秩序。

紀錄片中,蓋琪最終結婚生子。不難看出,她的家人比她自己更期待這段婚姻,而她多少有些不甘心。

一旦她們未能遵從社會預期成為被馴服的角色,那麼她就會面臨可以預見的認同危機和身心壓力,這實際上是一種男權凝視下的懲罰機制。

正如華梅只能尷尬地離開相親角,只能接受自己姐姐的殘酷判決——沒有結婚的女人就是不正常

而這背後真正起作用的是“符號權力”。布迪厄提出,符號權力的實現依賴於一種普遍共識,但同時,這種共識是一種誤識。正如“剩女”問題。


女性的反抗


首先,並沒有如此龐大數量的女性被“剩下來”。

此處就不討論中國出生嬰兒性別比高達100(女) : 120(男)了,可以看一個更直觀的數字。Gavin W. Jones在2018年發佈的論文指出:

中國大陸未婚男女的比例非常低。1970年,30歲~34歲女性中只有1%處於未婚狀態,40年過去,這一比例也只達到5%左右,遠遠低於韓國(接近30%)和日本(接近35%),基本與印度和印度尼西亞持平。


中國《剩女》:被侮辱與被損害的


其次,即便我們默認高學歷、高收入、一線城市女性結婚可能性低於一般女性。那也完全是女性的自我選擇,而非被“剩下”。

騰訊“事實說”2016年的調查現實,81.2%的女性認為超過30歲結婚可以被接受,或者不論在什麼年齡結婚都可以。同時,越年輕的女性越能接受在30歲之後結婚,處於經濟水平發展越高環境中的女性,越少被“剩女”的刻板印象影響。


中國《剩女》:被侮辱與被損害的

中國《剩女》:被侮辱與被損害的

圖片來自騰訊事實說報告


而原因是一望而知的。

1992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加里•貝克爾在《家庭論》中指出,一個理性經濟人結婚的目的,在於想從婚姻中得到最大化的收益,

如果婚姻收益超過了單身收益,那麼人們就會選擇結婚,否則就寧願單身

人口學家則提出了Marriage Package(婚姻包袱)的概念。特別是在東亞家庭中,婚姻總是和生孩子、養孩子、照料雙方年邁的父母緊緊捆綁在一起


但婚姻對女性來說,意味著在家庭無償工作中的時間大幅增加,生育之後,孩子讓女性花在家務上的時間增長近3倍。這讓她們無法兼顧事業,甚至在職場中成為被歧視的對象。這是一種普遍的“生育懲罰”。

中國《剩女》:被侮辱與被損害的

圖片來自騰訊事實說報告


但女性想要靠“不婚”、“晚婚”來反抗,也並不容易。

如同福柯所說——“家庭是權力機制實施的最終場所”。

中國的傳統文化一向把父母對子女的養育視為投資,投資的目的是為了得到子女無條件聽命服從作為回報

“我們家裡那麼窮,砸鍋賣鐵也供你讀書!”

“我沒有兒子,只有5個女兒,被人說是絕戶。可我要證明我女兒比你兒子管用。”

“你小學、初中、高中都上了多貴的學校,我又給你買房買車,怎麼現在就一無是處?”

這幾句話被華梅和徐敏的父母掛在嘴邊。

2014年出版的《中國剩女調查》曾指出:“阻擋父母催婚的最佳屏障是受訪者與父母之間的人身距離。”

最後,華梅終於成功了。她一邊戰鬥一邊撤退。逃到了北京,又逃去了大洋彼岸的法國攻讀碩士。至此,音樂變得輕快起來。她騎著自行車,小路蜿蜒曲折。

沒有伴侶又怎麼樣呢?你看,前面還有很多新的、未知的冒險在等她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