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2 以魯迅的《秋夜》為例,淺析文學作品中的鏡頭感呈現

與電影相比,單純的文字並不具有任何吸引力。

工業時代,電影的出現完成了人類歷史上一次史無前例的藝術升級,融合了視覺跟聽覺刺激的電影其吸引力遠超文字,在電影面前,文學的死亡似乎只是一個時間的問題。

以魯迅的《秋夜》為例,淺析文學作品中的鏡頭感呈現

電影具備文字不具有的感官刺激

就連亨特·米勒也曾悲哀的表示:

電影是一切手段中最自由的,你能用它來創造奇蹟。確實,有朝一日電影取代了文學,不再需要閱讀,我會舉雙手歡迎的。你能記住影片裡的面孔和手勢,而你在讀一本書時,卻永遠無此可能。

雖然電影在呈現與表達方面更為靈活豐富,但是文學卻依舊具有生命力,優秀的文學作品僅僅是通過文字也可以實現電影般的鏡頭感呈現,接下來我們以魯迅的《秋夜》為例,對此進行分析。

以魯迅的《秋夜》為例,淺析文學作品中的鏡頭感呈現

魯迅

何為文字的鏡頭感?

什麼是文字的鏡頭感?簡單來說,就是通過文字的記敘,在讀者腦海中呈現出一種類似於電影的畫面感與鏡頭感,用以增強文字的感染力,便於作者感情的抒發與議論的表達。

《秋夜》作為魯迅先生一篇隨意感懷的散文,其實並不著名,但它引發的討論卻不小。問題就出在文章開頭的一句話,“一株是棗樹,另一株還是棗樹”,許多人認為這句話是句囉嗦的病句。

但是大家要知道,語法只是對語言習慣的總結,而不是語言必須要遵守的法律。

例如“孔乙己大約的確死了”一樣,單純以語法來講,這句話的確存在著邏輯上的錯誤,但這句話卻能最為準確的表達出對孔乙己死亡的複雜感覺,既洗練又通俗,而“兩株棗樹”這句話一樣具有特殊的意義。

以魯迅的《秋夜》為例,淺析文學作品中的鏡頭感呈現

孔乙己是魯迅筆下的典型人物形象

首先就是這句話其實算是修辭手法中的“反覆”,起到強調的作用。與“兩株棗樹”的表達相比,“一株是棗樹,另一株還是棗樹”這種偏向陌生化的信息表述更容易在人的腦海中重點加工

,形成畫面感且將主觀的情緒滲透到了裡面。

《秋夜》中的原文是:

在我的後園,可以看到牆外有兩株樹,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

這上面的夜的天空,奇怪而高,我生平沒有見過這樣奇怪而高的天空。他彷彿要離開人間離去,使人們不再仰面看見……

以魯迅的《秋夜》為例,淺析文學作品中的鏡頭感呈現

秋夜

魯迅先生開頭用這短短的幾句話就構建出了一段電影鏡頭。以走到院子裡的“我的視角”,看到了外面一顆樹,視角平移,又看到了另外一顆,形成畫面到影像的鏡頭移動,然後接著又抬頭看天,將天空擬人,鏡頭再移動,如此便簡單的在讀者的腦海中構建出了一個寂寥的秋夜場景,這就是文字的一種鏡頭感呈現。

那又如何做好用文字實現鏡頭感的呈現呢?

鏡頭的聚焦

如果單從表現出畫面感來說,方法有無數種。

細緻的細節描繪,對比手法與動詞、擬人化的大量應用,長短句的排列,意象的堆疊,這些都可以起到很好的作用,但是要注意的一點是,在運用這些方法的時候要注意鏡頭的聚焦,也就是提煉特徵。

以魯迅的《秋夜》為例,淺析文學作品中的鏡頭感呈現

鏡頭需要“聚焦”

以錢鍾書先生《圍城》中的一段為例:

侯營長有個桔皮大鼻子,鼻子上附帶一張臉,臉上應有盡有,並未給鼻子擠去眉眼,鼻尖生幾個酒刺,像未熟的草莓,高聲說笑,一望而知是為豪傑。

以魯迅的《秋夜》為例,淺析文學作品中的鏡頭感呈現

錢鍾書《圍城》中對人物形象的塑造

雖然這段只描述了一個鼻子,但是人物的形象躍然紙上,似乎臉上其他的器官都不重要了,這就是鏡頭的聚焦,找出畫面中最為引人注目的那一點來重點描繪,給人以衝擊,其他的省略。

再比如我們形容春天:

春天到了,外面有藍天、碧水,紅花、綠葉。

這樣的描繪看起來是沒錯的,但這些簡單意象的單純堆疊並不能在人的腦海中產生任何畫面感,它沒有一個能夠讓讀者抓住記住的點,在情緒上屬於無效化的語言,當然像“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這樣的也屬於單純的意象堆疊,但是它的意象更為凝練,組合上也更為圓滿生動。

鏡頭情緒的“留白”

留白一般指中國書畫創作中為了協調整體的作品而有意留下的空白,用以觀者的想象,而這在文字的表達上一樣需要。

以魯迅的《秋夜》為例,淺析文學作品中的鏡頭感呈現

中國的水墨畫講究留白

要知道單純的鏡頭只是對場景的樸素重現,並沒有其他主觀情緒上的抒發,它最多隻有一個烘托渲染的作用。鏡頭所表達的情緒是需要觀眾自己在流動的影像中自己去感悟的,觀眾並不需要囉嗦的說教,帶入到文字上同樣需要作者對主觀情緒的抒發進行剋制

作者其實是很容易陷入到一個寫作的“自我高潮”困境中的,但是毫無限制的感情抒發跟文字上的炫技,並沒有作者想象當中那樣可以讓讀者感同身受,其效果只能算是文字上的裝腔作勢,作品也不過是學生水平的“爛散文”。

魯迅先生的文字可以說深刻,但他從來聲嘶力竭的去呼喊著什麼,但他文字裡的深刻性卻是力透紙背,感染力極強,甚至讀之能讓人生出一身冷汗,這就屬於王國維所講的文字的“無我之境”。

以魯迅的《秋夜》為例,淺析文學作品中的鏡頭感呈現

王國維

把虛浮的辭藻堆疊跟嘮叨的情感抒發從文字中剔除出去,用乾淨的文字鏡頭去感染讀者,效果反而會更好。

主視角的確立

無論多麼龐大的敘述跟描繪,都需要確立一個主視角,就像是船隻航行的錨點用以給讀者定位。

魯迅先生開頭的那段敘述其實屬於移步換景的寫作手法。

在我的後園裡(主場景)(我)可以看見牆外有兩株樹(主鏡頭),一株是棗樹(分鏡頭),另一株還是棗樹(分鏡頭)

這上面的夜的天空(鏡頭上移),奇怪而高,我生平沒有見過這樣奇怪而高的天空。他(擬人化處理)

彷彿要離開人間而去(擬人動作,增強距離的縱深感),使人們仰面不再看見。

這兩小段,以夜晚走到後園的“我”為主視角,先後看到兩株棗樹,移步換景,兩個畫面連接起來變靜為動,然後視角再上移,看到了天空,如此順序的描繪,宛如電影鏡頭般映入讀者的腦海當中。

以魯迅的《秋夜》為例,淺析文學作品中的鏡頭感呈現

魯迅《秋夜》

范寬的《溪山行旅圖》也可以作為一個很好的例子供我們參考。

我們看這幅畫,奇峰險峻,好不好?好,但是還不夠好。

以魯迅的《秋夜》為例,淺析文學作品中的鏡頭感呈現

《溪山行旅圖》

只有當我們把視角放在這幅畫的“行旅”上,將自己代入其中,整幅畫的氣勢才撲面而來。雖無一字之描述,但整個天地的雄渾氣勢撲面而來,遠處的世界一望無際,讓人忍不住生出“

前不見過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的寂寥之感。

以魯迅的《秋夜》為例,淺析文學作品中的鏡頭感呈現

《溪山行旅圖》局部

最後總結,文字是死的,人是活的,文字中所蘊含的情緒應該是流動的,而如何感染讀者,將作者的情緒傳達給讀者,文字的鏡頭感呈現是一個值得寫作者參考跟使用的東西。

參考文獻:

《弗吉尼亞·伍爾夫小說畫面感的認知闡釋》

《白描的鏡頭感及其視覺再現問題》

《魯迅作品蒙太奇理論運用探析》

《論魯迅小說的電影式技巧》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