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登山家曾山向凤凰网四川展示他的攀登照片，杨慧摄
今年是美国人曾山定居成都的第六年。他和中国的缘分，要从1989年说起。那一年，19岁的曾山刚刚高中毕业，和妈妈姐姐一起来到中国旅游，那也是他第一次来到成都。
在这之后，他把大部分的时光都留在了成都：和身为艺术家的母亲参与了成都活水公园的创建，与中国著名登山家马一桦在成都创办了刃脊探险公司，现在他又开办了成都领攀登山培训学校。他和妻子，也是在成都相遇、相知，相爱。2012年，曾山举家搬到成都，决定在这里扎根下来。
对曾山来说，成都曾经是他的目的地，如今变成了他的起点，这座城市给了他事业和爱情，也给了他安逸的生活。曾山有很多身份，中国通、四川女婿、登山教练、摄影师、老板等等。但他最喜欢也最引以为傲的职业始终是登山。
在中国户外运动圈子中，曾山是大咖级的存在，他见证了中国民间登山从无到有、到现在蓬勃发展的局面。曾山和马一桦在四川首登了包括阿坝的半脊山、甘孜的雀儿山、央莫龙在内的很多山峰。半脊山、雀儿山后来分别成为了中国最热门的5000米级、6000米级山峰之一。去年11月，曾山和他的团队，凭借从雀儿山背面（南侧冰川）开辟的一条通往东顶的全新线路，入选了亚洲登山界最高荣誉——金冰镐奖。
如今的曾山说着一口流利的中国话，他熟悉四川的每一座山，每一条河。他亲眼目睹了成都从90年代初到现在的巨大变化。从19岁的翩翩少年到48岁的中年大叔，曾山在与山峰的较量中成长，不停续写着他在成都的故事。
因山结缘，因水生情
四川的所有山峰对曾山都有巨大的吸引力
早在美国读高中的时候，曾山就选修过中文，第一次来中国旅游给曾山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对于这个国家，他想要了解更多。进入大学后不久，他便利用一次机会来到北京大学留学，专门学习了一年中文。
从小就喜欢徒步、野营的曾山，很快就和北京大学山鹰社的同学混熟了。1991年夏天，曾山跟着山鹰社的同学一起去攀爬新疆慕士塔格峰（海拔7546米），这是当时国内最流行的7000米海拔峰，这也是曾山参与的第一次高海拔攀登。
“什么都错了，没死人就算一件好事。”谈到那次登山，曾山笑道。当年初出茅庐的曾山，对于登山并没有太多经验。“山鹰社的学生也不懂。我们都不懂怎么适应海拔，不懂攀登的节奏，不懂在冰川里怎么走，不懂在高海拔条件下如何照顾自己。”
1991年是北京大学山鹰社成立的第三年，攀岩登山在国内还处于萌芽阶段，大家爬到6800多米的时候就放弃了。尽管没有到顶，曾山对那一次登山却记忆深刻，这是他最快乐的登山回忆之一，一起去的伙伴们趣味相投，大家一起吃苦、相互鼓励，为了同一件事奋斗。后来，曾山又去爬了9次慕士塔格峰，每一次都登顶，弥补了心中的遗憾。
登山需要团队协作，资料图
结束在北大的学习后，曾山便回到美国，念完了大学。毕业以后，和许多刚刚毕业的年轻人一样，他经历过一段迷茫期。后来，曾山在美国报了一个研究生班，正准备上学继续深造，入学的那一刻，他又决定不去了，而是选择和他母亲一起再次来到中国。
曾山的母亲贝西·达蒙是一位环境艺术家，也是美国水保护协会创始人。那时候，他们正好来到成都，想要做一个“水的保护者”行为艺术活动，通过艺术结合科学的表达方式让人们重视环境问题。曾山给母亲当起了助手，第一次经历了在中国跑手续的过程，最后拿到了许可，在锦江边搞了这个活动。
美国艺术家的前沿理念给上世纪90年代的成都市民带来了极大冲击。曾山回忆到，其中一场活动，有艺术家把白色的鸭子放在河里喂，可以看见鸭子渐渐变脏，最后死了很多，人们才意识到水很脏。还有的艺术家把脏水取出来冻成冰，在路边就地吃起来，引来路人一阵惊叹。
这次活动，让曾山的母亲得到了成都市政府部门的认可，政府希望她能设计一座生态水教育的公园。于是在1995年，曾山的母亲又回到成都，向政府部门提出了活水公园的想法，花了三年时间，活水公园最终在1998年建成。曾山又一次当上了母亲的好帮手，在这期间，他认识了现在的妻子，当时在成都市环保局监测站工作的张雪华，她也是曾山母亲的助手。
曾山在整理登山装备，资料图
曾山暗暗想，自己不可能一辈子都给母亲打工。颇有想法的他在当助手的这段时间里，也在中国到处逛，了解中国的山峰，然后联络美国的登山公司，开始给他们组织在中国的登山活动。“那时候川西刚刚开发，以前不允许外国人去攀登，四姑娘山也不允许。新疆、西藏去得相对多些”。曾山一人身兼多职，给美国游客设计线路，安排所有的后勤，同时兼任导游。“那个时候我算一个地接吧，带他们感受中国生态旅游。”曾山乐呵呵地谈起这段经历。
凭借自己的一腔热情，以及朋友的帮忙，曾山走上了职业登山的道路。通过给当地的登山协会帮忙办手续，做联络，曾山可以免费参加这些团体，慢慢也变成了一名登山领队。1998年之后，曾山在成都渐渐扎下根来，成都变成了曾山的出发地。
曾山曾经去过中国很多城市，在他看来，中国的大城市有些时候外表很相似。但对于成都，离开大的外表，“它的里子是很有文化，很有内涵的。”曾山非常看中成都的地理位置，“成都很休闲啊，而且成都的周边交通很方便”。四川的所有山峰对曾山都有巨大的吸引力。
成立刃脊户外探险
见证中国民间登山的黄金时代
在曾山逐渐开启登山领队的职业生涯时，中国的民间登山也起步了，曾山开始思考，自己能够为中国的民间登山做点什么。“带外国人过来也可以，但是能为中国的发展做一点事，我觉得更有意义。”
2003年，在朋友的介绍下，曾山认识了马一桦，中国当时赫赫有名的登山家。四川的山峰资源非常好，高度适中又十分陡峭，马一桦被四川吸引了，他搬到成都，开了一家做登山培训的公司，叫做成都刃脊登山探险，曾山加入了这个团队，并见证了中国民间登山的黄金时代。
那个时候，曾山和马一桦一起，攀登了四川境内多座5000—6000米的技术型山峰，开辟了多条新线路，征服了多座未登峰，刃脊探险在当时全中国的户外圈都非常有名气。
2003年，马一桦和曾山开发了攀登甘孜雀儿山西顶的线路，雀儿山后来成为了中国最热门的6000米级山峰之一。2004年，曾山和马一桦首登了阿坝的半脊峰，开辟了四条新的上山线路。半脊峰后来成为了国内最流行的5000多米的初级攀登峰。“半脊山的名字就是我们取的，业内的习惯，首次攀登的山峰我们有取名权。”
2017年，曾山团队又开发了攀登雀儿山东顶的线路，入选金冰镐奖。摄影师铁丐
同样是这一年，包括曾山和马一桦在内的由2个老外、6个中国人组成的团队，成功登顶四姑娘山幺峰。这是第一支有中国人参与并成功登顶幺峰的团队，成为了当年国内登山界中的标志性事件。
两个热爱登山的人志趣相投，凭着一腔热情去开拓中国民间登山的一座座高峰。他们既开辟了一些初级中级的山峰，也会挑战一些非常难得、从来没有人登过的山峰。2006年，曾山带队成功首登了毕棚沟附近的大黄锋，马一桦后来也首登了成都最高峰大雪塘。
“刃脊探险实际赚不了什么钱，”曾山依然需要通过带团赚钱去养活自己的爱好。对他来说，这个更有意义。
在户外探险的路上，曾山也曾遇到过一些危险。攀登大黄峰的途中，下山的时候他掉到了冰川的裂缝里面，半个身子都陷了进去。“这样的冰缝是非常危险的，下雪的时候会把它盖住，眼睛看不见，踩上去人就一下掉进去了，冰缝不宽，却可能非常深。”
首登半脊峰，图据受访者
位于丹巴的雅拉雪山，是一条艰难的长线线路，曾山一行三人爬了五天四夜。
“一直在山脊上面行进，我们扎营非常困难。每天晚上最少要花一个小时，用冰镐挖出洞来，才好搭建帐篷。帐篷底下的石头凹凸不平，根本没有办法平躺，只能尽量找舒服的角度将就睡。”连续几个夜晚下来，曾山的团队陷入了极度疲惫。
第五天，曾山一行爬到离山顶不远的一处山坡，来了一群乌鸦围着曾山的脑袋上转，让他很是郁闷。乌鸦扑腾着翅膀，落在离他前面几步远的石堆，看他一眼，然后飞掉，来回往复了几次。曾山心想，这群乌鸦可能是想等他掉下山后，把他吃了。就在那个时候，出于对各方面条件的综合判断，大家决定下撤，从下午开始，花了一晚的时间才撤了下去。
天亮了，大本营的同伴接到了曾山一行。同伴第一句话就是，太可怕了，昨天晚上地震了。曾山很是震惊，也非常庆幸，还好即时下撤才避过了这一劫，否则留在山顶的他们很可能性命不保。曾山想到了那群乌鸦，“它们可能不是想吃掉我们，而是警告我们，尊重规律，大自然的力量实在变化莫测。”
2006年，曾山在美国斯坦福读博士的妻子怀孕了，曾山回到了美国。而在次年，刃脊探险的一次出征发生了意外，在攀登位于巴塘的党结真拉峰的过程中，同行教练刘喜男不幸遇难，他是中国最早一批攀岩者，在国内颇有名气。这件事对马一桦打击很大，远在美国的曾山也伤心不已。刃脊团队后来就解散了。
2006年到2012年，曾山留在了美国照顾家人。虽然人在美国，曾山的心依然对四川的山峰非常牵挂，每年都会专门过来爬一两次山，他继续组织国外团到中国来，他想把这里美丽的山山水水介绍给更多的外国人。
继续未竟的事业
登山不是征服，而是一种生活方式
曾山和他的朋友们一直想去攀登四川甘孜州巴塘的央莫龙峰（海拔6060米），在当时从没有人登顶过，包括韩国人、日本人在内的很多支登山队都对这座山峰发起过挑战，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2008年，曾山结识了国内户外品牌凯乐石（KAILAS ）的老板钟承湛。这个广东商人给曾山的印象非常好，彼时，该品牌在国内尚不知名。曾山和钟承湛一见如故，在钟承湛的支持下，曾山对央莫龙峰发起了长达三年的征战。
2009年，曾山团队对央莫龙峰发起了第一次挑战。在他们原定进山的线路上，发生了意外。就在进山前一天，山沟里的藏民们聚集起来，开了一个会，要求他们离开。藏民们认为他们会带来厄运。考虑到安全问题，曾山团队便收拾东西离开了。
他们选择了另一条进山的路，这条沟里有很多寺庙，喇嘛们听到他们想登山，没有指责他们。此时恰逢当地的一个节庆，令他很感动的是，喇嘛们反而邀请他们进庙，为他们祈福祷告。两条离得如此近的山沟，却有两种截然不同的风貌，给曾山的冲击很大，“登山不只是登山，最有趣的，是路上遇到的人和事”，登山给曾山提供了一个了解中国多元文化的窗口。
登山险象环生，是对登山者综合素质的考验，资料图
由于天气等各方面原因，这一次曾山他们未能登顶。2010年，原班人马又回到央莫龙峰，他们考察了一条新的路线，从央莫龙峰的北面突进，爬到5460米处，因为遇到雪崩气候最终放弃。
2011年，由曾山、国内登山者刘勇、苏荣钦，和美国高山摄影师Tim Bolter组成的中美登山联合队再次攀登央莫龙峰。三年奋战，终于成功登顶。在这之前，央莫龙被认为是四川地区最后一座未被登顶的最具有难度的6000米级独立主峰。这次攀登，改写了四川登山的历史，也入围了2012年金冰镐奖。
在刃脊探险时期，国际户外品牌戈尔特斯（GORE-TEX） 、始祖鸟（ARC'TERYX）、黑钻（Black Diamond）都曾经赞助过曾山和马一桦，支持他们去挑战未登峰。可是，曾山发现，因为回美国陪妻子女儿的那段时间，自己慢慢地被一线品牌遗忘了。遇到钟承湛后，凯乐石（KAILAS ）给了他更大的发挥空间。钟承湛很想在中国开办一所最好的攀登学校，这和曾山的理念不谋而合。于是在2012年，曾山再次回到了中国，这一次，他带着妻子、孩子，举家搬回了成都。定居下来后，他开办了一家新公司——成都领攀登山培训公司，一方面进行登山攀岩攀冰方面的各种培训，一方面直接带队去参加登山活动。
三年奋战，首登央莫龙峰改写四川登山历史，图据受访者
如今，他的领攀登山培训和凯乐石成都办事处在一个办公室办公，氛围其乐融融。在成都领攀，登山培训已经包含了系统的知识体系：野外医学、雪崩培训、环保教育等知识都需要具备。登山协会有时候会把一些培训交给曾山他们去做。“在美国，做登山向导（guide）比做登山教练（instructor）要难得多。教练可以给与指导，但不一定能带人上山，但向导可以带人到处去登山。”
在登山初期，曾山很看重国际大牌的赞助，但这些企业的要求也很严苛。女儿的出生让他觉得时间很宝贵，“赞助可以不要，我想要更多的时间，更多的自由，爬完山尽快回家。”
曾山的女儿今年已经11岁，“她很聪明，很有语言天赋”，除了标准的中英文，小女孩还会一口流利的成都话。和曾山一样，她也很喜欢户外，喜欢骑马。对于登山，曾山也有了新的体悟：“登山不是征服，而应该成为一种生活方式。”忙碌的生活中，他一定会抽空带上家人，进山徒步，搭个帐篷，静静地看风景。“不用一直去攀登，看看山，也会觉得很舒服。”
曾山的母亲对成都也很有感情，经常会来成都游玩，带带孙女，看看她曾经为之倾注心血的这座城市的变化。
曾山如今已在酝酿下半年的计划，十月份是四川登山的好季节，他会去挑战一座很有难度的未登峰。（凤凰网四川杨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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