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1 沈從文與莫扎特

沈從文與莫扎特

沈從文與莫扎特

春陽明媚的午後,聽莫扎特,又想到中國現代作家與西方古典音樂的關係。去年在上海音樂學院以此為題作過一次演講,提到早在1907年,魯迅就在《科學史教篇》中讚譽貝多芬,他主張為“致人性於全,不使之偏倚”,科學應與人文並重,“不惟奈端(牛頓)已也,亦希詩人如狹斯丕爾(Shakespeare);不惟波爾(波義耳),亦希畫師如洛菲羅(Raphaelo);既有康德,亦必有樂人如培德訶芬(Beethoven);既有達爾文,亦必有文人如嘉來勒(Garlyle)”。但限於當時條件,魯迅是否聽過貝多芬,存疑。

然而,我一一介紹了郭沫若、郁達夫、徐志摩、劉榮恩、趙蘿蕤、張愛玲、傅雷、林以亮等作家、翻譯家或深或淺的古典音樂緣,卻遺漏了一位重要的現代作家,那就是與古典音樂關係頗為密切的沈從文。沈從文雖然被稱為“鄉下人”,卻對古典音樂情有獨鍾,並形諸文字,他在1940年代的作品中一再提到莫扎特和其他古典音樂大師。

在1940年所寫的《燭虛》中,沈從文一方面自謙“我不懂音樂”,另一方面又認為人生有種“永生”境界,“似乎用文字顏色以及一切堅硬的物質材器通通不易保存”,唯獨“如知和聲作曲,必可製成比寫作十倍深刻完整動人樂章”,而“如由莫扎克(即莫扎特)用音符排組,自然即可望在人間成一驚心動魄佚神蕩志樂章”。至於他自己的寫作呢?“目前我手中所有,不過一支破筆,一堆附有各種歷史上的黴斑與俗氣意義文字而已。”對自己的作品如此嚴格,如此不滿,對莫扎特的音樂又如此首肯,如此推崇,說明沈從文真的喜歡莫扎特。

六年之後,在《綠魘》中,沈從文進一步對莫扎特的音樂表示傾倒。他充滿感情地寫道:

給我一點點好的音樂,巴哈或莫扎克,只要給我一點點,就已夠了。我要休息在這個樂曲作成的情境中,不過一會兒,再讓它帶回到人間來,到都市或村落,鑽入官吏顢頇貪得的靈魂裡,中年知識階級倦于思索怯於惑疑的靈魂裡,年青男女青春熱情被腐敗勢力虛偽觀念所閹割後的靈魂裡,來尋覓,來探索,來從這個那個剪取可望重新生長好種芽,即或它是有毒的,更能增加組織上的糜爛,可能使一種善良的本性發展有妨礙的,我依然要得到它,設法好好使用它。

這段話說得真好。莫扎特和巴赫的音樂是那麼“好”,那麼高尚聖潔,我們只要聆聽“一點點”,就有可能獲得啟示和感悟。沈從文看重古典音樂訴諸人的心靈的獨特的感染作用,正如他所自我解剖的:“音樂對於我的效果,或者正是不讓我的心在生活上凝固,卻容許在一組聲音上,保留我被捉住以前的自由!”

沈從文對莫扎特入迷,大概與他受到張定和的影響有關。張定和是他夫人張兆和三弟,先學美術後學音樂。

沈從文1946年還寫過一篇《定和是音樂迷》,記述他與定和的交往與定和的音樂生涯。文中說:“一談天,才知道定和原來當真是個音樂迷。肖邦、巴哈、莫扎特、或勗貝特(舒伯特),這位或那位,總之凡是地球另外一邊那些會用五線譜先迷住了自己一生,又迷住了世界一世紀半世紀的人物,早已把定和征服了。”其實,這段話如移用到沈從文自己身上,應該也是合適的,他無疑也屬於被莫扎特們“征服”了的“音樂迷”之一。

可惜,沈從文當時到底喜歡莫扎特哪些作品,已不可考了。沈從文逝世後,他的追悼儀式上播放了貝多芬的《悲愴奏鳴曲》(一說拉赫瑪尼諾夫的鋼琴曲),也許再播放莫扎特的《第二十七鋼琴協奏曲》,他在天國會更感到歡欣和寬慰?

甲午正月廿三日急就於海上梅川書舍

——選自《紙上交響》,陳子善著,百花文藝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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