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稻田明月（蔡店） · 圖 | 網絡
聰穎敏捷智慧超人
幽默豪放才華橫溢
父親去世十二年了，這是大哥當時給父親寫的輓聯。平時與父親言不投機的大哥，如此高度評價了父親，也如此貼近我對父親的評價！我認為上聯與下聯最後兩個字並不嚴格對仗，但絲毫不影響我對這幅輓聯的讚賞，時到今日，依然記得。
父親在世時，我根本沒覺得一個人在世上，擁有父親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情。少不更事的我經常漠視這種珍貴，揮霍這種父愛，踐踏這種親情。
直到父親去世後，隨著人生閱歷和生活磨削，父親的身影時不時在眼前一晃而過，似乎在思念我？似乎在擔心我？難道父親一直放不我的心下？如果到現在還讓九泉下的父親無法瞑目，我真的是不孝之子？
與其說父親在思念我，倒不如說我在思念父親。
年輕氣盛時，不知春夏秋冬，人過中年，始覺人生苦短，有許多願望無法實現。面對生活的壓力和精神的桎梏，倍感淒涼孤獨。這種淒涼與孤獨與暮年的父親是多麼相似，可惜當初我沒有意識去分擔父親的那份淒涼，去驅走父親的那份孤獨。
現在的我多麼希望能夠與父親一起坐下，好好談一談。談談我的生活，談談人生，談談社會，談談歷史，談談時事……我們會一直談到天亮。可惜沒有時空隧道來傳遞信息，沒有陰陽橋樑讓我們相會，只有在鍵盤上敲打我對父親的追憶，向網絡傾訴我對父親的懷念。
父親出生於1925年，17歲喪母。祖父重詩書，輕稼穡，家庭的重擔一下子就落在作為長子的少年父親身上。父親下面還有三個弟弟和三個妹妹，在災難深重的舊社會，對於這個貧窮的破碎的農村家庭來說，其生活狀況可想而知。
事實上，這個家庭與那個時代大多數家庭一樣禍不單行，在祖母早逝後的兩年時間內，父親最小的兩個妹妹相繼夭折，後來父親最小的弟弟也在解放戰爭中犧牲。父親協助著祖父硬是把這個家支撐起來，把倖存弟妹拉扯大，然後各自成家。
父親沒有被生活的重擔壓倒，也沒有向命運屈服。他沒有正規讀過一天私塾，卻在祖父的薰陶下，忙裡偷閒，閱覽大量的古書。
他記憶超人，悟性高，若不是一看就懂，過目不忘的話，那麼《四書》《五經》這些書中的許多晦澀難懂的句讀，是不可能隨手拈來，脫口而出的。因為在艱難的生活條件下，很難有機會去反覆閱讀。
父親是祖父眼中唯一秉承其興趣愛好的兒子，祖父對父親寄予厚望，父親也沒有辜負祖父。祖父在其生命裡的最後三年臥床不起，父親為他端屎端尿，服侍至終。
正如輓聯中上聯所描寫，父親天資聰穎，思維敏捷，博聞強志。這些都只是說的他與生俱來的固有元素，下聯才說出了父親的修養品質和人格魅力。
父親經常出口成章，語言活脫幽默，眉飛色舞，受眾聽了他第一句話後，永遠不知道第二句會是什麼。當跳躍性的語言從他口中飛流而出後，往往給人意想不到的驚喜。他描述人物時惟妙惟肖，他總結事情時畫龍點睛，他評判事件時一針見血。
正是因為這樣的品格和做派，父親在十里八鄉小有名氣。新中國成立後不久，各行各業需要大量人才，父親名正言順的成為了建設新中國的第一批農村基層骨幹。時值土地革命後，廣大的中國農村正在進行的互助組，合作社運動，父親以極大的熱情投入其中。
新中國成立以來的十年，是國民經濟發展最好的十年，好就好在沒有折騰沒有腐敗，為以後的發展打下了良好的基礎。這段時期也是父親在事業上最有成就感的年代，從父親那個時代的相片中，就可以看的出他年輕有為、意氣風發的精神面貌。
當物質有了一定的積累，中國官場歷史上固有的劣根性便逐漸暴露出來——浮誇、腐敗、媚勢、官僚。這些作風與父親天生的本性和他一貫崇尚的價值觀是如此格格不入，甚至是針鋒相對。
縱觀中國歷史，無論在朝廷還是方野，往往是小人得勢，君子被貶。古書上的無數典故父親不可能不知。父親本性生就，不卑不亢，剛直不阿。從“大躍進”時代開始，父親目睹了農村基層官場的種種現行醜惡、目睹了在和平年代餓魂遍野，更加堅定了他的信仰和道德操守。
他疾惡如仇，愛憎分明，“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正是他這個時期的寫照。這個十年是父親鬥爭和憂憤的十年，也是父親在事業上出現了分水嶺的十年。
記得父親給我們講過這樣一個故事：在人民公社時期，他所供職的公社即將有一位新書記到任，不知是副書記為了迎奉新書記，還是新書記為了造勢，竟在新書記還沒到任時，就舉行歡迎大會。
公社政府大院裡大大小小人物為了抓住這個拍馬溜鬚的機會，積極舉手表示歡迎，更有甚者寫賀詞表忠心，極盡阿諛之能事。
稍微有點骨氣的人會知道，對一個素未謀面的人舉行歡迎大會本就荒唐，這是對每個在座的人智商的侮辱對人格的蔑視。可是在中國官場到處在上演著這場《皇帝的新衣》。
就在大家舉手如林的場面裡，卻有一個不和諧的符號——父親竟然安坐其位，沒有舉起手！當時大家驚恐地看著父親，副書記也來質疑父親為什麼不舉手？父親平靜地回答：“我不認識新書記，對他不瞭解，沒有權力舉手！”
這本是一句大實話，可是在當時的確也是一句大蠢話！試想，在官大一級壓死人的等級社會里，一個小小的職員對頂頭上司這樣說話，是需要多大的勇氣和玉碎的犧牲精神。
這句話的後果意味著什麼，父親不會不知道，他卻說的擲地有聲。可見父親有多麼強大的內心和不可侮辱的自我！他是站在道德和正義的至高點說話，所以心中無鬼也無畏。
當人們在評價一個人時，往往會注重他得到了什麼，而忽視他曾經做過什麼。在得失的天平上，父親既沒有物質的積累也沒有社會地位的攀附，他精神的聖潔和人格的高尚卻是許多人無法企及的，他身上的傲骨也不是隨便哪個人具有的。
也正是父親這些素質贏得了廣泛的群眾基礎，新書記到任後，也無法拿捏父親。父親不參加任何幫派，加之其口才與學識，在以後的三反五反等一波又一波的政治運動裡，始終沒有被打倒。
以上是父親與權貴鬥勇的故事，聽著總有些悲壯或者鬱悶。下面的則是父親與官僚腐敗鬥智的掌故，聽著倍感開心快意。
父親負責的一個基層單位的住所，是土改時沒收的農房。伙房很破舊，一面緊挨社員住房，一面是倉庫重地，一旦失火，後果會很嚴重。父親多次上報，就是遲遲沒有被重視。
有一天，父親破例邀請上級領導來吃野味，並且還說安排有娛樂活動。有吃有樂，領導大人當然來了。然後父親指揮手下的人把水缸和水桶都盛滿水，不要走遠，原地待命。再囑咐炊事員儘量大火炒菜。
搞得炊事員納悶：平時老是要我小心火災，現在倒要我燒大火，燒著了怎麼辦？父親說：“叫你大火燒就大火燒。”
當父親正陪領導在辦公室聊天時，“失火了！失火了！”有人喊。嚇得那位領導趕緊跑出來。由於準備在先，救火及時，火很快被撲滅，沒有造成多大的損失，只是可惜了那一鍋野味！
領導哪有心思吃野味，立馬打道回府，第二天，新建伙房的專款撥下來了。後來，炊事員對父親說：“還是您高明啊！”父親笑著說：“還是你的那把火燒得好哇！哈哈哈！”
由於厭惡了官場的傾軋虛偽、勾心鬥角，父親從行政轉到商界。表面上是父親工作性質的改變，其實是父親思想的改變。父親在過去的十年前，是個滿懷抱負躊躇滿志的人，十年後的他看穿世態與世無爭。
計劃經濟年代，管理商業是比較簡單的，既不擔心貨源也不擔心客源，只負責賬務出入平衡即可。
父親總喜歡去那些山高皇帝遠的地方，如姚家山、源泉、雙河、張河、郭河、飛鵝等。家鄉的大片土地上都留下父親的足跡，每到一個地方，就與那裡的老百姓打得火熱，特別是那些“臭老九”和樸實的農民。
在物質極為貧乏的年代，管理商業意味著掌握財富。無論是我家的七親六眷，還是十里八鄉的父老鄉親，只要有求於父親，都得到了父親力所能及的幫助和救濟。無論在集鎮還是偏遠的小山村，父親的知名度極高。
每次隨父親走在大街上，短短的街道對於父親來說就像在搞接見會似的，總是有人喊住父親，有的是託他辦事的，有的是與他談工作的，有的是與他談家常的，有的純粹是出於喜愛或者感激與父親攀談，這就是父親的魅力和氣場。
父親管商業一管就是十多年，直至他退休。縱觀我家的興衰，這十年是我們這個家庭最為火旺的十年，也是父親生活最瀟灑的十年。
這十年裡，大姐讀師範，二姐進工廠，大哥提軍幹，二哥當上民辦教師，家裡蓋了新房。家裡經常高朋滿座，賓客盈門。在一個世代務農的小山村，這樣的家庭屈指可數。時至今日，我依然無限懷念那個不可複製的少年時代！
關於作者 稻田明月，出生於蔡店郭崗，定居黃陂前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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