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24 陳根遠:讓書法迴歸文化

讓書法迴歸文化

陳根遠

陳根遠:讓書法迴歸文化

人生貴在有緣,而其中金石緣、翰墨緣以其文化、以其純潔,自來為學人、書家所向往、期待。

我與寶山兄相距遙遠。我在古都西安碑林,他在北疆林海雪原。我在博物館從事文物研究,他在大興安嶺執鞭教書育人。南轅北轍,人海茫茫,本來沒有什麼交集。正因為我喜歡篆刻,他精通書法,我們都有收集金石拓本的愛好,所以終於因為金石癖、翰墨緣,我們成為從未謀面但惺惺相惜的好朋友。

改革開放以來,展覽對書法復興的推動強勁有力,功不可沒。但另一方面,因為對“展廳效果”的趨之若鶩,書法作品常常越寫越大。狂怪似乎成為追求個性,形成視覺衝擊力的不二法門。於是書法的書寫性、文化性日漸稀薄,提筆即見矯揉造作,內容無非唐詩宋詞,甚至題款短短几句都文白不搭,語句不順。在慣看書壇團體操式的多不勝數的展覽作品,視覺神經漸漸麻木後,突然捧讀寶山兄一批金石題跋作品,我怦然心動,忽然找到了一種久違了的感覺。從他的題跋近作,我看到了一種可貴的書法對文化的迴歸。

陳根遠:讓書法迴歸文化

首先,他的書法題跋說的是自己的話。回顧幾千年書法史上里程碑式的作品,幾乎都是書家書寫自己的原創文章詩賦,如東晉王羲之的《蘭亭序》、唐代顏真卿的《祭侄稿》、北宋蘇東坡的《黃州寒食帖》等等。因為書家是自說自話,娓娓道來,所以並無抄錄錯誤之虞,且行且書,氣韻貫通,起承轉合,一派自然。書法粲然可觀,文章足稱精妙,故成一代傑構。

寶山兄這些拓片題跋涉及的文物有造像、瓦當、古磚、摩崖等,對這些文物他都悉心研究,題跋內容追溯文物歷史,揭示文化意涵,分析書法精意,言簡意賅,不乏文采。如跋《漢萬歲不敗磚》:

延壽萬歲常與天久長

取漢瓦當銘吉語,以題磚之義,不其宜乎?

餘得此拓本,乃負版堂胡斐道兄所贈。磚出湖州,題銘沿襲先秦鳥蟲書,之外飾字形之法及線條特徵,於“萬歲不敗”四字均增外飾之美,結字舒展,線條妍美而不失古厚。查陸心源《千甓亭古磚圖釋》,有“萬歲不敗”鳥蟲篆全品磚一枚.其文及界格幾齣一轍,陸氏釋磚出於烏程,其藝術價值不亞於同時期之任何磚文,可謂後世學印之典範,可寶也。

歲次乙未中秋,寶山謹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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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僅從我見到的寶山兄題跋部分古磚、瓦當看,他曾引據清代陸心源以及當代陳直、施蟄存等學者、收藏家的著作,可見其專精。當然如果我們瞭解到他的師範背景、教師經歷,看到他的詩詞創作,我們對他的專業學習能力和文學素養就不會感到驚訝。而這對敢於操筆題跋者是首要的,絕非提筆只知“月落烏啼霜滿天”幾首盡人皆知詩詞者可及。

其次,寶山兄題跋十分注重整幅作品的形式感。

寶山兄題跋,一般題目多用篆書、隸書,題跋內容多為行書。以篆隸乃古代正書之宗,古奧、文雅、莊重。而標題的位置因為章法的需要或位左,或在右,或居中,顯示了他強烈的謀篇佈局意識。

寶山兄題跋力避平鋪直敘,注意分段以及高低錯落呼應,如題跋《漢萬歲不敗磚》,有時為了避免題跋外輪廓整體呈方塊形而與圓形或文物殘損形成的不規則形產生隔膜,題跋有時因形環繞文物拓本,使題跋與文物拓本相得益彰,顧盼有情。如題跋《漢十二字瓦當善本》、《北齊天保五年造像》。題跋初成,有時為了豐富形式,還會另擇合適位置加跋一段,如題跋《漢淮南屋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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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萬歲不敗吉語磚長40cm、寬20cm、厚6.5cm,上款萬歲不敗,側文萬歲字無泐、欄角無缺。來自網絡只做參考。

另外,恭謹的題跋不能掩飾寶山兄與古人對話的激動心情,如題跋《南北朝飛天畫像磚朱拓》,下筆首字“飛”字即成奇異飛動之勢,接下來提按應帶,且行且走,燥潤變化,一氣呵成,讓人有酣暢淋漓之感。正合唐代孫過庭《書譜》所謂:“一點成一字之規,一字乃終篇之準。”題跋中偶用古奧別異字體,如《南北朝飛天畫像磚朱拓》中第二行“天”字;題跋《西漢弘農瓦當》第四行“前”字等等,顯現出他對漢字源流的熟悉、對同一漢字多種寫法的自如把握,以及對書法高古氣息的追求。

第三,寶山兄題跋作品大有益於傳統碑帖藝術的推廣。

拓本收藏向以碑石拓本為大宗,其中就張掛展示而言,碑石巨碩,動輒兩三米高,一米多寬,整幅裝裱出來比這個尺寸又大許多。而現代家居一般高不足三米,而且有能力和品味收藏碑帖的人家往往藏書豐富,空間早被佔滿,因而可供張掛大幅碑帖的空白牆面並不多,要想張掛整幅碑帖,十分困難。而寶山兄題跋拓本一般遠較碑石拓本為小,而且圖文並茂,十分適合讀圖時代現代家庭張掛欣賞。舊時碑帖基本為黑色墨拓,許多人不喜歡將大幅黑色拓片張掛家中。而寶山兄題跋拓本多為朱拓,既為墨拓,亦往往注意以硃筆丹書標題,甚至以硃筆圈短題跋文字,這也是寶山兄題跋作品形式十分契合現代家庭格局和多數人審美心理的地方。如此對推廣弘揚中國傳統碑帖藝術的意義是不言而喻的。

題跋作品,除了對題跋對象的研讀,當然還要依託書法來傳達其意。執其一端已屬不易,諳熟題跋對象、兼擅書法藝術,可說難上加難。寶山兄幼承庭訓,“從小學到師範,字總比同齡人略勝一籌”(見《孫寶山書法集·後記》)。後來他臨池不輟,醉心於篆籀、漢碑、二王、楊凝式、米芾、八大、弘一,取精用弘,氣勢充沛,舒意自如,逸緻翩翩。工於行書,兼能篆隸,保證了寶山兄題跋書體形式的豐富性。但高度的文化素養使他對傳統深懷敬畏,題跋固然內容要杼機獨出,言之有物,但形式上,書法一般不能張牙舞爪,沖淡甚至壓迫被題跋文物圖像本身,如果那樣,將是對傳統經典的不敬,失去題跋的意義。遺憾的是在他處我們常常看到這種內容空洞、形式喧賓奪主、態度又欠恭謹的題跋。這種題跋要是對拓片本身非徒無益,有時甚至是“毀滅性”的。

無疑寶山兄文質彬彬的金石拓本題跋給當代書家提供了一個可貴的樣本。

寶山兄曾經明確指出:“書法不是簡單的文字書寫,也不單純是一門藝術。它的特殊功能在於,既能以文字的形式,全景式地記錄和描繪博大久遠的中華傳統文化,又在對信息蘊含的同時,給我們留下無比絢麗多姿的書法藝術……” (見《孫寶山書法集·後記》)。我欣喜地看到寶山兄已經做到了這一點。

賞澹者書法,書法終歸文化;

讀寶山題跋,題跋已成大觀。(澹者,寶山兄字也)

乙未深秋於西安碑林(陳根遠:西安碑林博物館研究員 著名金石文物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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