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尾聲
我的家庭的衰落一向被祖父擋著，他不在之後，就一發不可收拾了。我那些舅舅，叔舅舅及舅母們都來搶東西，雖然，他們有的餓著走不動了，也勒緊褲帶來了。他們找不到吃的，就把我家幾張涼床連搖椅，踏板，棉被等等都搶走了。連我叔叔住在街上的全吃商品糧的丈母孃也來了，她把我小時候用的小枕頭，衣服，毛巾被，祖父用的瓷碗，連已磨得很細的象牙筷子都搶走了。
祖父走後，祖母神經受到刺激，老是自己跟自己說話，彷彿一個人有了兩個靈魂。
愛財的人也是無孔不入，他們以為我祖父死後棺材裡有什麼好的值錢的東西。於是祖父的墓被盜。這時縣裡知道盜墓事了，下來追查。盜墓者嚇得送給祖母一籃雞蛋，及兩包點心，使祖母度過數月時光，她一天吃一個雞蛋或就著水吃兩塊點心。而那些被搶去的東西，祖母表示不追究了，那些都是她孃家侄子侄孫。對於親家母搶去的，她也說：“也就算了。想當初，在給小兒子定親時，我們家幫助她丈夫做了股東。她來我家向我下跪感謝。後來她丈夫發了財討小老婆，她雖為大也受氣。如今家也敗了，那些東西對我也沒用了。”祖母心胸臨老了才表示那麼寬大了。
此時姑姑去鄉里拼命，把八十歲祖母戶口轉到她在合肥戶口上，這樣祖母吃起商品糧，多活一年多老去。祖母是位美德的娘，卻生出我父親這樣不孝的兒子來。
我的祖父死了。八五年我回去才知道祖父臨終時的狀況：他快死時就彷彿是一俱乾癟的木乃伊，瘦得沒人形了。
多少日子過去了，多少雨季過去了，在新翻過的泥土底下，可憐的祖父躺在泥堆裡，他和祖母的墳離的還有段路。為什麼死也不讓他們睡在一起？葬地是要經過批的，批在那兒算那兒。原來這長山紅土是不長好莊稼的，把它改為墓地。如今在陽光中發出一股濃烈的氣味。腐爛的氣味。我少年時代，很少到這長山上來，更想不到把祖父母和這長山連在一起。
我無可挽回的終生遺憾，不斷地齧噬著我的心。情不自禁的思緒，像不能平靜的海浪不斷湧起，無奈的內疚一遍又一遍地自己責問自己：“我那時真的不能再為他們多做些什麼嗎？有人欠我幾個錢，幾斤糧，我愛什麼面子？不要人家還？我為什麼那麼聽話，整天忙碌，連星期天往往都不休息，沒機會回鄉下老家。那時一心想上進，一心都為那個二哥在著想啊。”
（全文完）
（作者注：1953年，我得到許可回家探親，就在烔煬鎮上小照像館照了這張照片，是我和奶奶第一次合照，也是最後一次。右邊是媽媽，我身前是弟弟，最前面是表妹。）
最憶是巢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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