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0 流散中美兩地的國寶——昭陵六駿(西安篇)

流散中美兩地的國寶——昭陵六駿(西安篇)

流散中美兩地的國寶——昭陵六駿(西安篇)


昭陵與六駿,盛世與衰落

自公元前11世紀的西周在此建都鎬京至今,渭水河養育的西安城不知道埋著多少的寶貝,千百年來為各種文物古玩販子盜墓賊垂涎三尺。在西安市西北面,過了渭河,陝西省咸陽市禮泉縣境內有一座九嵕(zong1)山,這裡就是那“稍遜風騷”的“唐宗宋祖”之一,唐太宗李世民的長眠之地——昭陵。

流散中美兩地的國寶——昭陵六駿(西安篇)

唐代詩人杜甫曾有一首今天並不算太出名的詩《行次昭陵》。那日他來到唐太宗李世民的陵墓昭陵,內心感概昨日的盛世好像從未發生過的一樣消失了,不禁生起一陣悲慼。詩云:

舊俗疲庸主,群雄問獨夫。讖歸龍鳳質,威定虎狼都。

天屬尊堯典,神功協禹謨。風雲隨絕足,日月繼高衢。

文物多師古,朝廷半老儒。直詞寧戮辱,賢路不崎嶇。

往者災猶降,蒼生喘未蘇。指麾安率土,盪滌撫洪爐。

壯士悲陵邑,幽人拜鼎湖。玉衣晨自舉,鐵馬汗常趨

松柏瞻虛殿,塵沙立暝途。寂寥開國日,流恨滿山隅。

其中“鐵馬汗常趨”一句據說和一件奇事有關,唐玄宗時代安史之亂中,首都長安的東部屏障潼關失守,同一天,昭陵內的石人,石馬竟然都流汗了("十四日辛卯〈四七〉,潼關失守。”......〈“後昭陵奏:是日靈宮石人馬汗流。”)。此事記載於唐人姚汝能的《安祿山事蹟》中。此後,唐朝雖又延續了近兩百年,但再也不復盛唐的大好河山了。

而昭陵六駿,正是昭陵諸多石人石馬中最為人所知的。所謂“昭陵六駿”原是祭獻於昭陵北側祭壇上的六幅石刻馬匹畫像,這六匹馬均為昭陵主人唐太宗生前所愛之馬,伴隨他經歷了唐王朝創立,以及鞏固帝國基業的歷次戰役。

流散中美兩地的國寶——昭陵六駿(西安篇)

20世紀初,尚在原位的昭陵六駿

六幅石刻之上原有迴廊遮雨雪,20世紀初,一位法國探險家曾來到昭陵,無意中拍到了已經搖搖欲墜的迴廊。這可能是昭陵六駿在原位的第一張照片(上圖),也是最後一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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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中國郵政發行了“昭陵六駿”為主題的郵票

唐朝是最後一個建都西安的朝代,唐朝也被人們視作中國歷史的一個巔峰期,其中尤以唐太宗至唐玄宗前期的盛唐時代為人們津津樂道。可怎知,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了百年盛唐的霓裳羽衣曲,而中國歷史的總軌跡也從最高峰漸漸下沉,至清末民初,竟然落到了列強入侵,文明衰落的悲慘境地。

而昭陵六駿分居中美兩地,正是這一歷史盛衰變奏的見證者。

去西安看“六駿”

2016年5月末,黑夜中,我坐上列車離開上海站,駛向西北方向。此行主要是去探望西安偶抱小恙的朋友,但這也是我一生中第一次有機會去古都西安。睡夢中,火車走過了中原大地,醒來已經是三門峽了。列車的走向與渭河平行,最終抵達目的地。約十年前,我曾坐火車去蘭州,也曾在隴海線上看過黃土的起伏,不過西安留給我的印象只是一座遙遠的箭樓。

流散中美兩地的國寶——昭陵六駿(西安篇)

遠眺大雁塔(筆者攝於2016.5)

這一次,火車在西安北站停下,遠離市區,至少箭樓是看不著了。好不容易停當下來,覺著該出去做點啥。隨便吃了碗麵就奔向此行的第一站,也是重點之一,心心念唸的碑林博物館和昭陵六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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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城牆一瞥(2016.5)

小學時期,沒有電腦,電視被嚴控,沒有耳機,只有讀書才是自由的。喜歡讀父親早年訂閱的雜誌,最齊整的是84-86年的文史知識,後來才知道,那些年父親正在苦讀某大學的中文系本科。我喜歡讀歷史,但常常讀得不求甚解,以至於常常會在心裡留下綿延多時的問號。

記得當時就讀到了昭陵六駿,覺得那配的圖中馬匹蒼勁有力,活靈活現,神態各異,但最後讀到其中幾匹竟然流散海外,被美國某某某博物館收藏,就特別生氣,被傷害的民族情感洶湧噴發。那時的我,知道敦煌大盜斯坦因,知道大英博物館中無數的中國寶藏,如晉代顧愷之的《某某圖》等。在那些十分模糊,卻好像還能浮現畫面的記憶逐漸沉澱之中,童年的愛好終究還是愛好,只是如今有了強大的搜索工具,海量的數字化信息,互動式地圖,豐富的影音資料,那些空白慢慢填充起來。

流散中美兩地的國寶——昭陵六駿(西安篇)

流失於海外的又一國寶級文物,收藏於美國紐約大都會博物館的一套陝西寶雞出土的西周青銅酒器(以大盒子狀的夔蟬紋銅禁為珍稀罕見),為晚清大臣端方的私藏,後因端方死於辛亥革命,這套青銅器為美國人福開森(上海武康路的前身福開森路就以他的名字命名)購得,1924年起成為大都會博物館的珍藏。(筆者攝於2014.7)

但,俗話說,百聞不如一見,如果不親眼見一見昭陵六駿,哪怕再完全的認知,都比不過親眼目睹。

碑林與昭陵六駿

碑林博物館在西安城牆邊,原為明清時代的文廟遺址。盛唐的建築、街道乃至一絲一毫的風貌全都無處尋覓了,如今西安市內地面上的古蹟絕大部分是明代往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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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散中美兩地的國寶——昭陵六駿(西安篇)

碑林內的眾多寶貝之一,大夏石馬(2016.5)

但文物是充滿生命力的,即便在不同的時空下依然魅力無窮。

在今天的陝西省歷史博物館建立之前,碑林是老陝博的所在地。碑林之名,成於清代,但從五代末期,北宋初年這裡就已經成為碑刻藝術的收藏地。我見到了只有在課本中才能見到的篆書經典石刻熹平石經、紀念唐代宗教包容的大唐景教流行碑,以及顏體名帖多寶塔感應碑,王羲之書法集字帖聖教序碑。不過除了那些書法雕刻藝術文物之外,昭陵六駿是碑林幾乎無可爭議的一件鎮館之寶了。

流散中美兩地的國寶——昭陵六駿(西安篇)

大秦景教流行中國碑的碑首,此碑為首批64件/組禁止出國/出境展覽的文物之一。筆者攝於碑林博物館

流散中美兩地的國寶——昭陵六駿(西安篇)

東漢熹平石經局部,總46塊,為當時儒學典籍的石刻本,因年代久遠,加之許多石經碎裂,目前失散於中國各地。碑林中所藏的為其中字數最多的。

流散中美兩地的國寶——昭陵六駿(西安篇)

多寶塔感應碑局部(2016.5)

流散中美兩地的國寶——昭陵六駿(西安篇)

昭陵六駿存放展示的位置是碑林的偏殿,上書“西安石刻藝術室”幾個字,為陳毅元帥所題。走入室內,經過幾件同樣很有價值的歷代石刻,就能看見昭陵六駿在室內中央一字排開。

流散中美兩地的國寶——昭陵六駿(西安篇)

昭陵六駿旁陳列的巨型唐代石犀

若解字,馬之良才者,為駿也。

這六駿都是與唐太宗李世民出生入死過的坐騎。

左邊三匹,頭向右側的分別為什伐赤、青騅、特勒(勤)驃

什伐赤。李世民破王世充、竇建德的虎牢之戰的坐騎,此馬曾身中五箭。名稱為突厥語音譯。

青騅。 平竇建德時騎乘。“青”非指顏色,或為“秦”,是指其品種來源為“西方神秘國度”的大秦。據說也曾身中五箭,石像中其四肢騰空,似乎說明它速度極快。

特勤驃。李世民平宋金剛時所乘之馬。為突厥語一高級官名的音譯。以上三圖筆者攝於碑林博物館

右邊三匹頭朝左,尾在右的是颯露紫、拳毛騧和白蹄烏

流散中美兩地的國寶——昭陵六駿(西安篇)

颯露紫。李世民征討王世充時所乘。六駿之中唯一有人像的一幅。可能為丘行恭。碑林所藏為複製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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拳毛騧(gua)。平劉黑闥時騎乘。名稱也是突厥語音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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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蹄烏。李世民平薛仁杲(果)時所乘。名稱一說為白蹄黑馬,一說為突厥語轉譯。

其中颯露紫,捲毛騧是複製品,雖然同樣惟妙惟肖,但還是能看出少了時間的磨練,沒有歲月的痕跡,技法上也略顯笨拙呆板。在碑林的眾多文物寶貝中,昭陵六駿的前面永遠是導遊和遊客最集中的地方,因此館方也拉起了一條常常的隔離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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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陵六駿全景(2016.5)

每一匹駿馬是一段唐太宗的戎馬生涯,每一匹駿馬是一段唐帝國的傳奇故事,記錄了中國最偉大朝代的最偉大皇帝的赫赫軍功。而它們難念更難懂的名字背後是盛唐民族融合,跨文化交流的證明,這些來自西域,甚至天山之外的馬匹。唐朝比我們想象的要開放得多。

百年前,從渭河邊流向思故河畔

Schuylkill River,斯庫基爾河,流經費城的河流之一,也被譯作“思故河”,河東主要是費城市區,賓大校園在河西。(圖片來自維基百科)

歷史不會永遠留在盛唐,到了20世紀初,中國已經淪為一個無力保護本國文物的弱國,如同當時的埃及、印度、希臘等國,聽憑洋人予取予求。我們今天看到的昭陵六駿是否是公元7世紀的原作還是宋代乃至明清重修的仍存疑問,不過其價值遭到洋人覬覦的昭陵六駿陸續失竊,並均因主觀和客觀的原因,遭到了破壞。

有關昭陵六駿被盜,颯露紫和拳毛騧流失海外的故事有諸多版本,不過根據中英文史料記載,尤其是一位在賓大博物館工作的中國學者周秀琴博士的研究,還是能釐清事件的來龍去脈的。

其中有兩個疑問,似乎可以從她的研究中得到解答。

颯露紫保存完好的樣子

(1)是誰在什麼時候偷竊了昭陵六駿?初步判斷首先被盜的是颯露紫和拳毛騧,由法國人(A. Grosjean)及助手得手。時間在1912-1913年,因為其與助手的行為遭到農民的阻撓,導致兩幅石刻摔壞。其後,又有洋人偷竊了另外四駿,但被及時發現追回。

2)二駿是如何出國的?可能與袁世凱有關。二駿先為當地軍頭張雲山所獲,後轉贈“義父”,時任陝西都督陸建章。陸是稱帝派,為討好袁家又將其送給袁家二公子袁克文,以裝點袁家花園。但因袁世凱暴死,袁家倒臺,二駿意外流入文物市場,被臭名昭著的文物商人盧芹齋帶到美國,尋覓買家。盧芹齋在1927年的回應中,聲稱這次跨境交易是得到上面認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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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芹齋

(3)二駿是如何被賓大買下的?收購“二駿”的是美國常春藤八校之一:賓夕法尼亞大學的博物館。賓大位於費城的西北,斯庫基爾河的左岸。

1918年,整整一百年前,賓大博物館的負責人——高登博士與盧芹齋在紐約見面,他一眼相中了已經成為碎塊的石刻,但這筆交易因為賓大囊中羞澀而談了兩三年,直至1920年,一位美國慈善家捐資12.5萬美元(相當於今天的1000萬人民幣),買下了颯露紫和拳毛騧,“二駿”。(有關在美交易的內容,請看下期)

流散中美兩地的國寶——昭陵六駿(西安篇)

高登館長

4)有沒有畢士博這樣一個壞蛋企圖將六駿全部運到美國?畢士博確有此人(但他的常用中文名字是畢安祺),許多昭陵六駿的故事裡被說成一個(企圖)勾結軍閥倒賣中國文物的壞蛋。他全名Carl Whiting Bishop,1914年起擔任賓大博物館東方藝術部的副館長,1915-1917年被賓大派到中國尋寶,在陝西省立圖書館見到過失而復得的另外四駿,但因為一無所獲而被召回國並解職。隨後他參加美國海軍,參與了一戰(1918年結束),戰後被派到上海當一名海軍武官。此後他供職於哥倫比亞大學(20年代曾在中國參與一些考古活動)和華盛頓的佛利爾藝術館。而二駿可能於1916年左右運到美國,於1918年才被賓大發現並買下,時間線上與這個畢士博的活動時間和空間沒有交集。也許他參與過別的中國文物流失到美國,但與流失的二駿並無牽連。

流散中美兩地的國寶——昭陵六駿(西安篇)

2015年出版,2016年翻譯成中文,描述美國各路商人、學者、傳教士百年來攫取中國文物各類故事的書籍《The China Collectors 誰在收藏中國》將各色人等的各種心思一一記錄下來,值得一讀——當然儘量看原著。

昭陵六駿失竊的年代,正好是中國改朝換代的動盪時期,清朝落幕,民國誕生,不必說陝西一地的政治形勢複雜,全國上下直至新中國誕生都沒有形成一個統一安定的局面,這段時期,也是大量國寶外流的時期。

漂洋過海而去的二駿是六駿中最漂亮的兩幅,而另外四駿,則如上文所述,雖遭粉身碎骨的厄運,但所幸沒被盜運出境,國人仍能一睹其風姿。但昭陵六駿真身齊聚的場面恐怕很難再現了。

昭陵景區在昭陵六駿原址北司馬門遺址重新塑造了昭陵六駿的複製品,並向賓大博物館喊話,要求歸還國寶。然而國寶迴歸之路,何其艱辛。而且,單就這複製品的製作水準而言,至少我們還沒準備好。

流散中美兩地的國寶——昭陵六駿(西安篇)

昭陵景區的六駿複製品,說實話,不是失望,而是hin失望(來自澎湃新聞)

不過,昭陵六駿保存在國內的四駿,已經被列入國家第三批禁止出境展示的文物,其價值之貴重,其受重視的程度可見一斑,而一個強大的中國再也不會允許國寶外流了。

去費城看國寶

四駿安定了,可另二駿依舊回國無望,唯一的辦法只能去費城看它。

2016年7月,結束回國探親返美之後僅一個多月,我又帶著前來探親的岳父岳母沿五大湖南岸向東海岸自駕遊,遊歷克里夫蘭、尼亞加拉瀑布、至紐約,繼而南下費城。和西安一樣,費城相當於美國的故都,美國兩百多年的歷史繫於此地。

從紐約抵達費城時,是下午,天氣格外地好。在獨立宮,獨立鍾這些費城經典景點稍稍走一遍,太陽就已經西垂了。作為司機兼導遊的我,往第二天的行程里加塞了一個少有人去的私人項目——我們將跨過思故河,去賓大,去看失落的昭陵國寶,去看夢寐以求的颯露紫和拳毛騧真品。

請看下期美談《君在渭水邊低吟,我在斯庫基爾河畔回望:流散中美兩地的國寶——昭陵六駿(費城篇)》

流散中美兩地的國寶——昭陵六駿(西安篇)

昭陵六駿圖,據說為昭陵六駿的設計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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