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6 披图见史:明清绘画中的历史画

历史画是以历史传说或历史故事、历史人物为主题的人物画。这类题材相较于纪事画,数量上占绝对优势。很多从事人物画创作的明清画家,多有过历史画创作的经历。

在历史画中,历史人物的描写是最为多见的。历史上有名的一些文人或贤达常常是人们景仰膜拜的对象,如伯夷、叔齐、孔子、老子、张良、韩信、苏武、蔡文姬、吕祖谦、孔明、王羲之、竹林七贤、谢灵运、谢安、韩熙载、唐十八学士、李白、白居易、苏轼、宋江……等及历朝贤明的帝王嫔妃,常常在历史画中出现。其中有一些画同时属于肖像画的范畴(如帝王嫔妃),但此处重点讨论的是肖像画以外的历史人物画。

披图见史:明清绘画中的历史画

图1 清·上官惠《文姬归汉图》,广东省博物馆藏

东汉时期著名学者蔡邕的女儿蔡文姬是一个极富传奇色彩的才女。据《后汉书·董祀妻传》记载,蔡氏为陈留郡国人,名琰,字文姬。博学有才辩,又妙于音律。最初嫁给河东人卫仲道,夫亡后归居家中。时值乱世,兵灾频仍。董卓在长安被诛后,文姬父亲蔡邕因曾受官中郎将而获罪,为司徒王允所囚,并被处死狱中。蔡文姬则于兵荒马乱中为董卓旧部羌胡兵所掳,流落至南匈奴左贤王部,在胡中十二年,生有二子。建安中,随着魏国军事力量的不断强大,吕布、袁绍等势力被逐步削平,北方趋于统一。在此历史条件下,曹操出于对故人蔡邕的怜惜与怀念,痛其无嗣,乃遣使者以金璧将蔡文姬从匈奴赎回国中,重嫁给陈留人董祀,便让她整理其父遗著。这就是历史上传诵百代的“文姬归汉”的故事。后来,这个故事因被编入小说、戏剧,如元金志南的《蔡琰还汉》杂剧、明陈与郊的《文姬入塞》杂剧、清尤侗的《吊琵琶》杂剧以及罗贯中的小说《三国演义》、程砚秋的《文姬归汉》京剧和郭沫若的历史剧《蔡文姬》等,广为传唱,妇孺皆知。因而也成为画家们常选的重要素材。据笔者在一本书里不完全统计,现在传世的“文姬归汉”最早画作是金代张瑀所画的《文姬归汉图》(绢本,设色,纵29厘米,横129厘米,吉林省博物馆藏)。该画重点突出归汉的行旅场面,描绘画中主人长途跋涉的气氛和朔风凛冽的塞外环境。此外,明代专以人物画著称的仇英也有同题的画卷行世。有趣的是,大多数画此图的画家都是采用了手卷这样的特别形式来表现那个寒冷而令人感念的场面(或许手卷更容易描绘那个塞外辽阔荒漠与天寒地冻的场景),但上官惠则是用画轴来表现。该画(广东省博物馆藏)所写人物有四人,描绘蔡文姬在梅花盛开的山间骑马缓行的情形。这与常见的同类题材所画天寒地冻的恶劣环境迥然不同,显示出作者的别具匠心。(图1)

苏六朋是清代道光时期广东人物画家,所画人物题材广泛,既有风俗画,也有历史画,其中尤以历史画居多,笔者曾专门著有《六朋画事》一书阐述其在人物画方面的成就。他所绘历史人物,大多为丈二匹的高头大轴,相信主要是为了迎合当时市场的需要而特别所制,《汉初三杰图》(广东省博物馆藏,)即是其例。

“汉初三杰”是指汉代的张良、韩信、萧何,三人均是具有传奇色彩的风云人物。司马迁的《史记》将其三人的形象刻画得栩栩如生,豪侠、忍辱负重、才识过人等词语一直伴随着他们的名字,因而千百年来成为人们景仰的楷模。该图是苏六朋为当时的“父母官”张护所画。和苏六朋其他纯粹的人物画一样,该图也并无衬景,分别画张良、韩信、萧何三人站立像,虽然并无注明三人姓名,但从其衣着神态便一目了然。手持文书、翩翩少年者为张良;身着武官服饰、腰佩宝剑者为韩信;身穿文官官袍、儒雅文静者为萧何。从笔法技巧上看,作者主要采用铁线描,人物衣纹运笔流畅,赋色明艳,用墨浓重,也许是应社会需求,苏六朋的这类画大多高头大轴,极富装饰趣味。画的主人张护在题跋中称该画“神气笔法绝伦,得陈老莲意”,反映出当时的非专业人士对于苏六朋画艺的品评。

苏六朋的内室余菱也擅长历史人物画,所绘之《朝云诵偈图》(广东省博物馆藏)是其代表作。该图描绘的是苏东坡爱妾朝云席地而坐、双手合十诵念佛偈的情形。朝云曾随苏东坡贬谪至广东惠州,并客死在惠州。苏东坡将其葬在栖禅塔下,惠州丰湖的苏公祠里还专门塑有一尊朝云像。苏东坡在其《与李方叔四首》之四里记载云:“朝云者,死于惠久矣。别后学书,颇有楷法。亦学佛法,临去,诵《六如偈》以绝。葬之惠州栖禅寺,僧作亭覆之,榜曰六如亭。最荷夫人垂顾,故详及之”。该图所写之朝云似乎是作者的自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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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 清·詹沄《东山报捷图》,广东省博物馆藏

在公元383年,在中国历史上发生了一场被后来的历史学家和军事家高度评价的以弱胜强的著名战役——淝水之战。这场显然并不具有普遍性的战争在中国文化中却演绎了很多动人的故事,一些耳熟能详的成语如草木皆兵、风声鹤唳等均典出于此。当时晋相谢安以谢玄为前锋都督,率北府兵八万在淝水(今安徽东肥河)迎战以秦主苻坚之弟苻融为前锋都督的前秦军三十万,双方力量的悬殊非常明显。晋军在淝水与秦军隔水对恃,晋军遣使约秦兵后移,过淝水决战。苻坚欲待晋军半渡偷袭,遂力排众议,令苻融挥军稍退。不料一退即一发不可收拾,此时,被俘之晋将朱序乘机在阵后大呼:“秦兵败矣!”秦兵惊恐大奔,死伤无数,苻融亦为乱兵所杀。当时,本来对这场战役并无胜券的谢安一直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在东山与客人下棋,有驿者飞马传书,知晋军已胜,客问之,则慢慢地答道:“小儿辈遂已破贼!”既罢,还内,过户限,不觉屐齿之折。詹澐所画之《东山报捷图》(广东省博物馆藏)便是截取谢安故作镇定下棋之时,传信者跪地报信的情景。相同题材的历史画苏六朋也画过一件,现藏于广州艺术博物院。(图2)

对于历史人物的刻划,明代的陈洪绶可以说是居功至伟。

陈洪绶是晚明具有革新意识的人物画家,与崔子忠并称“南陈北崔”,是明代绘画史上具有开宗立派意义的一代大家。他的人物画对海上画派的任熊、任伯年、任薰、任预及岭南画家蒋莲的影响极大。在其传世的近百件作品中,所写历史人物就占有三分之一以上。在所写的历史人物中,又以王羲之最为多见。据不完全统计,他所画的《右军笼鹅图》就有三件,分别收藏于四川省博物馆、广东省博物馆和浙江省博物馆,其他画之名称不能直接显示和王羲之有关,但其主题实际上是以王羲之为蓝本的画迹就不胜枚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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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3、 明·陈洪绶《右军笼鹅图》,广东省博物馆藏

陈洪绶人物以装饰性的笔法表现出强烈的艺术个性。有论者这样评述他的略带稚拙的人物画:“陈洪绶假装要重新捕捉一种对他的时代而言,没有被滥用的原始而纯稚的风格,故意把笨拙感带到夸张的地步,反而似是而非地达到了极其精致的水平”,这是从一种全新的视角评论他的人物画,应该说是比较贴切的。在《右军笼鹅图》(广东省博物馆藏)中,我们可以看出这点。前行者为王羲之,后者为侍者,其人物之脸部变形夸张,衣纹遒劲飘逸,是典型的陈洪绶模式的笔法。在他的历史画中,尚有《淮南八公图》(天津市文化局文物处藏)、《渊明载菊图》(徐悲鸿纪念馆藏)、《何天章行乐图》(苏州市博物馆藏)、《九歌图》(上海市图书馆藏)、《杨升庵簪花图》(北京故宫博物院藏)、《南生鲁四乐图卷》(苏黎世利特伯格博物馆藏)、《归去来图卷》(美国夏威夷美术学院藏)等,大多是这种笔法,反映出在人物画中所体现出的程式化倾向。(图3)

当然,除了一些以人物见长的专门家而外,其他一些画家也多有历史人物画创作。《东坡笠屐》是文人画家最为青睐的题材,宋代的李龙眠、元代的赵孟頫、明代的唐寅、朱之蕃、清代的居廉、近代的张大千等都曾画过此题。朱之蕃的《东坡笠屐图》(广东省博物馆藏)是临摹自李龙眠,虽然无法考见李氏原画,但从此画可知其构图之大概。画题的原意是,苏东坡贬谪海南的谵州,一日外出归家,忽遇大雨,遂赴农家借斗笠、木屐穿戴回去。到家门口时,不仅妻儿觉得奇异,就连自家养的爱犬也狂吠。这个传颂千年的故事反映出苏东坡在逆境中顽强的生命意志,同时体现出豁达、开朗的性格,也是他平民化的体现。此画便是写他戴笠着屐的神态,只见他双手撩起长袍,亦步亦趋,一幅笨拙而可笑的模样。以苏轼为题材的画还有很多,比如画家们常画的《赤壁夜游图》或《赤壁图》等,大多以苏东坡词意所写,明末程嘉燧的《赤壁图扇面》(广东省博物馆藏)便是如此。此外,清代吴云的《画东坡像》(广东省博物馆藏)、苏腾蛟的《仿唐六如眉山翰墨图》(广东省博物馆藏)、苏六朋的《金莲归院图》(广东省博物馆藏)等也是以苏东坡为主要描绘对象。(图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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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4、清·苏腾蛟《仿唐六如眉山翰墨图》,广东省博物馆藏

吴伟的《仿李公麟洗兵图》卷(广东省博物馆藏)也是一幅历史故事画。该画曾经清宫鉴藏,有乾隆、嘉庆、宣统三朝印鉴,著录于《石渠宝笈》。后来流出宫外,流落到沈阳,最后经画家陈半丁收藏。陈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将其捐赠给广东省博物馆收藏。此画在杨仁恺的《国宝沉浮录》中也有著录。此画是吴伟的白描人物画精品,被列为国家一级文物。作者题识中之“蕴真黄公”,即是当时著名鉴藏家黄琳。按,黄琳,字美之,一字休伯,在弘治年间曾任锦衣卫指挥,富藏古玩书画,当时有“冠于东南”之称,据此可知吴伟与黄琳曾有过交游。(图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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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5、明·吴伟的《仿李公麟洗兵图》卷(部分),广东省博物馆藏

画中表述的“洗兵”,是洗净兵器、出兵之意。据传周武王在讨伐纣王的征战中,天空中出现一队神祗助战。大夫散宜生不解其天象,问及武王,武王说是天在“洗兵”。本图就是根据这个神话故事经过艺术加工而编绘的。虽然是临仿李公麟之作,但其画法已融入己意,这与吴伟的其他白描人物画如《歌舞图轴》、《武陵春色图》卷(均藏北京故宫博物院)等异曲同工。所画人物生动自然,线条遒劲,乃其白描人物之代表作。

明清两代的历史人物画是非常多的,以上仅以广东省博物馆所藏部分人物画为例,略窥这一时期历史人物画演变及其发展的历程。如果扩展到其他馆藏的作品,如中国国家博物馆、故宫博物院等,整个明清历史画的发展自然就会更加多姿多彩,如江萱所绘《潞河督运图卷》(中国国家博物馆藏)不仅可以见到清代的漕运、水上交通管理,还可略窥当时的风俗习惯、人物服饰等,几乎是当时漕运历史的缩影。希望这种有限的探索,能为人们进一步认识明清历史人物画的生成状态提供佐证。(图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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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6、清·江萱 《潞河督运图卷》,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本文作者朱万章系中国国家博物馆研究馆员,中国美术家协会理论委员会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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