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3 “逃兵”英雄(4)《塵封檔案》

“是。”王樹山無奈地低下頭。

走過中藥鋪,年輕的小老闆連忙跑出向他們打招呼。

王樹山假裝沒看見,低著頭走了過去。

在一個賣黃瓜的攤子前,王樹山翻來揀去,明顯地在磨時間。宗警英站在跟前,冷眼觀察,一言不語。

不一會兒,一個戴草帽的中年人擠到攤前,“老闆,黃瓜怎麼賣?哎!這不是醫院的王醫生嗎?”

“啊!是是是,你來幹啥的?”王樹山顯得很熱情。

“我們村的劉護士在你們醫院那裡,有她一封信,煩你給捎去。”

“好好好!一定一定。”王樹山慌忙把信塞進褂子的上兜。

回去的路上,宗警英、王樹山兩人仍然一個在前,一個在後,一路沒有聲息。一個很自信,得意洋洋;一個暗地裡琢磨:剛才送信的是誰?敵人又使什麼新花招?

然而這一天沒事,平平常常地過去了。

第二天,一直到買完菜,仍沒有事。

回醫院的路上,兩個人一如往常,默默無語地前後走著。

“哎呀,這不是樹山嗎?”一聲女人的話音,打破了兩人的沉悶,宗警英抬起頭來看,已經到了王家衚衕。這是條極其僻靜的衚衕,向前左拐就到了醫院的大門。那女人站在一個敞開的大門前,三十多歲,一副貴夫人打扮,身後還站著一個同樣年齡的男人,西裝革履,笑容可掬。“樹山呀,快進來,快進來!”女人極其熱情,但上前拉的卻是宗警英。

魚上鉤了。

女人把他們讓到堂屋裡,遞煙倒水,熱乎得就像迎財神。

男人把屋門一關,對著宗警英,立即沉下臉去:“我們是和王樹山一起從濟寧來的。你知道,軍統的規矩就是站著進來,躺著出去,為黨國的事業貢獻一生。我作為你的上級,現在命令你,立即為黨國的大業工作!”

“可是,我早已脫離了。你是什麼人?”宗警英很是惶恐。

“我說了,是軍統,你的上級。”

“我的上級在臺灣。”

“我就是從臺灣來的,這是委任狀!”來人把一張花花綠綠的硬紙遞到宗警英的面前。

宗警英向那紙瞄了一眼,長嘆一口氣,懊喪地蹲在地上。

“別怕!”女人把一杯茶水遞到他的眼前,“美國已經佔領了全朝鮮,國軍很快就打過來,這裡馬上就是我們的天下了,到時候可要論功行賞!”她在為宗警英打氣。

“賞不賞的沒什麼,我只想過安穩的日子。”

宗警英囁嚅著說。

“胡說!”那人打斷宗警英的話,“打起精神,壯起膽來!現在正是我們大顯身手的時候!你當我們的聯絡員。”

“聯絡員還是讓王樹山當吧。”宗警英哀求。

“他有他的任務!明天你去那個中藥鋪,辦一下事情。辦砸了,我可是翻臉不認人,聯繫暗號是……”

“哐哐哐!”一陣銅鑼的聲響,打斷了那人的講話,接著一個破鑼嗓子的大嗓門傳來:“公安局下通知,所有沒有戶口的外來人員,都要有證明人帶領,去公安局領取暫住證!”

一女兩男三個沒有戶口的國民黨特務,頓時臉色變黃,他們知道,去公安局就意味著被捕,不去,就得在這間屋裡當老鼠。

看來,韓局長的戶口清查計劃真把他們嚇成了老鼠。宗警英暗暗在心裡想,嘴裡卻是怯怯地說:“那……好吧,只是……”

“沒有什麼只是的,我們的計劃很周密。”那人惡狠狠地說。

兩天後,同樣是這間屋子裡,宗警英帶來了一個叫陳洲的中年人。

室內除了上次的那一男一女外,又多了一個背有些羅鍋的老男人。

王樹山獻媚似的上前向宗警英介紹:“這位是田司令,從臺灣來的,是我們的上司。”

“田司令!”宗警英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向他鞠了一個躬,“我是——”

“你就不用介紹了,你叫李建勤,你的情況我瞭解,是我們的功臣。”司令厚嘴唇一咧,從裡面撕出一絲笑痕,“這位——”

宗警英介紹說:“田司令,按照您的計劃和接頭暗號,我與兗州的地下同志接上了頭,他叫陳洲,是張行進站長派來的。快,向田司令鞠躬!”

陳洲卻不買賬,三角眼一瞥:“田司令,是來犒賞我們長年戰鬥在共軍心臟裡的功臣的吧?這回帶來多少人民幣呀?可別是美元,在這裡可是惹事的廢紙!”

田司令臉上一陣尷尬,紅著臉說:“告訴你們張站長,有他領賞的那一天!現在我口頭傳達毛人鳳局長的命令。”

滿屋子人立刻立正,在軍統中,毛人鳳也按照蔣介石的一套,形成了絕對的權威。

“張行進等兗州工作站的同志,你們有功於黨國,望在田寬司令的領導下,全力破壞兗州及其附近的公私設施,切斷運輸樞紐,配合朝鮮戰爭,直至聯合國軍在朝鮮乃至全中國的完全勝利!”田司令一頓,拍拍陳洲的肩膀,“你不希望共產黨垮臺,國軍一統天下嗎?”

“那當然!”陳洲用響亮的聲音回答。

“那好!我們同心同德,在兗州這塊風水寶地大幹一場!”

“好好好!大家都坐下,商量商量給共軍什麼樣的顏色?”

“我建議!”王樹山霍地站起來,“我們乾脆給共軍來個厲害的,從兗州城郊劫運往濟寧的軍火汽車,然後就用共軍的汽車、共軍的炸藥,去炸兗州火車站的軍火貨場,看他們的公安局還四處查不查有戶口的人?共軍沒有了軍火,那還不叫美軍一個一個地宰?”

宗警英心裡一驚,這個計劃假如實施,一定會嚴重干擾我們的工作,得想辦法拖住他們。

等他們七嘴八舌說完了,宗警英裝做若有所思的樣子說:“王樹山的計劃好是好,可現在不能急……最好田司令和張站長見了面,我們聯合了,再……”

“公安!”在外面站崗的特務破門而入。

緊跟著,一聲吶喊響如炸雷:

“站住!不許動!舉起手來!”蔡股長几個人飛身而入。

“譁!”一聲窗響,一道黑影閃出,田寬不見了。

“蔡股長,跟我追!”宗警英大喊一聲,緊追田寬破窗而出。

衚衕裡的幾戶人家,被仔細搜查,沒有。

公安部隊在韓局長的親自指揮下,將這一帶重重包圍,田大牙就是有孫悟空的本事,也逃不出這嚴密的包圍圈呀!

應該就在這條衚衕裡!

仔細再搜。

還是沒有。

此時天已經黑了,再拖下去就可能形成被動。宗警英急得額頭有些冒汗了。

突然,一個念頭冒出:向北第三家,只有一個老太太的那一家。老太太長時間地坐在蒲團上納鞋底,雖然慈眉善目,但是眼神不好,每一針紮下去都要把鞋底放在眼睛跟前,然後才將線拉出老長。來回看見幾遍,宗警英心裡都感到怪怪的。

這一帶的風俗,老太太納鞋底,不是坐在堂屋門前,就是坐在院子裡,因為這兩個地方的光線好,而這個老太太卻坐在光線昏暗的鍋屋裡。

莫非?宗警英眼睛一亮。

“蔡股長!把那位老太太請到外屋裡。”

“我明白。”蔡股長向宗警英會心地一笑。這些長年戰爭考驗出來的公安幹部,軍政素質個個都是拔尖的。

老太太被蔡股長請出去後,宗警英手一揮,民警們立即躡手躡腳地走向蒲團。宗警英猛地一掀,蒲團下面是一塊齊地平的棗木板,掀開棗木板,出現一個黑洞洞的地洞口。

幾道手電筒光照下,長短几支槍口同時指著洞口:“出來!”

“別……開槍。”洞裡立即傳來一個結結巴巴的聲音,“我……出來出來。”一個商人打扮的傢伙,失魂落魄哆哆嗦嗦地爬了出來。正是剛才破窗逃跑的田寬。

民警跳進去取出了罐頭、手槍、菸酒,還有一大堆花花綠綠的蓋有國民黨國防部紅印的委任狀。

因為宗警英已經與中藥鋪的特務接過了頭,因此,審訊陳洲的工作變得非常簡單,宗警英單刀直入:“說,小老闆有什麼弱點?”

陳洲的腰立馬弓下,“參加組織時間短,年紀輕,是個喝墨水的,膽子很小。”

“怎麼個小法?”

“幾次派他到兗州火車站貨場偵察,他都嚇得裝病沒有去。”

宗警英立即行動,帶領搜捕小分隊來到東關。宗警英叫老金和小林帶陳洲隱蔽在一間空房子裡,他和蔡股長五個人摸到了中藥鋪。蔡股長按照敲門的暗號,上前緊拍三下,稍停,又拍了三下。不一會兒,裡面傳來一陣腳步聲,問:“誰?”

“東村的姑老爺家。”蔡股長貼著門縫往裡望,果然是小老闆,“姑奶奶叫來買兩貼膏藥。”

小老闆開開門說:“有,請到裡邊來吧。”

宗警英先進大門,蔡股長進門後把大門關上。宗警英撲向櫃檯外西頭房屋裡,蔡股長撲向櫃檯內東頭南北套間裡,小韓、小李打開後門撲向後院,趙敏押著小老闆站在前廊望風。

西頭房屋是診病室,對門一張單桌,上面放著幾本醫書,線裝的,還有問診枕、毛筆、硯臺、處方箋。一張床,被褥凌亂,顯然,剛才小老闆睡在上面。

“報告!沒人……沒人。”民警相繼回來。

整個院落沒有發現張行進。

蔡股長一把將小老闆揪進屋裡,一巴掌扇掉他頭上的帽子,隨手把手槍舉起。

“饒……饒……”小老闆跪在地上。

蔡股長將黑洞洞的槍口抵住小老闆的腦門。

小老闆癱在地上,嚇得魂飛魄散。

“說!張行進那王八羔子在哪裡?”蔡股長大拇指打開槍保險。

小老闆死命高抬眼珠,緊盯著槍身,兩隻手搖得就像狂風裡的芭蕉葉,“我……帶……你們找……”

宗警英上前“講情”:“他答應帶我們去找,就饒他一命吧。”

“不,如果找不到,還得再動二遍手,崩了算了。”蔡股長食指扣緊了槍機,“再說,咱還有陳洲在手裡。”

小老闆真正掂出了自己的分量,他感到了子彈就要出膛,爬著轉向宗警英,像揪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個勁地磕頭作揖,“求求首長你作保,今晚保證能找到!”

“好!我作保。”宗警英槍口也指向小老闆,“要是找不到,你這條命就活不到天亮了,起來,走吧。”

小老闆從地上爬起來,擦一把滿腦門的冷汗,轉身就往外走。

路上小老闆交代:張行進是他姐夫,是情報站的頭,對他非常信任。張行進有三個藏身點,一號就是這個中藥鋪,是情報站的中心點,負責聯絡工作,張行進常在這裡見客,有時也在這裡住宿。二號是保鏢趙會同家。趙會同有點馬大哈,但塊頭大,槍法好,會武術,因此常在那裡過夜。三號是最秘密的地方,在老堂子街最西頭的四合院裡,前家通前街,後家通后街,兩家都是情報站的人,一有風吹草動,就可神不知鬼不覺地溜走。這裡只有一個叫張嬸子的女留守員,負責接客送客,是張行進工作和接待外客的地方,沒有通知和小老闆的帶領,任何人進不了這裡。

好狡猾的傢伙,不是好對付的。

宗警英看看錶,深夜兩點,他和蔡股長稍一商量,果斷決定,小韓、小李去二號,他倆和趙敏帶小老闆去三號。

來到門前,蔡股長和趙敏分別貼在門兩側,小老闆在宗警英的示意下,上前敲門。

“哐——哐哐——”這傢伙真是風聲鶴唳,連敲門都規定了暗號。

小老闆又敲了第二遍,裡面傳來一陣女人的腳步聲,在夜間的寂靜裡,顯得格外的響,響得宗警英將心提到了嗓子眼,直擔心驚醒了左鄰右舍。

“誰呀!”聲音尖尖的。

“是我,張嬸子,我帶濟寧來的宗老闆見姐夫。”

“哎呀呀,昨晚我睡得早,不知道你姐夫回來沒有,我進去看看去。”裡面的女人故作驚訝。

一袋煙的工夫,那腳步聲又響起,“光惦記著找人了,忘了問,宗老闆幾個人呀?”女人的聲音中明顯地減少了警惕。

這說明張行進就在屋裡,宗警英一陣輕鬆,“我姓宗,就我一個。”

小老闆緊跟著證明,“張嬸子,就宗老闆一個。”他的腰眼叫蔡股長用槍管捅了一捅。

“哎呀,剛才光慌著看你姐夫在不在屋,忘了叫醒了,我這就去叫。”說完,那腳步聲又響起。

蔡股長就要去堵後門,被宗警英一把拉住,他手指向裡指指,跟著把耳朵貼在門扇上。女人這次的走路聲與上次完全不同。靜靜地聽,門縫裡傳來輕微的喘氣聲。她要實地察看。好險呀,這個狡猾的女人!

解放四年了,能存活到現在,本身就說明他們的本領。

那喘氣聲消逝了好一會兒才又傳來,跟著門開了,女人站在門前,門燈下看,三十歲樣子,體態輕盈,髮髻高盤,衣著新潮,一看就知道是個受過良好教育的職業女性。女人啟齒一笑,輕輕地道歉:“宗老闆,對不起,我辦事囉嗦,請你見諒了。”笑後嘴角一抿,顯眼的酒窩立即變成一道彎刀,叫人想起蒲松齡老先生筆下那些個孤魂野鬼的畫皮。

果然訓練有素。

宗警英兩手一抱,也輕輕笑了笑:“沒關係,這樣對張先生好!”

宗警英被領進北頭一間西屋裡,女人手掌向裡一指,沒有言聲地走了。宗警英看到外間黑暗,裡間亮著燈。他們走進裡屋,裡間雙人羅漢床上,團花被子凌亂地放著。八仙桌子上一盞玻璃罩子燈,一盒青島“老刀”牌香菸,硯臺上面放著一管毛筆,一箇中年人的背影趴在桌子上正在寫著什麼東西。

“張老闆好敬業呀,臺灣的毛局長一定會發你一個青天白日大獎章。”宗警英衝著那個背影說。

“宗老闆,怠慢怠慢。”背影一邊說著,一邊忙不迭地合上紙站起來,“毛局長教我……啊……”他與宗警英的眼睛對視的瞬間,兩人都怔住了。

1942年,微山湖西抗日敵後區域,宗警英是八路軍的偵察員,張行進是國民黨軍的偵察員,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兩個人經常交換情報,為湖西抗戰的勝利,為各自部隊都作出了應有的貢獻,也給對方留下了能幹的印象。而今,成為敵對陣營的一員,自然有著不共戴天的仇恨。

張行進非常敏捷,一個後轉魚躍,撲在床上,緊跟著一個側轉,手伸進了枕下。

趙敏更為迅猛,一個前撲,勢如猛虎捕食,將張行進壓在身下。張行進困獸猶鬥,死命掙扎,加上床彈性大,上下彈動,就像狂風中微山湖裡的浪。宗警英趕上去,就手將他的右臂扭住,揪住他的衣領,將他制服。

“張玉來,哦,不,張行進,我們又見面了,我們的政策你是知道的,交代你的同夥吧。”

張行進坐在椅子上,深低著頭,氣喘得像牛。

“張行進,你是聰明人,現在是共產黨的天下,頑抗是沒有用的。”宗警英開導。

“幹我們這行的懂,早晚一個死,現在給一槍吧,乾脆!”張行進抬起頭來,聲嘶力竭。

“哼。”宗警英輕蔑地一笑,“張玉來,你才多大的官?你們軍統大頭目沈醉、挖共產黨員心臟讓別動隊員炒著吃的康澤、甲等戰犯杜聿明不都是活得好好的嗎?現在是何年月了,你的那本老皇曆還沒扔了?”

“哼!美軍立馬打過鴨綠江,第三次世界大戰就要打響了。”張行進扭扭腦袋說,見宗警英收起了手槍,膽有些壯。

“做你的白日夢!美國鬼子早被趕回了三八線,第十軍軍長穆爾被摔死,第八集團軍司令沃克被打死,美軍五星上將、聯合國軍總司令麥克阿瑟被撤了職,不知是你整天當老鼠不知道世道的變化,還是給自己吹個豬尿脬,自己耍著自己玩。”

宗警英連諷刺帶挖苦,使得張行進又無言地低下了頭。

“你的人躲了初一,絕躲不過十五,我們的江山已經坐穩了,有的是時間和你們較量,只怕你們藏得不夠深。再說,你不交代自然會有人交代,只是到時候別後悔。”

“我懂!”張行進認真地說。

“那好,咱們換個地方說。”

“我聽你的。”張行進被鎮住了,他站起來真誠地說。

“你要告訴那個女人,我們有事出去一趟,舉動不能讓她懷疑,不能耍小聰明!”

“我懂,我懂!”

張行進不愧是個老特務,事理明白得就是快,剛才的“死牛筋”被抖得一乾二淨,他拉著宗警英的手,並肩走出大門,向那個女人交待事情,自自然然……

天矇矇亮,宗警英他們回到中藥鋪,見店門關得嚴嚴實實的,同千家萬戶一樣,沉睡在安詳中。他們真想睡一覺,但是,張行進的交代,使他們感到問題的嚴重,今天特務們將陸續來中藥鋪,領取破壞兗州火車站軍用貨場的具體任務。現在,軍用貨場異常繁忙,混進個把人,那是容易的。

突然,門“譁”地開了,小韓、小李飛似的從裡面奔跑出來。原來,他們二位留守此地,聽見動靜,以為是來裝做買膏藥的特務。

宗警英坐下,揉了揉太陽穴,感到一陣輕鬆,他詫異自己一干上工作,怎麼這樣精神,連慘遭毒打的傷痛也感覺不到了?

小老闆一臉驚恐,兩隻眼睛佈滿了血絲,忙不迭地挨個遞煙倒水。

宗警英對他真誠地說:“你表現得很好,不但交代了罪行,還幫著抓獲了張行進等數名特務,立了功,按照我們黨的政策,一定會作出不殺不辱的處理。”

小老闆一聽此言,就像從虎籠子裡鑽出來似的,猛地站了起來,淚流滿面,挨個向民警們鞠躬。

“小老闆”,宗警英說,“像往日一樣,笑容滿面迎顧客,大大方方做生意,就像沒有這回事一樣。蔡股長現在的身份是你們家的賬房,如果有特務進來,向他使個眼色。”交待完後,他又讓小老闆寫了一張“新到中藥”的大告示,將門口那張兗州市人民政府“關於敦促敵特分子繳械登記”的佈告嚴嚴地蓋上。

太陽昇起來了,中藥店像別的店鋪一樣,卸門板,掃地面,除灰塵,人出人進,忙忙碌碌。

太陽一竿高時,特務劉思業進來了。微山湖湖區盛產葦蓆,這個傢伙以席商為公開掩護身份,四處進行特務活動,曾三次潛入過火車站軍用貨場刺探情報。

小老闆答過暗語後,說張老闆在裡間。劉思業求見心切,掀開簾子就往裡面邁,全不想蔡股長跟在後面,很準地朝他後小腿猛踢一腳,沒等劉思業明白過來,一團髒布早塞進嘴裡,跟著繩影一晃捆個結實,裝進麻袋裡,扛到一輛帶遮篷的三輪車裡,當做貨物拉走了。

中午時,又抓了一男一女兩個特務。

宗警英寫了一張字條讓小老闆遞給蔡股長:“剛才,韓局長通知,據張行進交代,還有三個特務沒挖出,要堅持。”

蔡股長看後,放進爐子裡點著,像張廢紙一樣舉起點著嘴裡的香菸,一抬頭,從門外面看見了特務姜忠明。姜忠明曾被蔡股長抓過,不想這傢伙重操舊業。

眼下,他把一頂咖啡色的禮帽,戴得幾乎壓住八字眉,立在店門口,看著那張“新到中藥”的大廣告。轉來轉去看了老一陣子,就沒往店鋪內看一眼,而後邁著慢騰騰的步子離去。

得到小老闆的暗示,宗警英把姜忠明的一舉一動全看到了,他向蔡股長使了一個眼色,也戴一頂禮帽跟了上去。

姜忠明像一個閒人,在大街上,這裡瞅瞅,那裡摸摸,最後在一個臨街的飯棚裡坐下,要了兩個炒菜,一錫壺酒,慢慢地喝著。

宗警英和隨後趕來的小李非常著急,幾次上前要將他逮捕,但是,混雜的街面容不得半點閃失,他們只得被動地跟著。

天近黃昏,姜忠明又來到中藥鋪,四處看看,沒有發現任何可疑處,才拉低了帽簷,低著腦袋,一個箭步邁進中藥鋪。

小老闆立即上前招呼。

“張老闆來了嗎?”他急急地問。

“在,一天了。”

“你貼那張告示啥意思?”姜忠明鼓著金魚眼問。

“張老闆叫貼的。”

“都叫那張門神整死我了!”姜忠明如釋重負。一邊拍打著身上的塵土,一邊罵罵咧咧地往裡間走,猛覺得胸間一硬,急忙低頭看,一支手槍抵住了他的胸口……

晚上,宗警英他們回到局裡。預審股拿出了

張行進等人的審訊材料,發現還有兩個人沒有抓到。情況緊急,他們草草吃過幾口飯,接著提審張行進,重點追查電臺在什麼地方。張行進被追問得走投無路,只好供認:負責電臺的叫蔣升起,兩天沒和他聯繫了,不一定在哪裡,可以找找看。

宗警英帶著蔡股長和小韓、小李押著張進行,來到西大街一條衚衕最裡面的一家。

一個年輕的女人,就著油燈,在屋裡疊著衣服。看見來人,先是向走在前面的張行進笑笑,接著眼看後面,立即沉下臉,十分陌生的樣子,吞吞吐吐地問:“你們是?”

張行進邁前一步,“我們是找蔣先生的。”

那女人朝張行進身後看了一眼,搖搖頭說:“不在,兩天前就離開這裡了。”

宗警英暗示張行進追問一下。張行進眯著兩眼問:“你估計他能到哪兒去?”

那女人朝宗警英的腳下望了一眼,又搖搖頭,結結巴巴地說:“很難說,你們到別處找找吧。”

沒辦法,他們只得離開。走出大門,宗警英暗暗地捅捅小韓、小李,兩人會意地留了下來。

他們來到興隆街23號。堂屋的門關著,廚房的光一明一暗,走進去看見一個老太太正在做飯,一手拉著風箱,一手往灶裡添柴。

宗警英上前問:“老人家,蔣先生在嗎?”

“你是說賃房子的蔣先生?早搬走了,現在這院裡就我一人住。”老太太頭也不抬地說。

她說得合情合理,是實話。

沒辦法,他們只得離開。

走在大街上,一陣涼風吹來,宗警英打了一個寒噤,他猛然意識到:張行進在耍滑頭!

在第一家,那女人先是對著張行進笑,接著冷臉往後看,還遲遲疑疑地要我們到別處找找看,她一定知道蔣升起在什麼地方。張行進搶上的那一步,一定向女人使了眼色,並讓她通風報信。他不知道,暗哨已經佈下,那女人插翅難飛。

這個該死的傢伙!

敵人就是敵人,不管他坦白得多好,只要接觸到實質,就會現出原形。

猛然,宗警英想起了名單上的最後一個未知人——鑄鐵廠的柳賢。

“張行進!”宗警英猛喝一聲。

“到!”張進行立正答道。

“你的保鏢是誰?”

“趙會同!”

“蔣升起的呢?”

“他沒有。”

“胡說!一部電臺能沒有專門掩護人員?”

“也許有,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是誰領我們到這兩家來的?”

宗警英命令他帶路到柳賢家。

這時,街上行人已經稀少,層層薄霧壓來,將路燈裹成了橘紅色。

宗警英故意不搭理他,隨著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鑄鐵廠家屬院走過了,張行進仍不住腳。

到了一個暗處,宗警英向蔡股長使了一個眼色。蔡股長飛起一腳跺在他的後腰,張行進猝不及防,來了一個狗搶屎。

沒等他爬起來,宗警英的手槍抵住了他的腦門。

“看來,你是活路不走走死路了!記著,明年的今晚就是你的週年。”宗警英說著,大拇指打開了駁殼槍的槍機。輕微的槍機扳動聲,對張行進來講,無異於晴天霹靂。

“饒命!我……絕不敢騙你!”張行進磕頭求饒,眼淚也流出來了。

“騙我?”宗警英說,“我的本事你不知道?”

“知道知道……我這就帶你去找柳賢。”

“還耍不耍滑頭?”

“再不敢了。”

“走!”宗警英槍口一擺。

到了柳賢的家門口,張行進上前叩門。

“啪、啪、啪、啪、”連著四下,“啪——啪——”又兩下。

“譁!”大門很快就拉開,一個肥頭大耳的大腦袋露出來。

“是張老闆!”那人驚喜。

“柳賢,蔣先生在嗎?”張行進無可奈何地問。

“在在在,張老闆裡面請。”柳賢一把拉開大門,一路小跑地在前面引路。

“這樣的人也算特務?整個二百五!”宗警英暗暗搖頭,比起那女人來,這傢伙差行市了。

“張老闆您親自上這裡來了。”叫蔣升起的人激動得直搓手,“這兩位?”

“自己人。”蔡股長笑嘻嘻地上前,下面槍口抵住了他的腰部,“我們是公安局的,不許動!”

審訊工作當即進行。

蔣升起三十多歲年紀,麻稈個兒,鰱魚臉白中帶著枯黃,活脫脫一個大煙鬼樣,即使在審訊室裡,也掩不住一副浪蕩公子樣。

這樣的人,宗警英見多了,儘快地攻下他還是有把握的。

“蔣升起,你被你們的張老闆賣了知道不?”按照預審方案,宗警英單刀直入,“直到現在,你還被張行進矇在鼓裡,認為他落網,必然死不開口,決不會出賣你們,包括你這個高級司令官的兒子。”

“啊?你怎麼知道?”蔣升起大吃一驚。

宗警英微微一笑:“你想想,今晚帶路抓你的是誰?將你供個底朝天的是誰?”不能留給他思考的機會,“咱們從根本上說吧,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是你們國民黨做官的宗旨。在太平的日子裡,相互爾虞我詐,勾心鬥角,踩著別人的頭拼命往上爬;在大難臨頭的時候,為了保全自己,山盟海誓全部推倒,一切秘密和盤托出,拿著別人當替死鬼,就是實在不行了,還要拉別人墊背。眼下,你的所謂的上司張行進就是這樣的人,今晚上他就是這樣乾的。”

說到這裡,宗警英停了一下,有意留出時間,讓他順著話音去品味。

蔣升起的面部表情急劇變化,內心的鬥爭非常激烈。

時機差不多了,宗警英上前摘下牆上掛的黃色揹包,拿到蔣升起的近前坐下,從裡面掏出一沓紙,“不信,張行進、柳賢,還有……咳!我怎麼把他們的名字說出來了?”宗警英把材料裝進揹包,停一會兒,他又掏出,“我太同情你這個有知識的青年人了,改正過來,為建設社會主義作自己的貢獻,就像你父親的老上級傅作義、鄭洞國將軍一樣。”宗警英推心置腹。

門外一陣腳步聲傳來。

“張行進呢?”

“帶著蔡股長去火車站抓人去了。”

“韓局長專門叫我做的荷包蛋麵條給他,等他回來就涼了。”

“工作第一,張行進同志積極性可高了。”

宗警英聽後,像是自言自語地說:“說實在的,我對這種人開始挺憎惡的,可後來想,我們的社會主義建設將千秋萬代,他們在老鼠洞裡總藏不了一輩子,早晚得面對這個現實,改邪歸正,心情輕鬆地過一生多好呀。”

“張行進都交代了嗎?”蔣升起臉漲得通紅,牙咬得咯吱響。

“你說呢?”

蔣升起氣急敗壞,“我要揭他個底朝天,叫他在你們的監獄裡過一輩子!”

“我們歡迎你立功”,宗警英說,“你現在先交出電臺和密碼。”

“好!”

街上的路燈快要滅的時候,蔣升起帶著宗警英和蔡股長、小李來到了那個女人的家。

蔣升起上前拍門,裡面女人的腳步聲響起。

“我,小蔣。”蔣升起貼著門縫小聲說。

門很快打開,燈光下,那個年輕的女人臉色蒼白,上前一把抓住蔣升起的衣袖,急促地輕聲說道:“快,快進來!”

這時,隱蔽在此的小韓,上來拉了拉宗警英的衣襟。

宗警英暗地裡向他豎豎大拇指。

一進門,蔣升起緊握住她的雙手,聲音顫顫地問:“發生什麼事了?”那語氣明顯地顯示出兩人關係的密切。

那女人關上門,擺了擺手,又指了指外面。顯然是說剛才小韓在外面監視。

宗警英上前假裝不明就裡,輕鬆地說:“外面什麼也沒有,不信問蔣先生,空無一人。”

蔣升起不知道這些,順著宗警英的話茬兒,暖暖地安慰:“別害怕,就是有壞人,我們也不怕!”

走進屋裡,藉著燈光,那女人一下子認出了宗警英和蔡股長,不禁大吃一驚,急忙轉身問蔣升起:“張先生找過你了?”

她一提張行進,蔣升起剛剛熄滅的火,騰地冒了上來,臉氣成了豬肝色。宗警英立即上前,擋住了蔣升起那張難看的臉——宗警英既不能讓那女人把張行進來過的真實目的告訴蔣升起,也不能讓那女人看到蔣升起對張行進的憤怒表情,微微笑道:“虧了張先生帶路,要不然,我們就見不到蔣先生了。”宗警英又轉過身來,把那女人的視線擋住,面帶責怪地說,“蔣先生,你真是,也不介紹一下,讓我們認識認識,我是濟寧掌櫃的派來的,姓宗,這位?”

這一來,蔣升起的惱火平息了許多,連忙換了一張笑臉:“這是馬女士,我的女朋友。”

“蔣先生,咱那東西?”宗警英說。

蔣升起急忙拉那女人到一邊商量。

女人話音立馬抬高,“那貨你不是早提走了嗎?”

“怎麼?”蔣升起一怔。

“你記性這麼不好?”女人沉著臉教訓蔣升起。

宗警英走上前去,對女人說:“濟寧掌櫃的派我來取貨,耽誤了時間可不好。”

“我哄你幹啥?他確實拿走了。”那女人朝蔣升起連連眨眼皮。

蔣升起這才明白,連忙笑著告訴她,“咳,是自己人!”

那女人似笑非笑地撇了撇嘴。

“怎麼?”蔣升起著急地問,“還有什麼懷疑的?”

“我知道”,那女人說,“幹我們這行的都是商人打扮,你看宗先生,雖然頭戴禮帽,身上也穿大褂,但是腳上穿的是五眼鞋(當時下層群眾穿的一種鞋),為什麼不穿皮鞋或者圓口鞋?真是不像。說不定是八路化的裝。”

這女人真厲害,怪不得上次進門時看了我的腳一眼。宗警英心裡想著,臉上笑了一笑,輕鬆地說:“馬女士好眼力,不愧是幹咱們這行的。為了不引起八路的懷疑,我裝做扛大件的來兗州,這身行頭,還是小老闆給的呢,哈哈。”

蔣升起對那女人說:“你呀,為這麼一雙鞋就疑神疑鬼,難道連我也不相信了?就算他是八路,難道我也是八路?”

蔣升起的幾句話,打消了馬女士的疑慮,她向宗警英連連賠情,“打朝鮮戰爭以來,共產黨來了個啥‘打掃房子再請客’,看看報紙,到處都有被他們查處的我們的人,不得不防呀!”

“那東西在這裡嗎?”宗警英沒心情聽她的教育課,瞅空連忙問。

“在在在,你們跟我來。”那女人拿一把鐵鍁,帶他們走到東西兩房間的夾道里,扒開煤堆,現出一領蘆葦蓆,掀開蘆葦蓆,拿開下面的木板,露出一個黑洞。蔡股長拿手電筒照著,蔣升起和蔡股長、小韓依次下去,起出了一部75瓦的美製電臺和密電碼以及大宗的我軍事、政治、經濟密件。

你為你的祖國受累了

6月14日,宗警英被公安民警“押”回了聖多醫院。在召開的全院大會上,兗州市公安局民警向莊裡格主管宣佈:王樹山是越獄在逃犯,現已押回濟寧,繼續接受改造。李建勤雖沒有犯罪現象,但因與王樹山接觸較多,一定沾染上了反政府思想,不得擅自離開兗州,隨時聽從傳喚。聖多醫院違反了政府的有關規定,責令醫院主管莊裡格在大會上反省,公開承認錯誤。

“共產黨真行,過去國民黨都不敢動這些洋傢伙!”

五天後,貝爾偷偷地來到宗警英的小房子裡,一臉神秘地從上衣口袋裡拿出兩盒針劑,就要交給他。宗警英知道貝爾不愛自我張揚,也更知道這兩盒針劑來之不易,卻沒有說感激他的話,“貝爾,你是治療肺結核的專家,我知道你這幾天有假期,可否假借理由到我朋友那裡親自給他治療?假如成行,你一定還能呼吸到更加新鮮的空氣。”

“李,我知道你的意思,請把地址交給我吧,我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結果。”

“謝謝,我替我的祖國。”宗警英莊重地說。

一個半月後,貝爾回來了。在一箇中午,他躲開眾人的耳目,偷偷地來到宗警英的那間陰暗潮溼的小屋。幾十天不見,宗警英的腰弓得更厲害了,臉也更加蒼白,咳嗽不止。

“李!”貝爾一把攥住宗警英的手,“你為你的祖國受累了,也立下大功了!你的同志愛你、問候你。”

“貝爾!”宗警英一臉的驚喜,他的一番話,已經明白地告訴他所要知道的一切,“我的朋友還好吧?”

“你的祖國也很好!李,你知道我的鏈黴素,我的肺結核治療技術,給誰了嗎?杜聿明,國民黨軍隊的大戰犯,中國共產黨有如此大的胸襟,一定會把你的祖國管理得非常好。李,我為你驕傲。李,我還見到了你們的政務院總理周恩來……”貝爾像個孩子,高興得手舞足蹈,話說得喋喋不休。

“貝爾,杜聿明的肺結核治好了嗎?”宗警英打斷他的話。

“他從濟南轉到北京了,你的朋友交給我一個重要的任務,就是照顧好你的健康。”貝爾鄭重地說。

“感謝組織對我的關心!”宗警英落淚了,同時心裡暖暖的,因為他知道組織上不僅做好了貝爾的工作,也一定安排了新的任務讓他兩個人來完成。

果然,在隨後的歲月裡,宗警英的機警加上貝爾的掩護,兩個人相繼挖出了隱藏極深的涉及北京、上海、廣州、濟南等城市和地區的國際間諜組織案件,從兗州、鉅野、徐州等外籍醫院相繼起出各類長槍、短槍七十八支,有力地消除了社會治安隱患。後來,貝爾的身份暴露,宗警英掩護他成功地逃出醫院。在五十年代以後的時間裡,貝爾利用他的特殊身份和在醫療界的影響,通過各種渠道,在國際上廣泛宣傳中國政府的各項政策、中國社會主義建設的各項成就,尤其是孜孜不倦地做著中德(東、西德)兩國的友好溝通工作,受到了我國家領導人的高度好評。他還受山東公安機關的委託,為宗警英在醫院的特殊工作寫出了大量翔實的材料,為宗警英事蹟資料的收集作出了基礎性的貢獻。

而宗警英仍一如繼往地以他過人的機智和對公安事業的無限執著與忠誠,成功地戰鬥在他的特殊崗位上。1955年仲夏,當他發覺身體狀況日漸惡化時,他通過渠道,向市公安局反映了自己的實際狀況。市公安局領導非常重視,立即向省公安廳報告,但是,一起涉外案件正在偵察中,宗警英在中間發揮著關鍵的作用,省公安廳再三研究,沒有批准他的要求。宗警英毫無怨言,竭盡全力地工作著,1956年1月30日夜晚,他突發腦溢血,病倒在極其特殊、極其重要的公安偵察崗位上……

險惡的環境,困苦的生活,過度的緊張,使他積勞成疾,生命垂危。公安局韓局長接到有關報告後,立即前往醫院,以檢查工作偶然發現為由,命令醫院全力救助。病癒後,為了保障工作秘密,宗警英又以解放軍“逃兵”的外在身份,從醫院被遣返,回到家鄉——一個偏僻、貧窮的村莊。在以後的人生歲月裡,他更憑著對黨、對公安工作的赤膽忠心,終生飽嘗侮辱、飽嘗貧困、飽嘗艱辛,直到1977年病逝,沒有吐露一字秘密。

上世紀80年代初,機密解禁,他被上級公安機關追授一等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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