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21 海神庙(民间故事)

明睿宗四年,京城人氏赵穆成、余世熹、明宏三人,从小皆为好友,一同嬉戏玩耍。成年以后,亦常年月下小酌酒肆闲晃。到了科举的时候,三人也相约一同应试。只可惜三人皆才运不济,落榜而归。三人因是故友,一同在酒肆中闲坐到傍晚时分。虽无贤王玉笛、花奴羯鼓韵美声繁;也无那寿宁锦瑟、梅妃玉箫嘹亮循环。但三人浩歌一曲饮酒千种,醉后相互依傍倒也落得个逍遥自在。

酒酣饭饱之后,三人步履蹒跚晃晃悠悠地不觉走到了京城最负盛名的妓院眠月楼。只见串串红灯缭绕,油璧香车不绝于耳。美貌的乐伎翠鸾斜插,将琵琶丝弦轻拢慢拈;两排舞姬更是素袖翻腾、盘旋跌宕。三个穷秀才直看得眼花心跳、垂涎欲滴,却又无钱进去耍完,只得愤愤然离了那条街,奔西面而去。三人晃晃悠悠走了大约一个时辰,只到了一座庙宇前头,只见顶摩霄汉、根接须弥、浮屠塔显、优钵花香、雕梁玉砌、麒麟檐角。三人模模糊糊看到庙门上写着三个大字“海神庙”。只是年代久远,匾额上蛛网密结,灰尘蒙蒙。三人借着酒兴踉踉跄跄进得庙内,只见偌大一座海神娘娘像伫立在庙中央,法台前香火缭绕,蒲团朵朵。三人仰头望去,只见海神娘娘头上戴一顶放金光、生锐气的垂珠璎珞,身上一领淡淡色、浅浅妆的结素紫袍;胸前挂一面对月明、舞清风的溜香环佩;腰间系一条冰蚕丝、登彩云的锦罗丝裙。再观海神娘娘的塑像,眉眼低垂,宝相庄严,轻闭檀口,鼻如悬墨。三人中的赵穆成逼近塑像,抬头仔细观望一番,欣然一笑,继而朗声大笑。余世熹与明宏不解其笑意,遂急忙问他。赵穆成打着酒嗝,用手指着海神娘娘像言道:“海神娘子容貌瑰丽,实属佳人矣。若今生今世得此等女子为妻为妾,死不为过也。”言后又狂然大笑,另二人更是笑作一团。明宏言道:“光说不足为凭,可敢留下字据否。”赵穆成拍着胸脯言道:“怎地不敢。”遂拿起法台上的笔墨,就着庙外昏黄的月光,在神庙的墙壁上歪歪斜斜地提上一首诗,诗曰:“纤秾得度,修短合度,瑰姿艳逸,媚于语言。若得娘娘同鸳帐,怎舍得你叠被铺床。”写罢,掷笔狂狼而笑,且倚靠在庙内椽柱笑个不停。明宏在旁笑言:”还少一句”,说罢捡起笔来加上一句:体态丰腴,骨象娇媚,做妾更宜。写罢,三人借醉笑作一团。笑过一番后,三人转过海神娘娘的像,只见三个一丈多高的神女伫立在神像背面。一神女穿着素白神袍,面前领着一个飞东洋、游普世、感恩行孝,黄毛红嘴的绿鹦哥。中间一神女身着藕色神袍,手内托着一个施恩济世的宝瓶,瓶内插着一支洒青霄,扫残雾的垂杨柳。右边一神女身披青色神炮,双手合十,姿态端穆。

三人抬头望向神女,只见三个神女皆荣耀秋菊、云髻峨峨、修眉联娟、身姿婀娜、体态轻盈。余世熹看得三个神女如此美貌,由不得心旌摇荡,意痴神迷起来。余世熹因家中早为其定了亲事,可家中贫困,只一只翡翠玉镯乃祖传之宝,待到新婚之夜交予妻子。可当时当刻,余世熹酒酣胆大,将怀中的翡翠镯子取出,套在青衣神女的手上,涎笑道:“神女神女,可当我妾否,今以玉镯为聘,当叠床铺被,伺候我矣。”明宏在旁浪笑道:“甚好,甚好,既给了信物,今朝月朗风清,珠绕翠围,可一亲芳泽乎?”余世熹借着酒劲大笑道:“今日我二人就算进洞房,须揭红盖矣。”言完,便爬上神坛,照着青衣神女芳泽无加的面庞亲上一口,嘴里还嘟哝道:“娘子软玉温香,须行周公之礼乎。”明宏亦在旁狂笑不止。

三人在庙堂之内涎笑取乐,随后取出酒囊继续饮酒,又写篆字、又唱鹧鸪、分茶撷竹,打马藏阄,一直闹到次日黎明。三人酒还未醒,便东倒西歪互相搀扶着走出了庙门,各自奔家去了。

这余世熹虽然穷困,但父母长年累月多少积攒了些许银两,以为余世熹娶妻成家之用。年初之时,余老便为余世熹谈妥了一门亲事,乃邻村崔姓女子,准备停当后,十日后便拜堂成亲。更是将家中唯一祖传的珍宝翡翠玉镯交予余世熹手中,要其小心呵护,待到拜堂成亲入了洞房以后,将其作为家传之宝赠予妻子。想那日海神庙一番酒醉胡闹以后,余世熹酣睡到了第二日黄昏。酒醒之后,方才发觉家传之宝翡翠玉镯遗失在海神庙内,他也不敢惊动父母,只自己蹑手蹑脚跑去了海神庙。到了庙内已是晚霞残照,圆月初升之时,余世熹一人小心翼翼地蹩进了庙内,抬头仰望海神娘娘,只见娘娘原先红润粉腻的面色阴沉了下来,柳眉倒竖,双目微闭。余世熹心内害怕,便又诚惶诚恐地转到神像背后。只见三个丈高的神女容颜肃穆,怒目而视,最左面的神女手中那只鹦鹉也不再做展翅欲飞状,只收起翅膀肃立于神女手中。更可怖得是原先青衣神女双手合十,余曾将玉镯挂在神女手上。现如今神女右手摊开,左手将玉镯圈入臂环之内,手指向上卷起,指向胸前,玉镯已被神女紧紧禁锢,无法取出。余世熹慌忙揉着眼睛,以为看错了景致,可数度揉眼依旧是神女肃穆惆怅,左臂环镯。余世熹吓得惊慌失措,一脚踏歪,崴了脚踝,生生跌了一跤。待扶身坐起,海神庙的景致突发了奇异的变化。原先的神像肃立,蛛网密结变成了一座荒芜骇人的城池。莓苔依井,蔓草悬挂。殿堂上罗列着虺蜮,阶墀上暴走着麇鼯。山林中的鬼怪嚎叫逃走,饥鹰在磨嘴,鹞鹰在恐吓幼鸟,伏虣猛虎在饮血吃肉,峥嵘古道大路阴森。白杨枯萎,野草丛生。余世熹迷乱在幻境中无法逃脱。再朝后望,青衣神女自荒芜的城池中姗姗走近,伸出手臂,举起翡翠玉镯漫语轻声道:“狂生,此乃你赠我之信物,难道还敢拿走吗?你如今亵渎神灵,小心小心。”

余世熹吓得肝胆俱裂,顾不得四周恐怖的幻境,只掩起袖子包住头部一头栽了出去。张眼一看,已出了海神庙的庙门,才心惊胆寒地回了家。回到家后依然衾裯辗转,恐惧得难以成眠。因为玉镯无法从青衣神女处讨回,只得诓骗老父说是不慎遗失,少不得遭余老一顿咒骂。

十日以后,到了拜堂成亲之日。想余世熹乃散漫狂狼之徒,早已将亵渎神灵之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到了拜堂成亲之日,依然胸佩红花与崔姓女子行拜堂之礼。少不得酒席之上觥筹交错、银罍玉觞、划拳猜谜。几个时辰之后,余世熹早已喝得酩酊大醉,步履蹒跚。

再说那崔姓娘子,行了拜堂礼之后,便一人枯坐在洞房绣床之上等候新郎。左右等不来,早已十分困倦。到了掌灯十分,人都散去,万籁俱寂。只听得木制楼梯上有吱吱呀呀的声音,象是有沉重的物体在缓慢上楼。一步缓一步紧,慢慢走到洞房门口,又听得“噗嗤”一声,房门的木栓掉落在地上,两扇绣门自动打开。接着,新娘只听得一步一步沉重的步伐迈进了房门,在她面前缓缓站定。新娘因为盖着红盖头,房内烛光亦万分朦胧,只当是新郎酒宴完毕,喝得酒酣闹热,步履蹒跚地进得洞房,顾心痴神荡,羞涩万分。想这崔姓女子虽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也无轻云蔽月,飘摇回雪的神姿,皎若朝霞,露浥红莲的容貌。但好歹也读过些诗书,知道些礼仪进退,齐眉举案的典故,故退坐在床头一边,作出那仪静体闲的曼妙姿态,只等得夫君揭去红盖,行周公之礼。但等了半日,这体态沉重之人非但不揭盖头,反而一蹲身坐在床榻之上,之后又躬身越过了自己,睡到了床榻的里侧,木床被此人沉重的身躯瞬间压动,木条几乎承受不住重量,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新娘心中一丝不悦,只怪夫君不识礼法,行动粗蠢鲁莽,不似那饱读诗书之人。恐是酩酊大醉乱了章法,顾伸出纤指轻轻触动床上之人的体肤,不料指尖所触却是冰凉如霜雪,僵硬如顽石,由不得心内一惊。正在她跼蹐不安之际,房门又被人踉踉跄跄地撞动,一股酒气冲鼻而来。原来是余世熹喝完了酒宴,步履蹒跚愣头愣脑地摸进了洞房。一路进来,一路嘴中“娘子,娘子”叫个不迭。刚一踏进房门,新娘便觉大事不妙,适才床上躺的岂非他人。正待喝叫,床上之人突然一跃而起,床板随之坍塌。新娘正欲揭去红盖一看究竟,房内却登时乱作一团。呼叫声、惊叱声、灯烛打翻之声、惨叫声、接着银器跌撞之声、瓷器碎裂之声不觉于耳。众人听得惊叫,飞身上楼进了洞房,房内却是鲜血涂地景象骇人。新娘已晕厥在房门一侧,余世熹却躺在床上,被人开膛破肚挖去了心脏,鲜血喷涌而出,如泥膏涂地。血泊中有一行雪白的足印,由里向外踏出,到楼梯口便不见了踪迹。

众人救醒了新娘,新娘抽抽搭搭地哭诉着将适才的经过说了一遍。原来余世熹进了洞房以后,房内一阵大乱,自己掀开红盖头一看,却是惊魂一幕。一座一丈多高的神女雕像,穿着青色罗衣,珥瑶华琚,明珠耀躯,正坐在床中央,随后瞬间站起,朝余逼近。仔细看那神女,左手臂上还环绕着一只翠色玉镯。神女走近目瞪口呆的余世熹,将其一把拽到床上,伸出僵硬的右手,将其胸膛剖开,挖出一颗鲜龙活跳的心,用丝绢包住挂在腰际,随后一步一步沿血泊踏出了房间。待走到房门口,她用听不懂的语言召唤天空。天空瞬时飞来文鱼的警乘,车上有白玉制成鸾鸟形状的车铃,六条玉虬拉车一齐昂首前进,起起伏伏地朝天际飞去。新娘看完这骇人又离奇的一幕,终于支撑不住昏倒在一旁。参加酒宴的众人报到官府,县令对此奇异之事一筹莫展。先前还怀疑是新娘所为,但余世熹的胸膛又不像被刀斧劈开,也不像被野兽噬咬,再者那颗心脏在现场遍寻不着,只得草草结案,草草掩埋了余世熹,终究成为一桩无头悬案。众人奔走相告以讹传讹,弄得人心惶惶。

再说赵穆成,自从余世熹离奇暴死以后,也听说了神女雕像进得洞房,剜心杀人一事。想起当夜三人曾在海神庙涎笑取乐,亵渎神灵,心内更加惶恐不安。他让铁匠重新配了铁质的房栓,四面窗户也紧紧加固,与妻子安睡在蚊帐之内却经常频频惊醒,醒来后一身冷汗无法入眠。赵穆成此人自幼生得容貌秀丽,常引以为傲自得其乐,且早早娶了妻室。他本过着安稳的小日子,却被海神庙一事弄得心神恍惚茶饭不思。过了一月,不见有任何动静,赵才稍稍心安,便夜晚点烛与妻安睡。睡到半夜做了一个奇异的梦。梦见一个凶神恶煞面貌的人,将一把金光锃亮的大锯放在烛火上灼烤,随后钻进自己的蚊帐,将大锯搁在自己的脖颈上慢慢拉锯。自己的头颅慢慢被锯掉,鲜血喷涌而出沾满了被褥。而后此人又取出另一个人头将其放置在自己的无头尸身上。随手又取出一只绣囊,用一根极细的绣花针将它密实地缝在自己的脖颈之上,观其容貌,哈哈大笑后飘然而去。

赵穆成瞬间惊醒而坐起,从账外取了蜡烛,又将妻子推醒。妻子一见他的容貌,尖叫一声,喷出一口胆汁便惊怖而死。赵穆成吓得抖抖瑟瑟,取来铜镜自照,惊骇不已。只见自己头颅硕大,深目曲鼻,厚唇宽舌,鬓发鬅乱卷曲。赵穆成再遍寻自己的头颅,只见头颅早被家中的看门狗在啃食,且早已啃得鲜血淋漓没有了形象。到第二日早晨赵穆成吃饭时,伸出阔大的舌头卷取食物,咀嚼的声音大如风啸,又像树叶簌簌作响。他到市集内走动时,大人小孩皆躲在一旁取笑于他,更有无聊的作画者,画出他的图像在市集内悬挂,引发更多人的嘲笑。赵穆成变了这副模样,又死了妻子,便成日不敢外出,捣枕捶床唉声叹气的。

一日午后闲坐,只听得有人敲门,门开后出现了一张非驴非马的面孔,仔细看是人的身体,双手双脚却是驴蹄。赵穆成刚要惊呼关门,此人却哀嚎道:“莫关,莫关,穆成兄,我是明宏啊。”赵穆成大惊,听其言道,他亦是梦中被一个身披鳞甲,凶神恶煞般的男子用大锯锯去了头颅,又用针线缝上了一个似马非驴的兽头,然后砍断了他的双手双脚,缝上了驴的四蹄,只可爬行,不能直立行走,并扬言由于他亵渎了海神娘娘才遭此报应。

二人讲述完各自的经历,抱头痛哭了一番。深思熟虑后,二人趁着圆月下沉时分又来到了海神庙,决定乞求海神娘娘的宽恕。二人蹩进了庙内,见原先宝相庄严的海神娘娘面色阴沉,黛眉紧蹙。一双原先微闭的秀目,却睁得硕大,滴下几行清泪,流下的眼泪滴在供台之上,汇聚在一处凝固成一块透明的美玉。再看背面的三个神女,原先皆云髻峨峨、修眉连娟、明眸善睐、皓齿内鲜,如今却都是怒目圆睁,细眉凌厉呈剑拔弩张之势。二人自知犯错,跪于海神娘娘台前磕头如捣蒜,涕泗横流地恳请娘娘的原谅。突然间,庙内的景致发生了奇异的变化,先前的圆月高照、风清星疏,变成了大雨滂沱、雷电交加,雨滴又大又重,声响如花奴羯鼓调,伯牙水仙操,一阵阵的洗黄花、润篱落、漫枯荷、溢池沼。重重的雨滴滴在二人头上,两人也不敢跑,只是跪着,抬眼看周围的景致,却变成了一座荒芜的城池。

藻扃黼帐、彩绘朱门在雷电的击打下坍塌;玉渊碧树在战火的蹂躏中缺损倒伏;歌堂舞阁,陈尸堆山;树林沙洲,血流成河;鱼龙爵马各种技艺,都薫歇烬灭;玉貌绛唇的美人被刀砍箭击。大雨下野狐在窜走,饥鹰在磨嘴,狮虎在咆哮,巨蟒在吐信。二人胆战心惊,为海神娘娘的法力所震慑,依然跪在原地不敢动弹。

海神娘娘轻张檀口,语声如钟磬贯耳,言道:“尔等亵渎神灵,须受尽磨难,方可回归本真的面貌。现如今神女供台前的绿鹦鹉已不再展翅鸣叫,手中施恩济世的宝瓶内的垂杨柳也已凋谢,皆你三人之过矣。余世熹已死,死不足惜,你二人可到莫拓国取回让鹦鹉回声的灵丹一刀圭,让垂杨柳复活的肉灵芝才好。”二人听得自己有救,皆磕头如捣蒜,只求解救之法。海神娘娘轻言道:“你二人可到大雷岸碧烟崖处,有一株梧桐树,梧桐树下有口枯井,可寻得二味药材。得了药材须须即刻回到海神庙,若再生事端则无药可救也。”

二人磕头一番后,身边恐怖的景致已化为虚无,只剩得一座光秃秃的海神庙。二人出了庙后便连夜打点行装,朝大雷岸处进发。

二人千辛万苦地走到了大雷岸,随后乘舟漫游。窥地门绝境,望天际孤云,一派波澜壮阔的景象。二人一路乘游,一路寻找碧烟崖,可行了几日,打听了几日,也无人知道壁烟崖。只看到长江腾波触天、高浪灌日、吞吐百川、泻泄万壑。五日之后,二人吃食用尽,还在大雷岸处搜寻,沿途被路人围观嘲笑却依旧一无所获。最后不得已登上了西南的庐山,庐山的山峰象与星辰相连,顶峰象攒聚着云霞,刻镂着缤纷的文彩。青白色的云雾环绕着山峰,半山以下纯是黛色。二人在山上搜寻野果时,无意间看到一颗梧桐树,树旁的山石上镌刻着碧烟崖三个小字。旁边有一口枯井,盖着沉重的铁盖,被树叶所覆盖。

二人用尽全力移开铁盖,赵穆成在身上拴上绳索,明宏在旁牵拉着将赵放下枯井中去。绳索放了一长半便到了井底。井的底部被枯叶松针所覆盖,周边有一个半人高的小洞,赵穆成将明宏也唤下了井底,二人用萤火虫包在绢中,一路照耀着沿小洞蜿蜒而行。二人在小洞中行进了一个时辰后便空间渐大,豁然开朗。在萤火虫的照耀下,甬道的两壁皆画着古装的侍女,或执玉钟、捧银觞;或吹玉笛、持碧箫。皆秾纤得衷、修短合度、雾霄轻裾、明珠耀躯。沿着甬道又走了大约一个时辰,面前一块莹碧的琉璃若隐若现,二人蒙着头急速穿过琉璃,眼前的景致令人目瞪口呆。只见数十间房间鳞次栉比地排列着,都由石壁开凿而成。每间房中都有一顶锦绣帷帐,垂金泥紫,四角垂着红四绦,缀饰着稀有的夜明珠与和田玉。帐顶上嵌着猫眼石和成串的明珠,帷帐内堆着锦衣绣褥。每个帐前皆有书架,放着影沉沉的书籍,皆是早已失传的古代典籍。一溜的紫檀雕螭案,每个案桌上都有一销金鼎炉,或镌刻着蛟龙、鸾凤、龟蛇、鸾雀;或雕凿着囚牛、赑屃、狻猊、螭吻等神兽,皆张口袅袅喷出紫色的烟雾,芬芳馥郁。墙上挂着麒麟、甪端、騊马、橐驼的画像,有些用黄杨木雕刻了蜚蠊、獬豸、虾蛤、猛氏的摆设。帐前有一金银砌成的小池,里面盛满了水银,鸳鸯、野鸭在池里戏水。有些房间的案几上还堆放着瑶琴、古筝、琵琶、竹笛等乐器。

二人四面观赏,惊叹不已。赵穆成操起案几上的古筝弹奏了一曲潇湘水云。不一会儿,四面繁碎的人声、脚步声、器物碰撞声接踵而至,一群女眷翩然而来。为首的几个路浥红英、琼腻玉脂、奇服旷世、骨象应图,浑身佩戴着金翠的首饰,细如米粒的珍珠缀满了身躯,皆是世间罕有的美人。后面簇拥着一群丫鬟,穿着青色与藕荷色的中衣,盘着乌油发髻。几位美人高叫着:“是谁在此弹奏,扰我等清修。”她们看见赵穆成与明宏的丑态,皆四相躲避,聚在帷帐旁边窃窃私语,偶尔探出头来窥看,又吓得缩回帷帐。

赵穆成与明宏连忙鞠躬作揖,只将自己在海神庙的一番奇遇说给众人听,言辞之间极尽悔过之意。为首的几个美人听后稍稍放宽了心,从帷帐后面走出,让丫鬟捧出芬芳馥郁的清茶和果点招待客人。赵穆成吃食时咀嚼有声,席卷如风,明宏却是用驴蹄捧起糕点直接送进嘴里,众人见了仰笑不止。用完了茶点,美人们说起这就是莫拓国,国内信奉的神灵便是海神娘娘。自女娲开天辟地以后,海神娘娘便建筑起这莫拓国,将全国稀世罕见的美人皆聚集于此处,男子在海中打捞鱼虾珍宝、耕田放牧,女子则养蚕种桑,可谓世外桃源。

二人又问起能让海神庙鹦鹉回声的灵丹一刀圭,和让垂杨柳复生的肉灵芝之事。众人只说灵丹一刀圭乃天上姮娥仙子的仙方,须天宫玉兔用玉杵臼捣药七七四十九日方可奏效,肉灵芝是海中神物,可在每月一次的海中打捞里淘拣。天上的姮娥仙子与海神娘娘交好,每年放逐玉兔衔仙草至莫拓国用玉杵捣药,炼好的仙药分送给得病的莫拓国人,药到病除,一定也能治好海神庙的鹦鹉。众人让二人先吃完饭,再去莫拓国四处转悠转悠。

为首的美人击掌二次,丫鬟们又鱼贯而出,分送出了美酒、紫驼金茎、银鱼丝脍、鲜美果物请二人享用。赵穆成与明宏自从换了嘴脸,食量惊人,将食物席卷而空。饭毕后,为首的美人又叫了几个模样俊俏的家丁送二人沿甬道走了半个时辰,便到了室外。

室外人声鼎沸,喧嚷至极。无数面貌清秀俊美的男男女女在市集上摆摊吆喝,市集上亦有药房、珍宝斋、食肆、客栈,建筑精细玲珑,叹为观止。药铺里皆是从未见过的珍稀药材,珍宝斋中的金银器物多打造成神兽的模样;玉器清澈无尘,被雕琢成蛟龙赤鼍的形状,店内亦无人看管。食肆客栈中的客人都用璀璨莹亮的晶钻付钱,亦有女客人喝酒,女子喝得娇憨半醉,被几个女伴搀回。路不拾遗,门不闭户。客栈中不但聚集着容貌俊美的客人,亦有形态各异的外邦人,身上穿着葛苏、白虎斑纹的衣饰,手中拎着金丝制成的鸟笼,笼里装着鹓雏、孔鸟、䴔鶄、翠鬣、紫缨,鸣叫跳跃,他们将鸟笼带到市集上兜售,换取晶亮的钻石装在身边的囊袋中。

远处有一栋飞阁连天的楼宇,美人说此乃虞怀之宫,宫廊四面相连,玉墀层层纷递而上。两侧红绿交结的西洋绣球花团团攒聚,挨挨挤挤几乎将墀阶盖满。宫廊内辇道邪交,绕城的积水池弯弯曲曲。池水中有螭龙、德牧在翻腾跳跃,猪草和水蓼在漂游嫚蜒。宫楼上方的天际一片浓云蜕月,在宫殿之水的云端处挖裂出一个孔洞,万缕金线从孔洞中射出,铺洒到朱甍碧瓦的殿顶,漾成一片金光璀璨之色。同行的美人言说,此虞怀宫乃莫拓国国王居住的宫殿,自己是国王的远房亲戚,名叫静殊,近日正在石壁房内静修。今日她可带赵穆成与明宏二人觐见莫拓国王,早早将所求之事告知,也可早向海神娘娘交代。

于是二人跟随美人静殊穿过人声鼎沸的市集,拾级而上,由侍卫通报后进入正殿。正殿内文臣武卫分两排林立,中间的地上铺着刺绣着鸾鸟和孔雀的织毯。国王乃一老者,坐在纯金打造,镶嵌着夜明珠与红蓝宝石的王座上和蔼有礼。几番寒暄后,赵穆成用古筝弹奏激楚之歌,郑卫的皓乐。国王极为欣赏,弹奏间便让宫内美人竞相起舞。美人的容颜可媲美先施、徽舒、阳文、段干;轻云蔽月的神姿令吴娃、闾蝶、傅予之辈羞惭躲避。国王请二人一同起舞,二人无法推辞,便在那杂裾垂纱的美人间来回穿梭,丑态毕现,令国王忍俊不禁龙颜大悦。

舞毕后,国王言说:“再过十日,姮娥仙子即放逐玉兔到莫拓国捣草成药,须静待十日方可。至于肉灵芝,渔民早已在虞怀宫左侧的凤岐海中打捞,今日便是海中物件摆摊贩卖的市集之日,可在宫廷外的市集中淘拣。于是国王安排二人入住,奉上滋味杂陈,糅杂齐备的菜肴款待。二人用罢佳肴便直冲市集,寻找肉灵芝。”

二人在市集内来回穿梭,精挑细选了一番,发觉市集内多是从未见过之物。有碗口大的夜明珠,用黑帕罩住亦能发出璀璨的光彩;鹅卵大的猫眼石;小如食指的海马;十丈多高的火红珊瑚;还有一人多高的玉树,莹润亮泽,上有天然螺纹;沉船中淘拣的外国金器、陶瓷、红蓝宝石、金钟金表、鸽卵大的金刚钻等物不胜枚举。赵穆成与明宏二人在海市里来回淘拣,因为模样丑陋引发众人围观,静姝只得派侍卫驱赶人群。在护送他们回宫殿的途中,静姝看到一个模样清秀的小孩正在兜售一株植物。样貌似大的香菇,菌帽周边有齿轮,表面是黑色,散发出阵阵清香。静姝对二人说:“这就是肉灵芝。”二人欣喜万分,用身边携带的银两换回了肉灵芝,揣在怀内随静姝回虞怀宫殿去了。

在宫殿内住了十日,每日早晨二人便到国王的大殿上观看百官朝拜,夜晚便到内室为国王讲述本国文化、天文地理、人文景观,逐一讲述、一一罗列。赵穆成颇有文采,讲述的时候绘声绘色且词藻华丽,又作了一篇《莫拓国赋》,气势雄迈、张弛起伏,国王颇为愉悦。明宏则作了一首古筝曲,旋律如滴碎了金砌雨,敲碎了玉壶冰。国王对二人的才华十分欣赏,赏赐了宫中的许多珍宝:整整一斛夜明珠、一盒沉香、犀牛角、象牙、玳瑁、玛瑙珠、蔷薇露、金母鹤顶等物。

十日后,便是天上姮娥仙子放逐玉兔到莫拓国捣药之时,二人早早便起了床,由宫中侍卫陪伴到宫殿顶部的天台上观望等候。天台顶上起初还是暗沉沉的,一片铁青,接着一缕阳光的金线铺洒进来,云海开始翻滚起来,莽莽苍苍的,象无数毛发厚绒的绵羊在交颈睡眠。接着色彩斑驳起来,好似玫瑰汁、葡萄浆、紫荆液、马脑精、霜枫叶层层渲染。一阵金光闪过,天台上多了一只大玉碗,有人的四指宽阔,又多了许多从未见过形态各异的仙草。又一阵金光闪过,地上多了一把雪白色、莹润剔透的玉杵,接着雀屏似的金霞展开在天空,一道七彩霓虹铺洒到天台上。转瞬间一只玉兔蹦逐而下,浑身毛色莹白透亮,看见众人在天台上,吓得四处躲藏。赵穆成和明宏二人欲捕捉玉兔,静姝规劝二人莫要轻举妄动,只静待玉兔捣药即可。

二人听从静姝劝告,远远躲在宫墙檐角处观察,一个时辰以后,玉兔悄悄从草丛中蹦出,嘴中衔着一株仙草,用嘴将其嚼碎,放于玉碗内用玉杵急速地捣药。一边捣药,一边抖落晶亮的毛发与药一起猛捣。静姝言说,此玉兔须捣药七七四十九日,四十九日后便可尽情取药。赵、明二人只得悄悄下得天台,在宫殿内静候。

七七四十九日后,赵、明二人重返天台,玉兔已不见了踪影,只留那只硕大玉碗和满碗稠厚的药汁,静姝言道:“你二人只可各取一汤匙,用雨水化开即可救治海神庙内的绿鹦鹉。其余药汁须留于莫拓国人治病,不可妄动。”二人会意,相互眨了眨眼睛便随静姝退去。

一到夜间,月明星稀,夜寒花碎。二人从殿中偷偷跑出,蹑手蹑脚地跑上天台。只见圆月的银辉下,那玉碗与药汁依然留在原地。二人环顾左右,用手取用些许药汁,顺喉而下。

刚咽下药汁,赵穆成只觉的眼前景物豁然而变。自己好似站在百尺之高的梧桐树下,树下有千仞之峰、百丈之溪、湍流溯波、澹淡广阔。一时之间感触到春夏秋冬四季,冬日寒风飘散,飞雪激荡;夏天雷霆霹雳,响声震人,早上有黄鹂、翠鸟鸣叫,暮间有羁雌、迷鸟夜宿。鹘鸼在梧桐树上振翅,鹍鸡从上哀鸣飞翔而下。一老者在山间操琴,用春秋时琴挚的琴弹奏,野茧的丝作弦,孤子的钩作琴上的装饰,九寡的耳饰做成琴上的圆形星徽。弹起琴来,飞鸟闻听翕翼而不愿离去,野兽听了竖耳不能行走,蝼蚁听到拄喙而不能前行,令人心旷神怡矣。

明宏咽下药汁后,只觉得面前出现了一大堆精美佳肴。牛腹下的肥肉,辅以笋浦为菜。肥嫩的狗肉羹、苗山之地的美食、安胡之地的米饭。由擅长烹调的伊尹煎熬,会调味的易牙进行调和。熊掌烂熟软糯,以芍药花捣碎为酱,切成薄片的野兽脊肉、鲜鲤之鲙、紫苏草和各种草菇做成的汤、兰花泡的酒、野鸡和饲养的豹做成的菜,种种人间不曾尝过的美食,馔玉炊金,珍馐百味,令人垂涎欲滴。

过了约摸几分钟,二人的容貌发生了奇异的变化。原先丑陋的容貌,扭曲的五官,渐渐恢复了原先的容颜,明宏驴蹄般的腿也逐渐能直立行走。二人互相观察着对方,由不得欣喜若狂起来。

欢喜过后,明宏对赵穆成言道:“既已恢复了身形容貌,何苦再回本土去救活海神娘娘的鹦鹉与垂杨柳。莫拓国物产丰饶美女众多,好比人间仙境,不如留在此处。”赵穆成皱着眉头窃窃思索,随后摇头道:“不可不可,我二人此番游历只因触怒海神娘娘,须持肉灵芝与灵丹一刀圭回去交旨谢罪,我还要求海神娘娘救死去的余世熹一命呢。”

明宏听罢,却死活不答应。二人僵持不下,赵穆成只得用身边囊袋取了大约一汤匙药汁,和肉灵芝一同揣在怀内先行离开天台,回虞怀宫歇息去了,只留明宏一人在天台上生闷气。他独自坐了一会儿便突发奇想,将玉碗中稠厚的药汁全部倒入随身携带的囊袋中,心想无论留在何处,此药乃仙药,能治愈百病,定能卖出好价钱。正在他私自窃药之时,天台发生了奇异的变化。周边的海天云气,朗月星空变成了怒涛卷雪,云潮澎湃。一张硕大的海神娘娘脸出现在星空云涛之间,杏眼圆睁,柳眉倒竖,怒容满面,随后空洞的声音在天台回响:“你偷食月宫仙药,还私自窃取欲中饱私囊,罪不可恕。随即巨大的人脸喷出袅袅烟雾弥漫在天台之上,待迷雾散去,明宏醒来时已是艳阳高照,自己又恢复了原先马脸驴蹄的模样,而地上的玉碗也不见了踪迹。身边围绕了众多莫拓国的兵士,兵士对他怒目相向,将其押赴地牢,永久与爬虫、水鼠为伴。

再说赵穆成,自此取了灵丹一刀圭后,便不等明宏,连夜打点行囊离开了虞怀宫,沿原路返回。经过弯弯曲曲的石壁室,在次日清晨又遇到了静姝。静姝似乎在等候他,并不诧异于他的出现。听说赵要回到原籍,便给了他一袋轻软的棉花,让其铺在枯井的底部。赵穆成铺上棉花后,棉花瞬间变成轻软的云朵将其缓缓向上托升,一直到达井口。赵这才知晓静姝也非常人,更加坚定了回原籍的信心。

离开了碧烟崖后,赵穆成一路风尘仆仆乘船离开了大雷岸,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到家中祭奠完了妻子,便将仙药和肉灵芝揣在怀中,诚惶诚恐地赶到海神庙去。当时正是晚霞万丈时分,空中浮云数点,月明星疏。赵穆成一步缓似一步地蹩进海神庙,见庙内依旧蓬纱蒙蒙,蛛网密结。海神娘娘依旧面带愁容地端坐在法台之上。赵跪在蒲团上喃喃言说自己已历经坎坷,寻到了肉灵芝与灵丹一刀圭的仙药,可治愈神女的鹦鹉与瓶中的垂杨柳,此次只为向海神娘娘谢罪,并乞求救回余世熹一命。他正在自言自语时,海神庙内的景致突然又发生了奇异的变化:峥嵘古道,大路阴森;棱棱的霜气逼人,簌簌的寒风袭人;蓬草拔地而起,黄沙散漫飞扬;灌木幽深无际;杂草攒聚相依;城壕淤塞,高城倒塌。赵穆成心内知晓是海神娘娘的法力所为,丝毫不敢动弹。过了一会儿,庙内的景致又瞬间变化,自己好似在波涛汹涌、吞吐百川的大海里挣扎,海水回溅的泡沫盖过山岭,将山谷水石一卷而空。多种多样的奇异生物在海水中浮游飘荡:江鹅、海鸭、鱼鮫、水虎之类在海底漫游;豚首、象鼻、芒须、针尾之族挨挨挤挤;石蟹、土蜂、燕箕、雀蛤之俦缓缓爬行;折甲、曲牙、逆鳞、返舌之属窜游爬行。海水中海神娘娘空洞的声音响起:“赵穆成,你可按照我的嘱托去莫拓国取回肉灵芝和灵丹一刀圭?”赵穆成从幻象中回过神来,诚惶诚恐地答应着,且磕头如捣蒜。海神娘娘又言:“你等亵渎神灵本罪无可恕,念你有悔过之意,如现今可撕取半颗肉灵芝放入神女垂杨柳瓶内,将灵丹一刀圭放在神女鹦鹉嘴边即可。”赵穆成依照海神娘娘所言去做,只一瞬间的功夫,垂杨柳从凋谢转而挺直了茎叶,并散发出阵阵细微的幽香。而神女的鹦鹉则展翅欲飞,且变为绀趾丹嘴,白衣翠衿,发出声声嘹亮的鸣叫,看得赵目瞪口呆。而此时此刻,他身边一时严寒冰冻,狂飙袭人,一时又似海底光怪陆离的幻象皆消失无踪。赵穆成抬头望向海神娘娘,只见她又回归初见时慈眉善目的模样,背后的神女依旧云髻峨峨,修眉连娟。赵复又跪下,乞求海神娘娘救回好友余世熹的性命。海神娘娘轻张檀口:“可到市集上寻找兜售天山雪莲者,将雪莲买下后研磨成碎末,和上牡丹花蕊十二钱,蔷薇花蕊十二钱,冰糖十二钱,用雨水那日的雨滴一起研磨成细末,合成龙眼大的丸子,即可救他性命。切记:在市集兜售雪莲者看似腌臜肮脏,实为九天玄女下凡,须谨慎行事。”赵穆成得了娘娘的旨意,欢天喜地地出门去了。

赵穆成接连走了好几个集市,都寻不到卖雪莲人的身影,而且自己也从未见过天山雪莲的模样。到了黄昏时分,赵体力不支头昏目眩跌倒在路上,一个拾拣垃圾的老妇人将他搀扶到一边,在自己的小店里泡了一杯茶饮给赵穆成。赵一口饮尽后只觉甘甜爽滑,清冽无比,浑身满满都是气力,遂问向老妇人此茶为何物冲泡。老妇人面目腌臜不堪,牙齿缺损,衣着邋遢,慢悠悠言道:“此乃天山雪莲磨成粉冲泡而成,可解人疲乏劳累,包治百病。”赵穆成一时茅塞顿开,遂跪地磕头乞求老妇人将天山雪莲赏赐于他,也好解救朋友性命。老妇人仰头而笑,瞬间化为九天玄女,美目绛唇,云髻峨峨,浑身青紫色缭绫且长有巨大的翅膀,翅膀抖动时分,万片羽毛缤纷落下,落地化为石英花,香气经久不散。九天玄女从身边囊袋中取出一颗绿色花蕊攒聚的花朵,言说此花即天山雪莲,早些救人性命去吧。但若被救之人恶念不改,他会立即变为树蛙龟鳖,永世不可为人。言罢,抖擞翅膀朝天际飞去,终究消失在云涛冥漠的深处。

赵穆成得了天山雪莲,满心欢喜地回到家,依照海神娘娘所言,一刻也不敢怠慢地制作药丸。收集各处的牡丹花蕊与蔷薇花蕊,和着冰糖,又等候数日,待雨水那日储满一罐雨水,搅拌在一处合成龙眼大的丸子。先将自己妻子的坟墓挖开,将妻子的唇齿撬开塞入一粒药丸,一个时辰以后,妻子肚中咕咕作响,呕出许多胆汁后便清醒了过来。赵穆成欢喜异常,忙不迭地将数月内光怪陆离的奇遇告知妻子,又带着些许药丸朝余世熹家方向奔去。

到了余家,赵穆成不得不又将自己的经历同余世熹的父母言说了一遍,又出示了药丸。余母救儿心切,半信半疑地将他领到余氏的墓地,众位乡邻合伙将坟墓挖开并抬出了棺椁。赵穆成故技重施,将药丸放入余氏嘴中,却半晌没有动静。赵灵机一动,将剩下的药丸全部填入余世熹被挖去心脏的空空的胸腔内,再用布条扎裹好。一个时辰以后,余氏胸腔内有心脏隐隐跳动的声音,又一个时辰后,自己从棺椁中坐起,言说仿佛南柯一梦,梦醒后方心有余悸。

余世熹复活后,赵穆成便领着他到海神庙去还愿,余世熹心中胆怯,扭扭捏捏不肯同去,最后拗不过赵穆成,还是在黄昏时分到达了海神庙。二人跪在海神娘娘面前虔诚万分,言之凿凿日后当如何敬重神灵,抛弃恶念。正在赵穆成低头还愿之时,那余世熹贼心不改,瞥见神女像中的白衣神女面貌倾城,且未穿鞋履,一双嫩足如藕节颗颗饱满,玲珑小巧。余世熹忍不住抚摸了一下,心中又有一番腌臜丑陋的念想,转而又偷偷嬉笑了一下。转瞬之间,余世熹的身体缩小下去,落在地上只剩一滩衣物,一只树蛙缓缓从衣物中爬动而出。赵穆成瞥见也无可奈何,只得自己在海神娘娘面前又跪磕了一番,摇着头离去了。从此后,无人再见过赵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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