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玉璋
2017年7月，我們在臺灣採訪到了91歲的臺灣資深情報員藍玉璋，他侃侃笑談了7個小時，仍然精神旺健，思緒也毫無阻滯。年輕時候身不由己的許多生離死別，酸甜苦辣，現在就像一張張泛黃的相片，成為他滿懷的珍藏。
誤入“特工”之路
1949年9月，22歲的藍玉璋被國民黨軍隊抓壯丁，帶到了臺灣。急訓了20多天，就參加了古寧頭戰役，國軍與解放軍在古寧頭血戰三天三夜，各自損兵約9000人，戰場的慘烈成為藍玉璋驅散不了的夢魘，他逃跑了。
1951年，在隱姓埋名了一段時間後，藍玉璋把軍服染成黑色，扮成平民，考入了“國防部”通訊總檯報務員訓練班，他想，當一名報務員，收發電報，總該是能過上太平的日子了。
直到畢業典禮上，看見掛出來的條幅，藍玉璋才知道自己誤入了情報戰場。
大陸三反五反
上世紀50年代的臺灣內湖、淡水、新店等地，秘密辦有多個情報幹部訓練班，由日後的臺灣第六任“總統”——蔣經國親自負責。在“國防部”情報人員訓練班第二期的畢業典禮上，蔣經國與優秀學員藍玉璋交談，瞭解到他的養父在上海，生母在馬來西亞，便讓他利用這一有利條件赴上海潛伏。藍玉璋本以為自己可以遠離殘酷的戰場，不料卻從此邁進了另一個看不見硝煙的特工“戰場”。接下來又是八個月的加強特訓，用摩爾斯碼發電報、寫密寫信、偵察、偽裝、暗殺，他樣樣在行。
難為太平人
1955年，藍玉璋來到了世界間諜的戰場——香港。他將由這裡去往馬來西亞，投奔生母，伺機加入馬來西亞共產黨，然後再進入上海，打入中共內部。這一招身份洗白，可謂是無隙可尋。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恰恰在這時候，藍玉璋的生母去世了。藍玉璋滯留香港，意外而幸運地成為國民黨保密局香港站的一員。臺灣派遣去大陸潛伏的特工，往往先到香港中轉，藍玉璋負責對這些潛伏人員進行訓練，再把他們一一送往大陸。
最讓藍玉璋耿耿於懷的是學弟蔡忠海的死亡。蔡忠海，比藍玉璋晚一期畢業，在香港接受了藍玉璋的特訓。之後，蔡忠海潛伏到家鄉福建石獅，他假借寫信給香港的姑媽，實際上用密寫的方式將情報傳給了藍玉璋。包括關於福建石獅炮兵陣地的軍事情報。
當時的情報局的人命不值錢，我告訴你啊，講白一點，革命是革人家兒子的命，你看搞革命本身的人，他的兒子有沒有革命？看歷史也好，看現在也好，革命是革人家兒子的命。
——藍玉璋
逃亡又逃亡
1963年的一天，藍玉璋正在家裡與妻兒安享天倫，香港英國皇家警察突然來襲，逮捕了同住的一名特務人員。藍玉璋來不及細想，他狠心拋下了妻子和兩名年幼的孩子，逃出了家門。藍玉璋不敢去親友家落腳，索性一頭扎進了貧民區的籠屋。狼狽不堪的藍玉璋，必須設法返回臺灣。他來到一艘停泊在海邊的臺灣運貨船上，擺出了煞有介事的模樣。
運貨船載著藍玉璋向臺灣駛去，眼看快要到公海，香港水警卻截住了小船，進行例行檢查，此時，藍玉璋帶著電臺，就躲在暗倉裡。運貨船駛到公海，藍玉璋發電報給臺灣總部，不一會就有人來接他回去。兩個月之後，他將妻兒也接回臺灣安頓下來，一家人再次團聚。但是僅僅過了一個月，藍玉璋又再度被派駐香港。
出事三個月後，便匆匆返港的藍玉璋，再沒有上次那樣的好運氣。1964年，他第一次吃到了香港警察的“皇家飯”，被拘禁了68天。期間，被反覆審訊“軍火倉庫在哪裡，電臺在哪裡”，藍玉璋吃了不少的苦頭，但是他很清楚，如果洩密，自己和家人的前程堪憂。他堅不吐實，最後被遣送回了臺灣。
藍玉璋再度經過了考驗，成為了“敵後特戰英雄”，他與家人共度了8個月的寶貴光陰，很快又被派往了新的間諜戰場——老撾。臺灣稱之為寮國。
1965年，已經是資深情報員的藍玉璋，走馬上任“竂南中方代表”兼遊擊指揮官，指揮特工潛伏大陸，進行侵擾作戰。藍玉璋選中老撾與中國接壤的山區麻力頭，用飛機將21名身穿美軍野戰服的特工空投下去，帶隊的遊擊組長名叫尹寶仲。
這支21人的特工隊伍，召集了昔日流落在邊境的國民黨散兵遊勇等一眾人等，竟然匯聚起有400人之多。他們發回臺灣的電報信號前所未有的清晰，被臺灣“國防部”樹立為遊擊典範，並被賦予番號“符監五大隊”，藍玉璋也因此得到了一千美金的獎勵。
符監五大隊的迅猛擴張引起了中共方面的警惕。江城的中國武裝民兵聯合寮南共產黨追擊符監五大隊，半年後，符監五大隊由400人減員到了十幾人。第11次空投進行物質補給時，遊擊組長尹寶仲掉以輕心，給符監五大隊招致了致命的一擊。
在這次空投之後，尹寶仲就和藍玉璋失去了聯繫。直至一名寮國共產黨少將被捕，在審訊中，藍玉璋才得知了事情的原委。
那一次，尹寶仲生了三堆大火接應空投的飛機，寮共發現了飛機的行蹤。這名寮共少將帶著一個連去偷襲，一直追擊到了河邊，將符監五大隊基本全部殲滅。寮共少將從死去的尹寶仲身上搜出了一張合影，恰恰就是，藍玉璋照的全家福。
尹寶仲，空投之前他兩個孩子還很小，然後是當面託孤，當面託孤，那我眼淚都流出來。我說你放心，你下去，遊擊發展得好，我們會接你回來，但是你不在期間，你的太太孩子一切我們會照顧。
——藍玉璋
生死之間
1975年，一通電話讓48歲、頗有資歷的藍玉璋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這時，藍玉璋已經被從寮國調回，再次派往香港，任保密局香港情報站的站長。他手下一個新來的特務人員缺乏經驗，被香港警察跟蹤，便多次向他打電話求助。
藍玉璋無奈，最後只好喬裝前往送錢。傍晚六點，在香港最大的百佳超市，藍玉璋把錢交給這名特務之後，藍玉璋在樓梯的拐角處迅速換上另外一套衣服，戴上假髮離開。然而當晚，他依然被捕了。
藍玉璋第二次吃上了香港警察的“皇家飯”，此時，距離他第一次被捕已經過去了11年，藍玉璋增長了經驗，他拿出了寮國公民證，堅稱自己是寮國公民，根本就沒有去過臺灣。香港警察缺乏證據，拘留到最後期限下午四點半，準備將藍玉璋釋放。正在這時，情形卻急轉直下。
結果我們裡頭的一個人受不起他們打，指這個就是我站長。問我話的那個人說，你搞清楚，是不是你站長，他不是寮國人，怎麼是你站長啊，他說是，硬是講是，於是落案。落案就是有一個表格，叫你按上指模。指模一按下去，1964年那個事情，那個檔案，在一個小時之內就調出來了，大信封裡頭，還有上次的八寸照片，他們一邊笑，你是老特務了啊，差一點給你跑掉！
——藍玉璋
這次被捕，審訊的重點，仍然是軍火庫的地址。藍玉璋走馬上任香港站站長時，便明白一旦被捕，軍火庫會是香港警方審訊的焦點。因此，他讓倉庫保管員不要告訴自己軍火庫的地址，以防止被捕後洩密。
藍玉璋在去與那名被跟蹤的特工接頭之前，特意告誡倉庫看守不要回家，他已經做了儘可能的防範。然而蹊蹺的是，在藍玉璋被捕的第三天，軍火庫仍然被破獲了。
供認出藍玉璋的特務，在家裡放了一個007的箱子，裡面有1971年的移交清冊，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倉庫在哪裡，所有人的化名、真名以及代號。
藍玉璋無力辯駁，只希望港方負責此案的姓陸的女警司將移交清冊記著倉庫的那一頁影印一份給他帶回臺灣，就可以洗刷他的罪名。
回到臺灣之後，在檢討會上，藍玉璋出示了香港陸警司提供給他的這份重要證據，由此保全了性命，但是他所說的並沒有被完全採信。
情報局裡頭還有很多人在懷疑，你藍玉璋有什麼本事，能夠香港政府都這樣幫你，對不對，出這個證明，拿證明給你，洗刷你這個東西。我就覺得我自己，神仙、老虎、狗都當過了，做人是狗洞也要會鑽，但是龍門你也要會跳。
——藍玉璋
藍玉璋被判處家法處置，軟禁一年，期間不能與家人見面。在寮國指揮特工游擊戰時，藍玉璋曾經是等同少將的軍銜。本來他將正式晉升少將，但因為這次不明不白的倉庫失守，從此晉升無望，他終身只是一名上校。
上世紀八十年代，隨著大陸開放的擴大，隨著臺灣戒嚴的取消，兩岸對峙一度退出歷史舞臺。30多年後的今天，藍玉璋如願過上了太平的日子，他不希望歷史再度重演。
一甲子前燃起的兩岸烽火中，藍玉璋曾經被命運的轉盤裹挾，身不由己地投身在沒有槍林彈雨、卻同樣危險的特戰戰場，而今回望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THE END
閱讀更多 鳳凰衛視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