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2 讀書|雙面現代人為什麼既年輕又衰老?

讀書|雙面現代人為什麼既年輕又衰老?

今天給大家推薦的是美國作家羅伯特·波格·哈里森的作品——《我們為何膜拜青春》

這是一部對人類“年紀”的哲學思考。在歷史、文化方面,我們這個時代遠比過去任何一個時代都要成熟,但同時又愈來愈趨於年輕化。戰後席捲西方文化的返老還童現象,乃人類文明史未有,本書的態度充其量是喜憂參半。乍看之下,這個世界現在主要屬於年青一代,但實質上,我們時代正自覺或不自覺地奪去年輕人賴以茁壯成長所需要的東西。

它奪去他們的閒散、遮蔽、孤獨和創造性想象力(這些都是人格的生成本源)。它奪去他們的自發性、驚奇(wonder)和失敗的自由。它奪去他們閉上眼睛自行想象的能力,讓他們無法在電影、電視和計算機熒屏的框架外思考。它奪去他們與大自然的廣博和具體的關係——沒有這種關係,人就不可能與宇宙有連通感,而人生也會始終保持在本質上無意義的狀態。它奪去年輕人與“過去”的連續性,而這個“過去”的未來,他們很快便有責任去打造。

讀書|雙面現代人為什麼既年輕又衰老?

羅伯特·波格·哈里森(Robert Pogue Harrison),斯坦福大學法語與意大利語系講座教授,在該系從教三十年。早年專注於但丁和歐洲中世紀文學,其學術研究後來擴展到更多的文學時代與作品,以及哲學、宗教學、歷史、藝術史等學科,其著述大多結合各門學科的思維方式來探討人之為人的根本性議題,例如人的大地屬性、生者與逝者的關係、年歲與時間等。

主要著作有:《貝雅特麗齊之身》(1988 年)、《森林:文明的暗影》(1992 年)、《羅馬之雨:文學何用?》(1994 年)、《逝者之國》(2002 年)、《花園:談人之為人》(2008 年)、《我們為何膜拜青春:年齡的文化史》(2014 年)。上述著作多被譯成法語、德語、意大利語等語言。《花園:談人之為人》的中譯本於2011 年由三聯書店出版。哈里森從2005 年起主持思想性廣播訪談節目《有識之見:談生活與文學》,過去十年間播出了180 多期節目。自2009 年起,他為《紐約書評》撰稿。哈里森還創建了一個主要成員為文學學者的搖滾樂隊,名為“玻璃浪”,為之譜寫歌曲並擔任吉他手,2010 年該樂隊出版了首張專集《玻璃浪》。

梁永安,臺灣大學文化人類學學士、哲學碩士,東海大學哲學博士班肄業。

目前為專業翻譯者,共完成近百本譯著, 包括《文化與抵抗》(Culture andResistance / Edward W. Said)、《啟蒙運動》(The Enlightenment / Peter Gay)、《現代主義》(Modernism: The Lure of Heresy / Peter Gay )等。

精彩書評

讀哈里森的書就像是在一條小徑上漫步,穿過一座細心灌溉、大量播種和陽光斑駁的樹林……就像打造一座花園那樣,它帶給你的驚奇是無止境的:過程就是一切。

——《紐約時報書評》(New York Times Book Review)

哈里森是當今優秀的文評家之一。他極其淵博,心胸寬廣,熱情洋溢而充滿好奇心,有著多方面的修辭天分。

——《芝加哥論壇報》(Chicago Tribune)

讀書|雙面現代人為什麼既年輕又衰老?

精彩書摘

耐人尋味的現象:年紀

文 | [美]羅伯特.伯格.哈里森

譯 | 梁永安

宇宙之中無一物(從新生兒到宇宙本身)沒有年紀。如果一個現象沒有年紀,它就不是此世間的東西;而如果它不是此世間的東西,它就不是一個現象。

整體而言,我們對年紀之為物的瞭解少得可憐,而這大概是因為,我們會演化出智力主要是為了處理空間中的物體,不是處理成長、持續和累積這類複雜精微的物事。所以,我們很自然會把時間給空間化(即視之為一些當前剎那的線性相續或前後相續),而不是去探尋“年紀”多維度和互相貫穿的各個幽深處。確實,我們有一種把“年紀”化約為“時間”的頑固傾向。但如果時間不是一種巨大抽象或“空詞”(flatus vocis)的話又能是什麼?只有“年紀”可以給予“時間”一定程度的實質。

歷來哲學家(哪怕是心思最縝密的)都把年紀視為時間的一個函數,但仔細的現象學分析卻顯示,我們其實應該把時間視為年紀的函數。畢竟,我們任何有關時間的可能觀念都是會老去的,會在老去過程的最後死去。“永恆”的觀念也是一樣,受制於現象必有一死的普遍法則。今日我們對“永恆”的看法已迥異於柏拉圖和他那些定睛看著天上星星的希臘同胞,也迥異於但丁和他那些定睛看著天國的基督徒弟兄。確實,“永恆”已經隨著我們宇宙的不斷膨脹而消失泰半(現在我們相信,這宇宙是有起點的,也必然會有一個終點)。因此,大可以說,“永恆”已經從我們的現象學視域(horizon)消失,已經老得讓自己不復存在。

在一九○七年的《創造演化論》(Creative Evolution)一書中,法國哲學家柏格森(Henri Bergson)以有力方式批判了傳統哲學老是以幾何學方式看待時間的傾向,主張應該把時間看成一種有機體。然而,不管他對“綿延”(la durée)和有機形式的思考多麼深邃,他都沒提出一套年紀哲學。他提供的只是另一套時間哲學(奠基於生物學範式而非編年史範式的時間哲學)。儘管這仍然是一個重要的矯正和貢獻,但年紀現象並非生物學完全解釋得了。這是因為,人除了是生物體,還會創造出超生物的機構制度,讓文化元素和歷史元素以一種柏格森和大部分其他哲學家都沒去檢視的方式互動。

所有生物都受生老病死的生物法則束縛,人類並未例外。根據斯芬克斯(Sphinx)之謎,我們早上用四條腿走路,中午用兩條腿走路,晚上用三條腿走路。俄狄浦斯(Oedipus)深信自己破解了這個謎語,直到進入底比斯(Thebes)之後才發現整件事情另有文章。“人”的故事事實上開始於個人誕生之前,也會持續到個人死亡之後。換言之,與其他生物不同,人(anthropos)是誕生在一個人為創造的世界,而這些世界的歷史過去(historical past)和歷史未來(historical future)都超越個人的一生。這些世界(古希臘人稱之為“城邦”)是建立在制度回憶與文化回憶之上,會把性質上完全有別於生物年紀的歷史年紀加於其居住者身上。由於沒有人是生活在社會之外,我們大可以說,人在年紀一事上是“異齡並存”(heterochronic),換言之是同時擁有多種不同的年紀:生物年紀、歷史年紀、制度年紀、心理年紀。這些不同的“年紀”相互交錯(在個人和在文明皆是如此),一旦人類出現於舞臺,年紀現象的複雜程度便大大增加,至少複雜得不亞於生命在地球上首次建立立足點之時。

有一位思想家本來大有希望帶給我們一套具爆發性的年紀哲學(特別是一套與人相關的年紀哲學)。我指的是海德格爾(Martin Heidegger)。他對時間問題的思考比他之前或之後的任何哲學家都更徹底,但他就像他致力超克的形上學傳統那樣,很少論及“年紀”。海德格爾告訴我們,時間具有開顯作用:它是某種類的運動,讓現象可以出現,為思考與語言所把握。他同時指出,時間的開顯動力是來自“此在”(Dasein)的有限時間性(finite temporality)。我們很難理解他為什麼沒有把“此在”的時間性關聯於“年紀”,因為就作為“此在”的一項存在規定性(existential determination)而言,“年紀”基本不亞於“被拋境況”(thrownness)、“籌劃”(projection)、“沉淪”(fallenness)、“向死而生”(being-unto-death)和“與他人共在”(being-with-others)。出於不明理由,不管是在《存在與時間》(Being and Time)還是海德格爾的後期思想裡,“此在”都看似沒有年紀。

讀書|雙面現代人為什麼既年輕又衰老?

這是很讓人意外的,因為我們大可以說,“地方”(place)之於“空間”就像“年紀”之於“時間”。海德格爾在其作品最讓人動容的一個段落裡指出,“地方”要比“空間”更基原(primordial)。以有示範作用的現象學分析手法,他顯示出科學的同質空間概念是抽繹自“此在”對自己處境存有性中的“此時此地”(there)的開顯,或說是賴這開顯而成為可能。因此,我們有理由預期海德格爾會對“年紀”做出相似分析,顯示“年紀”(以其存在與歷史兩方面的基原性)乃是“此在”的有限時間性的本源(不然至少也是“尺度”),又因此是線性時間觀的本源。這樣一種分析將會讓他有機會顯示,時間不斷完成的行動乃是發生在“年紀”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紀復一紀的展開中。可惜的是,他的全部作品裡無處提到,是“年紀”(作為有限性的邊界)讓“時間”可以開顯現象的世界。

以下我會試著扼要說明,倘若我們不用“年紀”去為“時間”奠基(現象學意義下的“奠基”),或是不從前者抽繹出後者,會有多少事情解釋不了。

每個現象都有它的年紀(age),更精確的說法是有它的諸年紀(ages)。為什麼用複數?因為事物只有在被覺知或注意到時才會成為現象。所以,任何現象至少會同時擁有兩個獨立但交錯的年紀:事物本身的年紀和它的知覺者的年紀。如果一對祖孫走入太平洋西北海岸的一片古老森林,同時看著一棵巨大紅杉,他們看到的不會是同一個現象。因為二人的年齡差距,紅杉會以一種方式向小孩顯現,以另一種方式向老人展現。我今日看到的天空和我從前看到的天空多多少少相同,但它卻有不同的年紀。我七歲的時候,天空是我身體與宇宙的中介;二十歲的時候,天空變成一張抽象的臉;今日,它是一棟我知道自己不會再住太久的房子的圓頂;不多久之後,它將會成為今天仍然是疑問的問題的答案。

說我是把自己的年紀“投射”到現象去並不中肯。天空在我眼中總是無年紀可言,但它的無年紀性(agelessness)卻會隨我的年紀不同而異。我唯一夠得著天空或夠得這世界任何現象的方法,是從我自己無天國的年紀(my own noncelestial age)裡面。如果同一性(identity)是指在時間中保持不變,那年紀就是一個隱性元素,會把差異引入同一性的方程式裡。換稍微不同的方式來表達的話就是:我不是把自己的年紀加給了現象,而是現象通過我年紀所專有的接收形式和知覺形式抵達我。用康德式(Kantian)的術語來說便是,孩提時代的時間和成年時代的時間並不是同一種直覺形式(form of intuition),或說想象力用來圖式化(schematize)時間的方式在年輕人和老年人身上並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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