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1 《生死場》:淺談蕭紅小說的蒙太奇手法

《生死場》:淺談蕭紅小說的蒙太奇手法

蒙太奇是音譯的外來語,原為建築學術語,意為構成、裝配,在電影領域有廣泛應用,大意是指當我們在描述一個主題時,可以將一連串相關或不相關的鏡頭放在一起,以產生暗喻的作用。現就蕭紅小說《生死場》中涉及到的敘事蒙太奇和表現蒙太奇作一簡單分析。

一、敘事蒙太奇

敘事蒙太奇以展示時間、交代情節、表現衝突為目的,它尋找和揭示鏡頭之間的敘事聯繫,對鏡頭依照一定的敘事邏輯來整理和重新排列,重在敘事,具體可分為平行蒙太奇、交叉蒙太奇、重複蒙太奇、連續蒙太奇等。《生死場》主要運用的是平行蒙太奇和交叉蒙太奇。

(一)平行蒙太奇常以不同時空、或同時異地發生的兩條或兩條以上的情節並列表現,分頭敘事而統一在一個完整的結構之中。

《生死場》的前十個章節,金枝經歷了未婚先孕、嫁做人婦、艱難生產、丈夫摔女等事情,她是作為整體的一份子夾在敘事中的,後七個章節,金枝單另作為一條主線被從群體命運中抽離出去,用兩個獨立的敘事章節《到都市裡去》和《尼姑》,講述了金枝的生活浮沉。

另一方面,在面對敵寇入侵、家園被佔的困境時,村民的反抗意識逐漸覺醒,行動上也趨向統一。

內容上有中斷和切換,主題是卻是圍繞著反抗展開,儘管這所謂反抗只是初具雛形。抗日隊伍宣誓完畢,開拔在即,場景切換到年輕的金枝收拾行李,準備進城,一路上有驚無險,在城裡勉強混了份縫補衣裳的活計。

第二次切換,是抗日隊伍出師未捷,人員作鳥獸散,金枝走投無路,想要做尼姑,女性的生命軌跡與男性的生存困境相似又迥異,蕭紅將千百年來作為附屬品的女性作為一條足以與男性群體比肩而立的的線索,著重描寫了她們的生存境遇,這種深層思考並呼喚女性尊嚴的理性光輝雖孤獨卻也燦爛。

(二)交叉蒙太奇是把同一時間,在不同空間發生的兩種動作交叉剪接,最終交匯成同一個場景畫面。

《生死場》第一部分《賣場》開始寫道“一隻山羊在大道邊齧嚼樹的根端”,鮮明的鄉村色彩、鮮活的動態場景一下子抓住了讀者的心,蕭紅趁熱打鐵,緊接著給了羊一個展現細節的特寫,“山羊嘴嚼榆樹皮,粘沫從山羊的鬍子流延著……粘沫掛滿羊腿”,只是寥寥幾筆,畫面整個被髒兮兮黏糊糊的羊佔滿。

畫面繼續跳躍,廣闊的田野裡,白菜地有小孩子走動,有跛腳的農民身影一步一跌,菜田旁邊高粱如林,青穗搖晃。

視線再放的長遠一些,農民二里半的房屋擠在野草從中,屋邊一排楊樹葉子隨風發出響動,場景一幕一幕的變換閃過,一面是悠閒懵然的羊,一面是心急火燎的人,加上懸在頭頂的烈烈炎日,共同構成二里半一家人忙碌找羊的故事開端。

讀者腦子裡畫面、聲音、色彩都有了,咩,是羊在叫,是尋羊的人在叫。

二、表現蒙太奇

表現蒙太奇是通過將前後不同形式、不同內容的鏡頭來進行對列和組接,從而產生單個鏡頭本身所不具有的豐富涵義,產生比喻、象徵的效果,重在表意,具體可分為抒情蒙太奇、對比蒙太奇、隱喻蒙太奇、心理蒙太奇等。《生死場》主要運用的是抒情蒙太奇、對比蒙太奇和隱喻蒙太奇。

(一)抒情蒙太奇是指意義重大的事件被分解成一系列近景或特寫,從不同的側面和角度捕捉事物的本質含義,渲染事物的特徵,類似於電影中的“空鏡頭”。

《生死場》第九部分《傳染病》的開頭部分,蕭紅使用了大量的景物描寫,一個接一個跳躍閃現,畫面感豐富。

亂崗子,死屍狼藉在那裡。無人掩埋,野狗活躍在屍群裡。 太陽血一般昏紅;從朝至暮蚊蟲混同著濛霧充塞天空。 高梁,玉米和一切菜類被人丟棄在田圃,每個家庭是病的家庭。是將絕滅的家庭。全村靜悄了。植物也沒有風搖動它們。一切沉浸在霧中。

墳場,是對死亡最為直接的明示,亂墳崗子,是賤命一條几乎等同於死無葬身之地,畢竟,他們或許腐爛在土壤裡,或許分解在狗腹中,都不一定。

太陽血一樣,掛在天空像是一粒劇毒的丸藥,要與天地萬物同歸於盡,蚊蟲滿天,菜棵遍地,死亡的氣息濃濃籠罩下來,叫人無處可逃。寂靜的村莊,沒有一絲風,植物直挺挺地浸泡在朦朧的霧裡,恐怖的氣氛悄無聲息地蔓延滲透。

天上地下,由遠到近的畫面都有了,有了野狗和蚊蟲的參與,這可怕不再是靜止不動,而是長了腳的,見縫就鑽。這才是傳染病的猙獰面孔啊。

(二)對比蒙太奇是指對鏡頭之間、段落之間、場景之間的內容,進行對比組接,形成強調、反襯、聯想、喻意等效果。

《生死場》第七部分《刑罰的日子》記述了村裡女人們生產的詳細情況,第一個感覺不好的女人是五姑姑的姐姐,在她之前,蕭紅用少量精準的筆墨勾勒了母狗生產的情況。

房後草堆上,狗在那裡生產。

收生婆來時,她乍望見這房中,她就把頭扭著。她說:“我沒見過,像你們這樣大戶人家,把孩子還要生養到草上。‘壓柴,壓柴,不能發財。’”家中的婆婆把席下的柴草又都捲起來,土炕上揚起灰塵。

孩子的誕生,對於母親和孩子都是生死大事,連條草蓆也不給,是否過分了些,再看前一段,連狗也有墊著草生下小狗的“特權”,人怎麼就沒有,狗可以安安生生相對順利的誕下寶寶,人在難產時候還要受言語利劍、受丈夫虐待,多重的壓迫紛至沓來,人為何這般卑賤?

單獨來看這個女人的遭遇,真是使人心疼又氣憤,與狗的待遇比對著來看,更是叫人出離憤怒了。

可悲的是,飽受折磨的女人和從旁幫忙的女人,也都把自己當了牲畜,潛意識裡就是千百年來本該如此,毫無任何不滿的抱怨和反抗的意識,她們人人都不如一條狗,卻渾然而不自知。

(三)隱喻蒙太奇是將不同事物之間某種相似的特徵突現出來,含蓄而形象地表達創作者的某種寓意。

還是《生死場》第七部分《刑罰的日子》中的情景描寫,表面上寫動物的狀態,實際上也是在寫人的生活,在天性這件事情上,二者沒什麼分別。

暖和的季節,全村忙著生產。大豬帶著成群的小豬喳喳的跑過,也有的母豬肚子那樣大,走路時快要接觸著地面,它多數的乳房有什麼在充實起來。

牛或是馬在不知覺中忙著栽培自己的痛苦。夜間乘涼的時候,可以聽見馬或是牛棚做出異樣的聲音來。

母豬歲歲年年大著肚子,下了一窩又一窩,村裡的女人年年歲歲大著肚子,生了一個又一個,牛馬每天夜間發出異聲,不知不覺栽培痛苦,村裡的夫妻也是如此,明知故犯製造女人的刑罰。

女人在這件事情上,沒有受到任何尊重,沒有權力願意與否,只是在餓狼撲食中被動承受,同呆傻的豬並無二致。男人對待此類事情,更是宛若發了情的牛馬,什麼愛意,什麼溫存,通通不知道,他們只在乎身體上的快感。

蕭紅以豬牛馬的本能交配,暗喻村中眾人的渾渾噩噩,這些低等動物不知情為何物,只懂得享受歡愉,可這些人類呢,枉稱為萬物之靈,也不過是性慾支配下的傀儡。

蕭紅喜歡繪畫,而藝術總是共通的,所以她的作品細節生動,極有張力,可視感強烈。在《生死場》中,蕭紅以蒙太奇手法將各個部分有機的聯合起來,用語簡潔,畫面靈動,調子悲涼,內涵豐富,雖淡化了情節的連續性,卻別出心裁地增強了感覺衝擊和遐想,意味無窮。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