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知名華人攝影師、普利策新聞獎得主劉香成受世博上海聯合企業館委託,策劃一本上海影像冊。
看著一堆供他參考的上海圖冊,他打了個問號:怎麼這些畫冊裡,一個上海人都找不到啊?
最後,當他和夫人凱倫•史密斯合作編輯的《上海:一座偉大城市的肖像(1842-2010)》出版時,裡面沒有地標建築、高樓大廈這些宏大的敘事,而是把鏡頭聚焦在一個個上海人身上。
他放棄馬克•呂布等大師的作品,把最多的版面留給了一位上海的平民攝影師——薛寶其。
1972年冬攝於北火車站,知青即將告別上海。
1981年秋攝於淮海路新世界服裝店
1984年秋攝於復興公園
以上照片被收錄於畫冊《上海:一座偉大城市的肖像(1842-2010)》
薛寶其今年86歲了。市中心的老房子拆遷後,他一直住在浦東的上南新村。
1993年退休以後,他把家裡的灶間和衛生間佈置成暗室,埋頭整理、沖洗這麼多年來拍攝的照片。
薛寶其
這些照片的時間跨度極大,足有近半個世紀;聚焦的範圍又很小,大都集中在薛寶其工作、生活了大半輩子的老盧灣區。
如今,作為行政區劃的盧灣區已經消失。但老盧灣人的日常生活被薛寶其一一定格在了畫面裡。
難怪有人看了他的照片說:“這些照片裡,有我們的老爹阿孃,外公外婆,阿爸姆媽,孃舅阿姨……也有你,有我。”
探望外婆,攝於1982年冬。
同事騎車帶孩子,攝於1990年春。
薛寶其第一次摸相機時23歲。
解放以前,他從老家江蘇江陰到上海來“討生活”,在一家小作坊式襪廠當學徒。
1952年,襪廠關閉,他進了失業工人政文班,後被推薦到盧灣區工人俱樂部當美工。
工人俱樂部經常要報道區裡的先進人物,通常是請照相館的師傅給他們拍照。
薛寶其發現,即使是在工作現場拍照,照相館的師傅也習慣讓人先擺好動作,“站好不要動”,再按下快門。
這樣拍出來的照片大同小異,人物呆板、不自然。薛寶其提議,不如讓他試試看。
他報名參加了市工人文化宮的攝影培訓班,又用單位提供的100元經費,到“淮國舊”(淮海路國營舊貨商店)買回一臺二手德國蔡司雙鏡頭反光相機。
在他的鏡頭下,那些反映各行各業熱火朝天抓生產的照片,有著濃濃的時代印記。
1964年春,潔而精飯店職工在開店前進行學習。
1966年,盧灣區煙糖公司職工召開生產會議。黑板上寫著:一定要把“特製”蛋糕送上珠穆朗瑪峰!
1979年春節前夕,哈爾濱等食品廠業務尖子比試裱花技藝。
更多的時候,他拍身邊的普通人。
除夕夜去鄰居家串門。前客堂裡,沈家“外婆”正在桌邊揀豆芽。
桌上一碟碟大魚大肉,這麼豐盛的年夜飯,好幾年沒看到了。
“外婆”聽薛寶其說要給她拍照,興奮地從大樟木箱裡取出“壓箱底”的綢緞絲棉襖褲。
老太太對著大櫥上的穿衣鏡仔細打扮了一番,又搬出太師椅,端端正正地朝南坐穩。
看老太太“功架”擺好,薛寶其先滿足她的要求按了下快門,又請她繼續回桌邊揀豆芽。
老太太有點納悶:“個麼我斬白斬雞拍照好伐?”
攝於1979年除夕
去弄堂口的老虎灶泡開水。
跑到門口一看,老虎灶兼營的茶室,以往都是老頭在裡面喝茶,連老太也很少看到,今天怎麼坐著三位年輕的姑娘?
他把兩隻熱水瓶放到一邊,悄悄問店裡的負責人。
原來,這是廣慈醫院的“護士小姐”,想要學習外語,又苦於找不到人輔導。
聽人說有個搞翻譯工作的老先生,天天來這裡喝茶,她們這是慕名前來拜師的。
攝於1979年4月
去菜場買菜,去浴室洗澡路上,去理髮店理髮……他隨身帶著相機,走到哪裡都能拍。
“我沒必要特地到啥地方去拍照。就在生活當中拍,這個是最精彩的。“
每天早上,薛寶其從建國東路500弄1號里弄口出發,由建國東路向西,至重慶南路向北,經合肥路到上海復興公園門口……
步行短短十幾分鍾,路過街頭、商店、民居,遇上日常生活中的各種場景,每天一來一回,就抓拍了幾十張各種題材的照片。
“我練啥基本功呢?我把照相機焦距調好。根據今朝天氣情況、採光條件,光圈、快門全部調節好。”
“到辰光我突然之間碰到啥畫面,照相機拿出來就好拍照片。假使(情況)不符合,馬上調節一下。”
1979年早春,攝於淡水路菜場。
1979年11月,建新理髮店的青年理髮員練習基本功“搖刀”。
薛寶其習慣用價格相對低廉的上海牌膠捲。但他沖洗出來的照片,人家都說“像是用進口依爾福膠捲拍的”。
原來,在沖洗上海牌膠捲時,他發現了一個規律:藥液新,衝出的膠捲反差高;藥液舊,衝出的膠捲反差低。
於是,他把新舊藥液分裝在兩個瓶子裡,根據需要調節配比,取名為“隨心所欲衝片法”。
這種衝片法結合他總結出的曝光技巧,在任何光影條件下拍攝各種影調的照片,都能達到反差適中、層次豐富、顆粒細的效果。
1981年11月,鄰居一家觀看第三屆世界盃女子排球賽。
薛寶其拍得最多的,大概是復興公園。
“因為格辰光上海人房子小,大家都歡喜往公園裡廂跑。公園就是縮小的社會,好題材的照片永遠拍不完。”
70年代末,他聽到傳言說:“現在公園裡有一批人,早上怕死,白天等死,晚上作死。”
為了搞清楚是怎麼回事,他把每天早上的馬路晨跑改成了進復興公園跑步。
“實地調查”了一番,他發現,原來文革結束以後,大批知青返滬,為了解決子女的就業問題,有一批老工人集中退休,紛紛走進了公園。
他們早上鍛鍊身體,白天談論國家大事,交流生活體會。晚上呢,一些喪偶的老年人談起了黃昏戀。
薛寶其對老年人安度晚年這個題材很感興趣,索性買了公園月票,利用早鍛鍊的機會跟他們接觸交流。
如今回過頭來看,四十年前老年人關心的事情跟現在一個樣。
打太極的老人,攝於1979年。
“公園裡人家幫我取了個綽號,叫我‘自己出鈔票幫別人拍照片的人’。因為我幫人家拍照片,只要人家需要,我都送給人家。”薛寶其說。
久而久之,他和一起鍛鍊的老人們培養出了“革命友誼”。
圍繞復興公園的噴水池,每天早晨都有一支長跑大軍。一連幾個星期,薛寶其都在周圍反覆觀察,想找個角度拍下這個畫面。
有天,他在一棵大梧桐樹下轉來轉去,無奈樹高爬不上去。旁邊一個退休工人看出他的心思,二話不說,靠樹蹲下,讓他搭肩上樹。
幾番嘗試,終於把這張照片拿下了。
晨跑大軍,攝於1978年。
同樣是在那個年代,中斷了十年的高考恢復,中外名著、數理化教材重新走進書店。
想要潛心讀書的年輕人也跑進了公園。
尤其是每到自學考試開考前,因為正逢盛夏,很多單位主動給考生公假,複習迎考。
這時的復興公園裡,到處是緊張備考的讀書人。
長椅上,常有青年男女一起看書,或是熱烈地討論著問題。
湖邊走廊裡,一對青年正在討論課本,攝於1980年。
已經為人父母的年輕人也不甘落後,帶娃看書兩不誤。——他們都是80後的爸爸媽媽吧?
媽媽看書,寶寶看傘,攝於1980年。
毛巾遮陽,攝於1981年夏天。
爸爸看書太認真,孩子只好解他鞋帶玩,攝於1980年3月。
這位爸爸經幾年自學,準備考業餘大學。工廠因急需人才,批准他帶薪上學。攝於1981年初秋。
1985年自學考試前,緊張備考的一家子。
瞧這一家子,攝於1983年春。
攝於1980年秋
還有這位專心看書的姑姑背後跟了個“小尾巴”(上圖)。
她告訴薛寶其,以往哥哥叫她帶侄子去公園,她怕影響學習都沒同意。這次嫂子開口了,只好答應下來。
80年代初,第一代獨生子女在公園裡度過了童年時光。
復興公園裡的大草坪、小池塘、旋轉木馬是許多上海小囡共同的記憶。
1982年六一兒童節,復興公園遊園會上,孩子們與象棋大師胡榮華對弈。
大樹下,攝於1981年春。
扶寶寶拍照,攝於1983年春。
追媽媽,攝於1983年春。
父子倆比賽翻筋斗,攝於1981年夏。
那時候,過六一兒童節要去紅房子吃西餐;
攝於1987年六一兒童節
國慶節要到淮海路上看彩燈;
1986年國慶夜,攝於淮海路重慶路口。
開學了,爸爸送到學校門口講了句悄悄話……
這麼多年過去了,翻看當年拍的照片,看到那一張張面孔,薛寶其心裡有些掛念:
照片上的你們現在都好嗎?當年的努力有什麼成果?退休後的生活怎麼樣?照片裡的孩子都長大了吧?
薛寶其和家人正在尋找當年拍攝的這些人物。如果你在照片中看到了自己,歡迎給我們後臺留言,將有意外驚喜等著你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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