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一小塊園地,不要有遍鋪綠草,
只要有泥土,可讓小孩搬磚弄瓦,
澆花種菜,喂幾隻家禽。
我要在清晨時,
聞見雄雞喔喔啼的聲音。
我要房宅附近有幾棵參天的喬木。”
林語堂先生在《我的願望》裡
寫下了對家園的夢想。
1966年在臺北陽明山,
他親自設計建成了自己的小別墅,
夢想變成了現實。
在這裡與相伴一生的太太廖翠鳳,
度過了他人生最後十年的時光。
一條攝製組來到臺北,
拜訪了林語堂故居的蔡佳芳主任,
蔡主任說,
這個結婚當天毀掉婚書,
與太太分房分床而臥的男人,
是現在男人學習婚姻之道的模範!
我叫蔡佳芳,我是林語堂故居的主任。從讀書的時候就有聽過林語堂,現在不知不覺在這邊工作十五年了。
我常開玩笑說林先生年輕的時候蠻帥的。福建人,不太高,但很有氣質,喜好抽菸,戴著個眼鏡。
可這個中國文人在上世紀30年代,搬去紐約居住的時候,在當地引起了不小的風潮。這位將Humor翻譯成幽默的”幽默大師”,總能夠用簡單又有趣的英文介紹東方的文化,很多有名的導演、演員、攝影師和作家都要與他做朋友。
林語堂先生是福建漳州平和縣人。晚年的時候,因為很多朋友在這邊,他便常常往來於美國和臺灣之間。
加上這裡說閩南語的人多,給了他回到家鄉的親切感,便動了來臺北定居的念頭,1964年左右已經在陽明山腰租了一套房住下了。
這事被當時的臺灣政府發現了,政府讓林先生在陽明山中選一塊地,又出資幫他蓋了這棟房子,很快在1966年林先生和太太,加上一個司機,一個傭人就在這裡住下了。
林先生給房子的取名叫“有不為齋”,出自於康有為名字的“有為”。“有為”是做了什麼事情,林先生說我不做什麼事情,我不屑於做哪些事情,有所為,有所不為。
“宅中有園,園中有屋,屋中有院,
院中有樹,樹上見天,天上有月,不亦快哉”
林語堂先生是天秤座,稱得上是完美主義者,他對這個房子有很多想像。這個兼具中西風格的一百來坪(300餘平方米)的房子,是他自己設計的。
房子是一層的中式三合院結構,西班牙的白色拉毛牆上託著藍色的琉璃瓦房簷,上面鑲嵌著深紫色的圓角窗欞,典雅又精緻。
給這個房子做建造的是當時臺灣最紅的建築師王大閎先生,王先生很尊重林先生的設計。
穿過雕花的鐵門,進到中間這個四四方方的庭院裡,螺旋圓柱頂著迴廊。
院子的一角有一個小魚池,裡面種了黃金竹和槭樹。槭樹這麼高大了,應該是當年林先生種下的。
林先生自幼愛釣魚。在上海聖約翰大學讀書時,大考之前,同學們晚上挑燈夜戰,他卻一個人跑到蘇州河邊去釣魚,以此為樂。他一生到過許多國家和地區,每到一國一地,都要去了解當地的魚情,再忙也不忘釣魚健身。
晚年走不動了,不能出門釣魚,在屋中養一池魚,坐在池邊的大理石椅上,享受“持竿釣魚”之樂。
有時還會在中庭裡打打太極拳,也是他老人家運動的方式之一。
“我要一件自己的書房,可以安心工作。
並不要怎樣清潔齊整,應有幾分凌亂,
七分莊嚴中帶三分隨便,住起來才舒服。”
順著中庭的迴廊往右手走,首先進入的是林先生的書房。在這裡,他寫“無所不談”專欄,考證紅樓夢後四十回,為香港中文大學主持編纂《當代漢英辭典》。
書桌對著前院的樹影,在靠近身體的一側有個扇形的凹陷,這是林先生自己的設計,我們常開玩笑這個設計特別好,胖子都不會卡住。做成這樣的形狀,人坐在桌前,手臂好伸出去拿東西,比起方型的桌面要省力很多。
桌上還擺放二小姐林太乙女士送給老父親的放大鏡臺燈,很貼心的禮物。
對於書桌怎麼使用他還有個小竅門,他常常拉出書桌最下面一個抽屜,把腳擱在上面,加上人倚靠在椅背上,特別放鬆。
我們常常把林先生劃分為文人,實際上他興趣非常的廣泛,一輩子發明過非常多的東西,有按壓後牙膏從刷頭出來的“自來牙刷”,“自動打橋牌機”,研究幾率的手搖羅盤。
林先生髮明瞭“上下形檢字法”,取中文字的左旁最高筆形及右旁最低筆形為原則,創造出一個人人可用的鍵盤,花費12萬美元和多年心血發明了“明快中文打字機”,還在美國取得了專利。
書房裡掛著朋友譚淑女士送的一副對聯:“文如秋水波濤靜,品似春山蘊藉深”。秋水比喻文章平靜無波卻流傳深遠,春山比擬人品活潑多彩卻內斂深藏,讚美的是林先生的文筆與人格。
“我很需要一個好床墊,
這麼一來,我就和任何人都完全平等了。”
書房向裡走是一間小小的臥房,放著一張單人床,大家總會問為什麼是單人床?和太太感情不好,分房睡?
事實恰恰相反,林先生為了照顧太太和自己截然不同的作息時間,闢出了這樣一件小臥房,自己讀書寫字到半夜,就在這裡睡下。
林太太是個標準的基督徒,每日起床吃飯打掃房間都有著自己固定的時間和流程,和當作家的先生是完全不同的。
不僅如此,林先生愛煙,只要清醒不睡覺的時候,他就抽菸不止。他曾戲言,和太太完美婚姻的特點就是太太允許他在床上抽菸。
“我們現代人的毛病是把愛情當飯吃,
把婚姻當點心吃,
用愛情的方式過婚姻,沒有不失敗的。”
林先生這輩子就這一個太太,倆人的婚姻走過了57年。在當時,自由婚姻剛剛進入中國,好多知名人士都有紅粉知己,林語堂真的是少數沒有任何花邊新聞的作家了。
結婚那天,林先生就做了個驚天動地的事情,徵得太太同意之後,他把倆人的婚書給燒了,“婚書只在我們離婚時才有用,我們一定用不到”。
在這個家裡,朝著山下風景最好的大房間是林太太的臥室,現在放上了曾經餐客廳裡的傢俱。這一組餐桌椅都是林先生自己設計的,對傳統的明式傢俱做了現代的改造,有輕巧的花紋,又怕你坐久了屁股痛還加了軟墊。
每隻餐椅的靠背上都刻有一個小篆的“鳳”字,是林太太的名字廖翠鳳裡的鳳。林先生把太太的名字做成了這個家裡的家徽,還展示給大家看。
這個家裡常常招待客人,來的客人多了,橢圓形的餐桌桌板可以伸展開來。黃季陸、羅家倫、吳大猷、劉紹唐、查良釗、蔣復璁、李濟、張大千、錢穆、謝冰瑩、錢思亮、黎東方、葉公超等都是經常往來的朋友。據說林太太可以有本事十分鐘、二十分鐘搞出來很多菜。她會先炒一個米粉,把大家喂個半飽,然後再一道道地上煮得更精緻的菜。
林先生總是不吝惜自己的語言,人前人後地稱讚太太的好廚藝。他們從結婚那天起相扶到老,無論遇上什麼不順遂,都互相支持,把這樣一段長輩說媒的舊式婚姻,經營出了愛情。
五十週年結婚紀念日的時候,林語堂送給廖翠鳳一個勳章,上面刻了林語堂翻譯後的《老情人》:“同心相牽掛,一縷情依依。歲月如梭逝,銀絲鬢已稀。幽冥倘異路,仙府應悽悽。若欲開口笑,除非相見時。”
不僅如此,林語堂還寫了兩條做個好丈夫的標準:
“一、太太喜歡的時候,你要跟著她喜歡,可是太太生氣的時候,你不要跟著她生氣。
二、少說一句,比多說一句好,有一個人不說,那就更好了。”
林先生真的值得現在的男人做借鑑。
“黃昏時候,工作完,飯罷,既吃西瓜,
一人坐在陽臺上獨自乘涼,
口銜菸斗,若吃煙,若不吃煙。”
從原先家中的餐廳走出去是寬敞的陽臺,夕陽映襯著雲朵的狀態總會很美麗。
林語堂先生喜歡在這裡喝咖啡,或是喝茶,還會吃西瓜,對吃西瓜他也有一套自己的理論:西瓜不能很優雅地吃,吃得大汗淋漓才是享受。
這兒望出去是臺北的觀音山,淡水河,很像他幼年時家鄉的風光,在這裡他好像回到一個母親的懷抱。
“我感覺到自己已經到達一個地方,
已經安定下來,找到自己心中想望的東西”
1976年林先生在香港過世,過世前兩三年身體比較不好,在香港工作的女兒時常留他在香港就近照顧。他太喜歡這個房子,過世後,家人便依照他的心願,把他的靈柩遷葬回來故居的後園。
基督教的墓園,平臺式的墓碑,沒有太多的裝飾,好朋友錢穆先生為墓碑題了字。
林先生生前愛喝咖啡,平日裡我們也常在這裡為他放一杯咖啡,我想他會喜歡這樣安靜、恬適的感覺。
很多人認識林先生是通過他的小說《京華煙雲》,裡面的女主角叫做木蘭,也是先生心目中最美麗最優雅的女子。
後園裡有一棵白玉蘭,也叫木蘭,現在木蘭就陪伴在他的墓邊,遙望著觀音山的夕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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