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人常吃兩種面,一曰小煮,一曰老滷。小煮麵下面的方法很斯文,小煮麵不是一鍋煮,通常有兩隻鍋,在一隻鍋裡下了面,另一隻鍋同時燒湯底,放入必要的食材。如果說小煮麵聽起來很小清新,那麼其湯底就是重口味,常常是往滾沸的湯裡汆肉絲、豬肝、皮肚、青菜、西紅柿之類,還可以打個雞蛋,凝成蛋花——全看食客的要求。
在我看來,介於小煮麵和老滷麵之間的是陽春麵。陽春麵是蘇式湯麵的一種,民間稱陰曆十月為小陽春——美國有部電影就叫《寂寞小陽春》(Sweet November)——上海市井話以十為陽春,當時每碗麵售十個銅錢,被引用到蘇州的切口中,陽春就是“十”,所以稱為陽春麵。陽春麵的確是“陽春白雪”,清清的麵湯,除了蔥花、豬油、醬油,其他什麼都沒有。
老滷麵足夠生猛,麵條用大鍋煮,煮熟之後用笊籬撈起,分開盛入一個個裝好醬油湯的大碗裡,接著放上澆頭即可。
澆頭的種類很多,很多面館吸引食客的重要原因便是澆頭做得到不到位。店家不僅用澆頭炫技,也是考察後廚的標準之一。肉澆頭的面叫“帶面”,魚澆頭的面叫“本色”,雞澆頭的面叫“壯雞”;肉澆頭和魚澆頭還有細分,如“硬膘”、“肚檔”、“甩水”;“紅二鮮”指的是魚肉雙澆,“白二鮮”指的是雞肉雙澆;多放蔥的叫“重青”,不要蔥的叫“免青”;有人只要一碗陽春麵,把澆頭另用一個盤子盛,叫“過橋”。老面客清早吃麵,氣定神閒地對跑堂的說:“清炒蝦仁,要寬湯,重青,重澆過橋,硬點!”
說起澆頭,容易想到蓋澆飯或蓋澆面,指放在主食上的配菜。《紅樓夢》提到過“預備菜上的澆頭”,可以理解為是澆汁或調料。在蘇式麵館裡,澆頭不僅僅是“澆”上去的配菜了,它演化成數十種乃至幾十種小菜,一碗陽春麵本身平淡無奇,有了澆頭的助攻,簡直錦上添花,令吃貨們垂涎!
美食家逯耀東先生在蘇州生活過一段時間,離亂的歲月裡,被烽火燃燒著,從西南輾轉到東南。在逯先生的記憶裡,對怡園對面的老字號“朱鴻興”印象深刻。在《寒夜客來》中,逯先生談到“朱鴻興”:那裡專賣早點,以燜肉面最為普遍。每天早晨,許多拉車的和賣菜的,都各端一碗,蹲在街邊廊下,低著頭扒著吃。
褐色的湯中浮著銀白色如絲如縷一般的麵條,四周飄散著青白相間的蒜花,面上覆蓋著一塊寸多厚半肥半瘦的燜肉。雖然肉已經凍凝,但是紅白相間,層次依然分明。吃的時候,先將面翻到下面,讓肉在裡面泡著。等面吃完,肥肉已經化盡溶於湯汁之中,和湯喝下,口味層次豐富,鹹裡又帶著一點兒甜。
吃完舔舔嘴唇,店外的太陽爬過古老的屋脊,照在街上顆顆光亮的鵝卵石上,多麼美麗的一個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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