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雅
我把舊衣服剪了 連同我的家人的
剪成一片一片 或方或圓 五顏六色
疊放起來如同小山
說好了送給母親 讓她“創作”
我卻猶豫不決 思索很久
母親的叮嚀 我始終沒忘
“你們的舊衣不要扔,拿來給我砸鞋墊”
送去了就只能讓母親更忙
於是我做出一個艱難的決定
悄悄地把剪好的衣片扔掉
家人穿的鞋墊都是母親的傑作
母親在廢物利用 變廢為寶
又在宣傳節儉
廢棄的彩旗 酒盒底部的黃絲巾
都在母親的手下變成了精緻活潑的香囊娃娃
丟棄不穿的牛仔或棉料衣服
在母親的縫紉機下變成了精美的鞋墊
可我並不樂意她這麼做
即便她曾經因為我寫她而成為街道的“網紅”
成摞的鞋墊 華麗的香囊
吞沒了她應有的老年悠閒
也成了我對她“通通通”生氣的理由
驕陽似火的日子裡
母親終於不再推車外出了
小貨車終於沉睡在車庫裡
然而 縫紉機旁總定格她佝僂的身影
一條條廢舊的布料
瞬間變成不同型號的結實鞋墊
五顏六色的鞋底上密佈著均勻的針覺
針覺裡掩埋了母親多少憂傷 多少倔強
老掉牙的縫紉機和她蒼老枯黑的身軀
構成一副沉悶且並不養眼的歲月古畫
縫紉機“嗒嗒塔塔”老化單調的聲響
成了這個沉悶小屋裡獨有的曲調
這是一首驅走孤寂苦悶的活力讚歌
窄小的陽臺成了他們的二人轉舞臺
母親在“創作” 父親在打盹
他們是這微型舞臺上的演員
母親是這場盛夏大戲上的主角
縱橫交錯的皺紋裡爬滿了滄桑和故事
身後那個打著呼嚕 儼然熟睡的老頭
成了這舞臺上的令人搞笑的配角
舞臺與昔日不同 劇情也不同
“閨女! 聽說你寫文章在寫我們
我在街邊聽一個買我鞋墊的女子說的”
我沉默良久 只是找不到合適的言辭
這是母親詢問多次 卻一直沒有答案的問題
這一次我沒有否定 騙老人有罪
“那你把寫我的文字拿來讓我讀讀!”
娘啊
你半天看不懂一個字 豈能讀懂
母親戴著老花鏡 拿著手機 一本正經
僵硬的手指 顫抖著逐字指讀
前後就能看懂十幾個字
父親佯裝沒聽見
在窗邊靜默 低頭閉目
繼續保持他的木訥 或是高深莫測
我終究沒有將拙文讀給他們
即便母親再三要求
那些稍微觸碰
就能讓他們傷痛氾濫的文字
只能藏得很深很深
幸虧識字的父親早已老眼昏花
那些文字會讓他們傷痛肆意 撕心裂肺
會讓母親疼痛不安 不知所措
會讓父親內疚自責 心情沉重
那些文字只能用來釋放我自己
對於父母 就如同在傷口上撒鹽
不能療傷 卻把他們推向痛苦的深淵
閨女 那你會寫詩嗎?
問得我面紅耳赤 羞愧難當
媽,我從來就不會寫詩
我笨拙如豬 天生詩盲
半天擠不出一個字
可是,媽——
你那摞結實的鞋墊和精美的香囊布袋
就是最好的素材 最美的物象
不管你活到多大年紀
你總是會被上天眷顧的
等我將來會寫詩了
我會把深埋心底的話變得字字落玉
把你寫得千迴百折 氣吞山河
無需引子 無需邏輯
我一定會讀給你聽
媽你等著——
因為這個世界不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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