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著北邊，身前是懸崖，再往前一步就是死。
一人注視著他的背影，手中垂著滴血的劍。
“我說，讓你往南就這麼難麼？”
“我的劍生來就是直的，它只有兩種選擇，把別的劍斬斷，或被別的劍斬斷。”
他想說些什麼，但卻欲言又止。
眼睜睜的看著那人向前踏出一步，直直墜下山崖去。
他神色慘然，丟掉手中的劍，亦墜入了崖下。
從那之後，江湖上少了兩個頂尖的劍客，一個叫無名，一個叫望北。
〔一〕
天色已晚，漁人的收起了魚鉤，披著蓑衣反身離去，他的魚簍是空的，昨日，前日，也都是空的。
他有個愛好，喜歡將釣起的魚再放生回去，如此反覆，魚簍從未滿過。
漁人拎著空簍，沿著街巷行走，路過饅頭鋪，從懷裡摸出了兩枚銅板。
“我真的搞不懂你，身為劍客，卻天天啃白麵饅頭。”
“你不也一樣，做那些權勢的線人，卻躲在這裡賣饅頭。”
那人苦笑一聲，將饅頭用牛皮紙包好，遞了過去。
“這次，秦國的太子找我，指名讓你殺個人。”
“誰？”
'“望北！”
與無名相同，望北也是劍客，無名劍無劍鞘，望北劍指北方。
望北原為楚國公子，自楚國被秦所破後。他易名望北，苦練劍術，一柄長劍直指北方，誓取秦王項上人頭。
“你知道的，我的劍，只傷人，不殺人。”
“我知道，可是如果我不答應他，今天你也見不到我。”
“明白了”
“怎麼，你想破例？”
“想讓一個人死的方法很多，未必只能用劍。”
無名轉身離去，手裡的簍還在滴水。
在小販的叫賣聲中，漸漸隱去。
〔二〕
兩岸青山秀美，碧波之上一葉竹筏劃過，帶出一道水痕。竹筏上兩人頭戴斗笠，相對而坐。
無名撫摸著劍身，用水將劍刃上的血漬濯盡。
之前途中，三十個埋伏在竹林的墨家弟子，被無名用劍殺敗。
“為何我們剛剛啟程，就遇到了敵手？”
“定是有人放出了風聲。”
“誰放出的風聲？”
“自然是秦國公子。”
“怎麼會，他既想用你，又為何會讓人在此伏擊？”
“他想試探，一來試探我的劍術，如若我連這些三流劍客都解決不了，談何去殺望北？二來，想打草驚蛇，何人與望北有勾結，便可知曉。”
“秦王果真好手段……”
“我不管他什麼手段，只求一戰。”
無名拿起一根稻草放入口中，懶洋洋的躺在了竹筏上，夕陽西下，江水被染的通紅。
〔三〕
洛陽城，來萱客棧。
“無名，你帶我來這客棧是做甚？”
“見一位故人”
“你竟然也有故人？”
無名苦笑
昔日洛陽城上，無名與一少年俠客決鬥。少年拔劍欲刺。無名揮劍一挑，便將少年擊倒。
少年不服，站起身來，又提劍來刺。
無名揮劍一擊，又將少年擊倒。
反覆數次，少年已筋疲力盡，卻仍舊不依不饒。
少年一劍刺來，無名揮劍一抵，順勢踩住。
少年拔劍不得，又不肯認輸。
無名飛起一腳，踹至少年胸口。
鮮血自少年口中溢出，手卻不肯離劍。
無名詫異，問道：“你本可躲過我一腳，為何不躲？”
少年答：“劍客可死，劍不可離手。”
無名駭然。
少年雖敗，是因其年幼，力道不及，劍術已然爐火純青。若假以時日，必成大器。於是留下一冊《白猿劍法》拂袖而去。
少年說：“來日若再到洛陽，可到來萱客棧一會。”
如今別過三年，少年已將白猿劍法練的爐火純青，劍未出，氣已至，整個洛陽城已無對手。
〔四〕
“先生，三年未見，別來無恙？”
珠簾捲起，一名眉清目秀的少年走入廂間。
“還好。”無名微笑，端起茶杯，泯了口茶。
“敢問先生，此去欲往何處？”
“殺望北。”
“先生，弟子有個不情之請。”
“講”
“放過望北”
“為什麼？”
“秦王無道，望北是義士，不應殺。”
無名不語，他向來一諾千金，既已許諾秦王，便不會食言。但是看著眼前的少年，陷入了沉思。
少年見狀，也不說什麼，端起茶杯品了口茶，話風一轉，問道：
“先生，多年未見，不知弟子劍法是否精進，望先生賜教。”
“可以!”
窗外清風徐徐，柳枝已抽出細芽，隨風搖曳。
少年長劍陡然一出，一股劍氣直撲而來。
無名微微驚歎，少年果真是劍術奇才，短短三年便已是這般地步。
無名劍抽劍，順勢而去。
他忽覺少年劍鋒陡然一偏，竟敞開門戶直迎長劍。收劍不及，剎那已沒入了少年胸膛。
“噗!”
無名抽劍，鮮血濺入了小販的茶杯中。
“你為何不躲？”
“劍客可死，義不可棄。先生於我有授道之恩，傷了先生，是忘恩。望北是義士，我不阻攔先生，是負義。唯有一死，方能兩全。”
無名聞言，面色慘然。
“你還是如當年一般。”
無名離去，頭也未回。
少年倒在地上，血流五步。
在小販的眼裡，這一次，是無名輸了，而且落荒而逃。
他清楚的看到，無名的劍不似以往那般決絕，落劍後竟微微顫抖。他有些懷疑，自己這一單是不是接錯了。
〔五〕
燕領關外，數百名老弱婦孺，揹負著載滿的泥土石頭的竹筐，排成兩列，向前行走。遠處，是一座尚未修築好的行宮。
一名官吏跨馬走在一行人的一側，見誰稍有遲緩，便是一鞭子。
“你他媽敢停？”官吏揚起手中的馬鞭，狠狠的落在一名老者的後背，頓時打出了一條血痕。
老者身形一陣抽搐，咬牙接著前行。
“唉，可惜了這天下太平。”小販微微嘆息。
無名無言，抽出長劍，策馬奔官吏而去。
長劍劃過，官吏的人頭飛起，血撒在了黃色的泥地上。
“無名，你殺人了？”
小販驚歎
無名揮掉劍上的血跡
“殺狗而已！”
那一日，二人殺入行宮，將欺侮百姓的官吏盡數殺盡。
這一次，小販不再是為了錢財而殺人，無名不再是為了比劍而殺人。
行宮的殘垣破壁外，遍地橫屍，血水染紅了尚未粉刷的宮門石柱，兩道人影跨馬飛馳，追入了落日的餘暉中。
〔六〕
長雲山，斷劍崖，望北藏身之處。
二人行至此地，已是三月之後。
三月以來，二人一路廝殺，將所阻之人盡數擊敗。猶如一柄利劍，直往西南。
斷劍崖下，百名江湖義士聚集於此，阻攔二人的步伐。
“在下範九，欲見望北，請諸位好漢行個方便。”
無人應話，百名義士站在斷劍崖下，任清風吹過。
“諸位好漢，請行個方便！”
一隻黑鴉拍打著翅膀從枯樹上飛過。
“諸位好漢，莫要為難在下！”
小販臉上已顯露除了不忍之色，然而許久過後，他每個人的臉上都顯露出必死之決心。
小販微微嘆息，抽劍奔入人群中。
一番刀光劍影之後，數百人已經變成了一片冰冷的屍體。血水橫流，沿著劍崖緩緩流入崖底。
“無名，該走了。”
無名微微一愣，騎馬越過屍體，走向崖上。
小販手中的長劍微微顫抖，劍刃上沾染的血液，似乎有些炙手。
“你來了。”
望北坐在崖山的石頭上，手中握著一把長劍。北風呼嘯，帶起了望北額前的長髮。
“該來的，總歸要來的。”
無名披蓑戴笠，無鞘的長劍，在日光下閃閃發光。
“你殺了很多人。”
“天下紛擾，慾望不休，廝殺不止。”
“你是說，那些人因我而死？”
“正是!”
“秦王無道，他若不死，天下難安。”
“他若死，天下兵戈又起!”
清風吹過，一顆碎石滾落下崖底。
“既然如此。”
“以劍證道!”
不知何時，天上竟下起細雨，猶如銀絲漫天飛舞。茫茫間，空靈的劍光肆意紛飛。
〔七〕
“我輸了!”
望北黯然
他手中的劍被斬斷，墜入崖底。
無名的劍落在瞭望北的脖頸，卻未曾落下。
“你我都輸了。”
無名嘆息，抬頭仰天。
“多想再釣一簍魚。”
（八）
次年，秦王遇刺，刺殺者據說是個小販，叫“範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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