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天:
從墨脫再次折回波密。
和在果果糖大拐彎相遇的西安賀大哥相約,一路同行。
我是摩托車,而他是一輛日產越野。
出發時的墨脫街頭
他開玩笑說,在這樣的路,是跑不過你的摩托車的,你可別嫌我們拖累你。
我微微一笑道,別這麼說,有緣相識,一起跑挺好的。
再說了,這個路,摩托車和小車,速度差不多,路上相互還能有個照應。
從墨脫出發,天略下小雨,過了10幾公里,天又復晴。
雅魯藏布江依舊
總體來說,因為天氣的原因,路況比進墨脫當天好的多。
不管是路面還是水坑。
但是,我還是在過兩個水塘的地方,各自
倒車。
和賀哥夫妻合影
離開墨脫
來到嘎隆拉隧道前,回往墨脫方向,不遠處的山口,此時突然大霧瀰漫,彷彿把裡面的一切與世隔絕。
遠處山口是進墨脫的路,突起大霧
隱藏的蓮花,墨脫,我就這樣來了而又離開。
關於墨脫,我最早的映像,其實來自陳渠珍的《艽野塵夢》。
當年他征戰西藏,在工布江達的腳木宗(今林芝地區)駐防時,也對處於藏南的生番有過一番瞭解。
進藏後軍隊所食都是藏食,在林芝後當地藏官有一日竟用米飯招待。
他驚問之下才知道,這是處於珞瑜往南的野番所產。
後來他專門找到來交易的野番詢問,知其地“皆重山,少平原,人猶太古,無政府,無宗教,無文字,構木而巢,盛產旱稻、竹藤等物……”
而他所記載的生番之地,就是今墨脫。
我為什麼要說到陳渠珍,以及他所著的《艽野塵夢》,在本文的後面,會再述。
到達波密,已經是下午4點半,我決定繼續趕路,直達200多公里之外的林芝。
而賀哥看看時間,覺得天色將晚,決定趕到魯朗。
天將黑,晚上9點,我順利到達了林芝市,在一個青旅安頓。
第26天:
不記得,是什麼時候,我偶然看到了《艽野塵夢》這本書。
作者是叱吒湘西多年的陳渠珍,人稱“湘西王”
這本書,他於1936年完成,兼於自傳和遊記,詳細記數了1909年至1912年,自己入藏出藏的親身經歷,既有英俄覬覦下的西藏複雜局勢和軍隊內部的勾心鬥角,又有西藏的人文風情和悽惻感人的愛情故事。
特別是陳渠珍與部屬迷困荒漠、絕地逢生的一段,寫得令人拍案叫絕。夜宿黃沙,積雪洗臉,鑿冰取水,果食生肉,與野狼奪食,以屍體充飢,讀來令人心驚肉跳、感慨至深,彷如親臨其境。
而其中關於他於藏女西原的曠世絕戀,那一段蕩氣迴腸的感情,另每一個讀完此書的人,莫不感慨。
征戰於林芝一帶,當地藏官與他交好。
一次設宴之間,他對錶演馬術助興的一個藏族姑娘稱讚不已,藏官說,既是如此,那就把這位姑娘許配給你。
一段曠世奇戀就此展開。
藏族姑娘年芳16,本是藏官的侄女,名喚西原。
而西原。
這或許本非那個拼死都要保護愛人、關懷愛人的藏族姑娘本名。
“西原二字,自四川土音讀之,不似藏族女性名字。疑為是于歸後,陳氏所命之漢名。”這是任乃強老先生為《艽野塵夢》所作校注的最後一條,可見意味深長。
馬麗華老師則在半紀實性質的小說《如意高地》裡這樣寫到:
“西原的確非藏名,可能是陳渠珍後改的。劉先生說,或者叫西若。西若是死而復生的意思,許多人無分男女都用這名,說明出生時曾險些夭折,取此名以後好養活。”
西原西若,發音相近。這樣來看,西若似乎符合情理。也可能當時,女孩子根本就沒有名字。
陳渠珍先生對西原外貌的描述,搜遍全篇也僅僅限於“之中一女子,年約十五六,貌雖中姿,而矯健敏捷,連拔五竿”、“彭錯夫婦,導西原來見,靚衣明眸,別饒風致。餘亦甚愛之”兩處。
那個年代,沒有照片,也沒有畫像。
隨後,陳渠珍征戰波密數役,以及之後決定橫穿羌塘返湘,西原對他不離不棄。
身處交戰困境,西原跳下一丈高地方,接住他;
行走深山密林,她或背或扶,對他無微不至;
橫穿羌塘,斷糧無食,她推掉緊剩的乾糧給他,說“西原萬里從君,可以沒有我,但是不可以沒有你,你死了,我又怎麼活在人世間?”
陳渠珍帶領一百多人徒步穿越絕境,羌塘路茫茫,無給養無得力的嚮導,一路上極盡苦寒,斷糧長達七個月。部眾接二連三飢寒暴斃,幾乎每天都有人永遠地仰倒在雪原上,赤面朝天,連一席裹屍的草蓆都沒有。隨從親信全都凋零了,唯剩其妻西原萬里生死相隨到漢地。
最終僅剩7人到達西安,這裡就有西原。
天意弄人,歷盡磨難到達西安,西原卻染重病,逝於西安。
臨死前的深夜,西原悽泣道“我萬里從君,雖想永伴於你,奈何病入膏肓,只能於你就此永別,然而你已經得到朋友相助,我死也瞑目,願你歸途珍重,不用再牽掛於我”
話音剛落,西原長吁一聲,溘然辭世。陳渠珍撫屍痛哭,幾經皆絕。
陳渠珍清醒過來後,檢點行囊,只剩一千五百文錢,連給西原葬殮都不夠,不禁悲從心起。他出門借錢,終將西原葬西安城外的雁塔寺。
陳渠珍回到居室,滿室清冷,不見西原身影,不禁仰天長號,淚盡聲嘶,肝腸寸斷。
《艽野塵夢》寫至此處,戛然而止——“述至此,肝腸寸斷矣。餘書亦從此輟筆矣。”
回湘發跡後的陳渠珍,於1921年冬委託其在西安蒙難時的恩人董禹麓護送西原遺骸回湘,葬於鳳凰古城旁的大坡腦。
下葬當日,湘西民眾自發送行,達萬人之多。陳渠珍親撰《亡姬西原墓誌銘》:
嗚呼!西原茹萬苦百艱,敢犯壯夫健男窘步撠肘之奇險,從容以護予者,而予曾不獲攜歸家園,同享一日安寧,予述至此,予肝腸寸斷矣。復何言哉!復何言哉!窮途無力扶歸,權厝於長安城外雁塔寺……
2012年7月,陳渠珍骨灰從長沙遷葬鳳凰,黃永玉先生親自設計了墓地:一堵呈半圓形的墓牆,上刻黃永玉所撰墓誌銘,中間是四方墓塋,墓塋右邊是一尊西原雕像——緊緊依偎在墓塋前的藏裝女子,俯身貼腮的半邊臉俊秀清朗。西原撫棺慟哭,與那種隱隱然的氣勢、冥冥間的精神,可見墓內墓外人物生死相依之情。
我曾去過幾次鳳凰古城,每次必定去到南華山,陳渠珍墓便在那裡。
南華山陳渠珍墓
陳渠珍墓與西原銅像
去年進藏之前,我再次來到此地,心想,就要去到這個藏族姑娘的家鄉了,就當是來次作別。
當我撫去西原銅像上散落的樹葉時,一隻蝴蝶翩翩飛落至我的腿上,久久未曾離去。
為西原銅像撫去樹葉
冥冥之中,這隻蝴蝶會不會是西原的化身?
不信鬼神的我,卻寧願相信,這是西原的化身,前來和我相遇。
據說,在西原的家鄉,林芝市的嘎拉村有一座桃花園,當地政府在園內樹立了西原和陳渠珍的銅像。
沒想到,我專程尋訪至桃花園時,銅像卻早已拆除,心灰意冷之下,原本再去西原出身的廣九村,我也無意再到了。
嘎拉村桃花園
這次騎邊境線,我本意是不走318國道,也不想經過林芝與拉薩。
結果到墨脫後,其他路無法西進,只能再次繞道林芝。
我決定,去西原出生廣久村,去看一看。
那裡不僅是她出生長大的地方,也是她與陳渠珍首次相遇之地。
從林芝市向東南,沿著尼洋河,大約40公里,就是廣久村。
嘎拉村道旁就是318國道,桃柳相映
左下就是中國最美高速“林拉公路”
尼洋河風光
沿途柳樹桃樹成片。
到達廣久村,路口竟有西原與陳渠珍的雕像。
而一塊“西原故里”的牌子,“原”字已掉落不可辯。
廣久村口
雕像
旁邊有“西原藏家樂”,不知道主人是誰
沿著村裡的小路,我騎著摩托車慢慢騎行,腦海裡回的卻是,一百年前,那個叫西原的藏族姑娘,在這裡出生、嬉戲、生活的畫面。
以及那一天,兩人相遇的宴會一幕,彷彿就在眼前。
在村裡一個拆毀的老房子前,一個正在掃地的藏族男子告訴我,這座房子,是廣久村目前歷史最久的房子了。
拆掉的老房子
依稀可見歷史的痕跡
廣久村目前26戶人家,千人左右。
在村裡,到處都是核桃樹、桃樹、蘋果樹、李子樹、梨樹,讓我差異的是,現在是8月季節,枝頭都結果。
廣久村
核桃樹
桃樹
梨樹
桃樹
隨後,我騎車從村後的小土路,漫無目的的想著,爬到高處看看廣久村的全貌。
上山小路的盡頭,據藏族男子說,有一個寺廟,裡面住有一位年約50的喇嘛,村裡人生病了,都在那裡看病。
廣久村後的山路
山頂看廣久村
下面就是廣久村,再遠處,就是雅魯藏布江,與尼洋河、林芝河在此交匯
尋訪至山頂,寺廟沒有,但是有一小院,我呼聲後,一個藏族青年走出。
我笑著打招呼,解釋說來此遊玩,經下面的藏族朋友指點,來尋訪寺廟。
在我的請求下,這個叫嘎樂的藏族小夥同意我進院。
小院不大,小院滿是盛開的花,一排小木屋。
小院
很漂亮
院裡曬的藏藥,都是在附近山裡採摘
嘎樂也喜歡摩托車
和嘎樂合影
嘎樂告訴我,喇嘛師傅下山去了。
此時,又走出兩個穿僧衣的女子,驚訝中,用藏族和嘎樂交問。
隨後拿出桃子請我食用。
她們拒絕了我拍合照的請求,而嘎樂在我交談半天后,逐漸放下戒心,最終在我快離開時,同意了我合照的要求。
他是昌都人,今年19歲,來此三年,跟隨喇嘛師傅學習藏醫。
再過一年,他將返回家鄉,也會繼續藏醫為業。
在廣久村細逛數小時,返回林芝的路上,一個藏族小夥伸手,問我可否載他一程,返回林芝鎮。
路上得知他是當地景區的導遊,我興致勃勃的問,既然是導遊,對當地的歷史文化應該熟悉。
結果他也不知道,西原的故事,大體知道嘎拉村有過雕像,但是不知道雕像是誰。以及背後的故事。
同樣,原因千里之外的鳳凰古城,我所認認知的朋友,不管是年輕的還是年紀略大的,也都對陳渠珍和西原的故事,沒有了解。
返回青旅,獨自一人坐在凳上,我決定再一次閱讀《艽野塵夢》,快看完,天已全黑。
青旅老闆過來打招呼,問我車修理情況,昨天入住的時候,他從我的車牌看出,我來自湘西,而他的妻子,就是永順人。
青旅大廳
中間為青旅老闆,湘西女婿,他說每次看到湘u車牌就親切,右為蘇州車友
於是在青旅的沙發上,就著啤酒,和他開始閒聊。
我說,你現在林芝,妻子又是湘西人,可知道湘西和林芝還有一個動人的故事?這也是我為什麼今天去廣久村的原因。
沒想到,當我說起陳渠珍名字的時候,他說他看過《艽野塵夢》。
只不過,是很簡單的看了一下,沒有像我給他分享的這麼詳細。
因為這本書,陳渠珍是用文言文所寫,雖只12章,6萬字左右。
我離開廣久村的時候,當地村民告訴我,廣久村正在規劃建一個公園,大概也是以桃花以及西原的故事。
林芝地區桃柳遍地,春季時分,漫山遍野燦爛美麗無比。
我想,100年前的某一天,那個叫西原的姑娘,一定無數次在林間,遇上那個為他身死的漢語軍官之後,兩人也一定在美麗的尼洋河畔,留下無數身影。
梁祝已是傳說,而關於西原,以及《艽野塵夢》,卻是一段真實的故事,永遠刻在每一個知道的人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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