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7 天下英雄谁敌手---胡荣华自传

我学中国象棋大约是在八、九岁的时候,这个年龄在当时似乎已经晚了一些,因为那时报上经常出现六龄童,七龄童的小棋手名字。

在介绍一些象棋名手时,也常常出现五岁、六岁弈棋等文章。

我学象棋的第一个启蒙老师应该算是我的父亲,尽管以现在的标准来衡量,水平是很低的,可是却使我对象棋产生了很大的兴趣。每天晚上,父亲总是把我和姐姐叫到桌前,教我们下棋。当时,他当然不会想到我真的会成为一名棋手。当时父亲教我们下棋,为的是增添家庭生活的乐趣,又可以不使我们这些孩子因为无事可做,而去惹事生非。一开始,我就对三十二个红黑子有好感,但水平太差,甚至连姐姐也下不过。

正巧,我住的街道和同幢房屋中,有很多人喜欢下象棋。当时,还有一些在我眼中是相当不错的“高手”,其中有两位曾经常到淮海中路的凌云阁茶楼喝茶下棋。五十年代 初的凌云阁是上海棋坛名手荟萃的地方,外地棋手到上海, 也必定要到那里去“拜访”。因此,就凭“到过凌云阁下棋”这句话,就可赢得人们的尊敬。

我学会"车马炮"的走法后、开始在学校里找同学下棋。 很快,学校班级的同学都不是我的对手,于是转到里弄找同 伴下棋,但年龄相仿的孩子会下棋的不多,我就找大人“比赛”。那些叔叔伯伯也愿意和我下一、二盘。不过大人终究 比小孩强,他们先让我车、马、炮我还要输,可是不久就逐渐只能让车、马,以后只能让单车、双马、单马,直到让先 ……大约经过两年多的时间,一无傍晚,那位经常和我下棋 的叔叔和我下了几盘棋后,终于以郑重的口气说:“以后不能让先了,应该平下了。”我早就盼望他说这句话。在那天 晚上,我吃饭也感到特别的香甜。

我的棋艺有了长进后,父亲、姐姐早已不是我的对手, 虽可是却出现了新的矛盾。原先总是笑嘻嘻地看着我和爸爸、姐姐下棋的母亲,却坚决反对我下棋了。有好几次把我的棋 子丢到炉子里烧掉。她坚决反对我下棋的理由有两条:一是经常迟回家。二是我下完棋后,喜欢独坐在那里默想与胜负关键的棋,有时吃饭,嘴里含着饭也在想棋。母亲怕我想棋想入了“魔”,于是采取了烧棋的坚决措施。经过两次烧了 买,买了烧的反复,母亲终于让步了。因为事实证明我既没有想棋入魔,也没有因为下棋耽误学校的功课。再加上父亲的支持,母亲终于不再反对我下棋了。

在小学,我很快成了学校的“棋大王”,每天放学回家。先做完了功课(那时好像功课不多,我经常在学校里就 做好了),就找人杀几盘,如果实在找不到人,就到附近的一个棋摊上去看别人下棋。记得当时摆棋摊的是一个比较随 和的中年人,因为我经常去看棋,所以摊主也认识了我。一天,也许是生意清淡,摊主就主动招呼我上去和别人下棋,他讲明如果我输了,不用付钱,如果我赢了,就由对手付两分钱。我当时只有十岁多一点,一般大人哪会把我放在眼内,没想到我竟连胜了几盘,换了几个对手,我一个钟点里 竟胜了十盘。这一来,我大过了棋瘾,摊主也十分高兴,要 我经常去玩,因为让小孩子招引对手,还是很合算的啊!

从这以后,我的棋路宽了,也结识了不少“棋友”,棋摊生意也兴隆起来。应该说,在我十一岁的时候,我在当地街道已经是一个“小棋王",但是棋艺总是提高得不快。一天,有位在棋摊上认识的熟人。他把我带到肇家滨路,请一位老师指点我下棋。这位老师就是早年在扬州有名的王剑客 之———窦国柱。记得我去的时候是夏天的下午,我俩走了很多路(当时肇家演还是条臭水滨),才到了窦老师的家。 可是当我们到他家时,窦老师正好午睡。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窦老师醒了,看到我们这样诚意,也非常感动,赶快拿 出棋盘和我下棋,我也不客气。拿起棋就先走了一个当头 炮,接着又结成了连环马。开始,窦老师只是漫不经心地随便走走,谁知中盘时我强渡了一中兵,使他大吃一惊,费了一番力气,才弈成和局。事后窦老师十分满意地说:“今天我用了五成力量;这小家伙能下和,是一个可造之才。

一九五七年夏天暑假,炎热的天气使得大家都躲在家里不敢出去,我也因为找不到对手下棋,感到十分无聊。

一天,又有一位下棋“老朋友”到家里来找我,他告诉我上海市少年宫暑假中将举办中小学生象棋比赛,问我想不想参加,这对我来说,当然是求之不得之事,于是请他帮我报名,参加小学生组的比赛。

上海市少年宫,有着绿油油的草地与整洁的楼房,是我十分向往的地方,我虽是少先队员,可是当时也很少有机会进去的。 现在有机会在里面参加比赛,当然是十分高兴的事,这位热心的棋友叫傅谔亭,当时在邑店区文化馆工作。

他不仅帮我报名,而且经常陪我一起去少年宫,有时还陪我一起回家。每当我想起这点时,总是从心底里涌起一股感激之情。

少年宫的比赛,应该说是相当紧张的。参加的小棋手有上海颇有名气的“六龄童”、“七龄童”、“十龄童”,特别是十龄童,当时被认为夺标呼声最高。可是最后我以不败 的战绩夺得了冠军。少年宫奖给我一面三角锦旗和一副象棋。这是我第一次参加比赛,第一次得到的奖品。发奖结束,我赶快回家,把喜讯告诉父亲、母亲、姐姐、叔叔,还有大大小小的棋友,好让他们和我一起高兴。

就是在少年宫比赛时,我见到了中国象棋老前辈——棋王谢侠逊。当时谢老虽然已经年逾古稀,但精神奕弃,声音洪亮。他看到我很高兴,让我两先下了一盘棋,结果下了盘和棋。谢老拉着我的手高兴地说:“不错,不错。”

少年宫比赛以后。我开始有些小名气了。当时有人介绍,我到上海城隍庙得意楼茶室内去下棋。城隍庙得意楼当时建在豫园九曲桥附近,它是上海市象棋表演队的表演场 地,也是一些名手举行表演比赛的场所。当时表演的程序是先由两位名手对奕,然后由我这样的“小不点”与来宾应战。作为余庆。一次,两位高手表演结束:按老规矩,我上台等候来宾,这时不知谁叫喊了一句:请名手和我下一盘。 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把大家搞得手足无措。因为对我来说,能和名手下棋,当然再好没有,可是让名手和小孩下棋,却是另一回事,又有谁会愿意呢。整个茶楼静了一会,一位名叫陈昌荣的老棋手笑容满面地走到我面前说:“我陪你下一盘。”陈昌荣先生当时是上海前六名的好手,我尽管先走, 还是很紧张。陈昌荣先生鼓励我说:“没有关系,心定点下好了。”这才使我下得比较放松。经过近一小时的鏖战,我竟意外地胜了这盘棋,这—下引起了全场极大的轰动。赛后, 陈老师摸着我的头说:“小鬼,你下得不错。”我当时是仰着头看着他的笑容,就是这短短的一句话,使我强烈地感到棋坛前辈的鼓励和期望。直到现在,我仍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使我永生难忘的、感人肺腑情景。

得意楼与陈昌荣先生下棋的消息,散播很快,传遍了上海象棋界。如果说,我在少年宫夺得小学组冠军是在孩子中称雄的话,那得意楼一战就是为我进人成人队伍,敞开了大门。就是在表演队里,我认识了另一位老师徐大庆先生,他是我棋坛生涯中给我影响较大的一位老师。他不仅热情指导我下棋,并且想方设法把我带到重大棋赛会上去经风雨、见世面。每星期有一个下午,让我到大世界游乐场,(现址为上 海市青年宫)去应战来宾。当时大世界的象棋活动开展得很 活跃,我曾在那里和本市各个街道和一些“弄堂大王”比试 高低,并从和他们交锋中得到很大的锻炼。

但是,仅仅这样下棋,毕竟难以深造。于是徐大庆先生 就把我带到淮海公园茶室。五十年代后期的淮海公园茶室里 汇集了上海和外地的象棋名手,通过徐大庆老师的介绍,我 得到过何顺安、徐天利。惠颂祥、李义庭等名手的实战辅导。这些名师的精湛棋艺和高尚品格,使我进入了象棋领域 的新天地。

一九五七年一月,我终于进入上海市象棋集训队,当时棋队里除了有何顺安、徐天利、屠景明等老师外,还有一位大师兄陈奇。我初到上海队,就象一个初中学生一下子来到高等学府。几位老师过去在淮海公园辅导过我,现在却成了朝夕相处的队友。在队内他们都关心我这个小学生,天天和我 下棋,帮我复盘;分析哪一步棋下得好,哪一步棋下得不 好。但使我伤心的是进队好几个月,我是下一盘输一盘,好 象他们的棋艺永远是高不可攀,深不可及。唯一可以放心的 是,我输了以后。他们从不责怪,总是鼓励我“好好地再想想一。连续输了几个蛋后,终于出现了转机,我和何顺安老师对弈时和了一盘,这是我在上海棋队“零的突破”,何顺安惊喜地说:“小鬼,不简单呀!”那一天我感觉天空特 别高,特别蓝,特别晴朗。

五月,我参加了上海市第二届运动会,得了个人第七名;八月,在秋季棋类比赛中获得第四名;十月的秋季运动 会上,象棋作为表演项目,我又获得了第三名。这几次比赛 给了我一次极大的教育。在一盘比较关键的比赛中,我和一 位年纪比我稍大一些的棋手对阵。从棋枰上看,我掌握了主动,这时轮到对方走子,只见他走了一步棋以后“嗜”了一 声,表示了想侮棋的动作;我一看,原来我有机会可以抽他 的车,于是不加思索地挥炮将军、抽车,谁知当我炮轰中兵时,对方不慌不忙把他的中炮反轰过来,来了个反将军,反而抽掉我一个车。我眼巴巴地看着这盘有希望赢的棋输掉, 。难过得真想掉泪。事后.徐天利同志狠狠地批评了我,问我为什么这样冒冒失失走棋?我委曲地回答,怕对方悔 棋。这么一说大家都笑了起来。何顺安问我:“你知道落子无悔吗?,知道”。“那为什么要担心对方悔棋呢?”是啊!只要对方把棋落在棋盘上。就不能悔走了,这个最基本的道理,我怎么会忘了呢。现在回想,当然感到可笑,可是当时给了我一个很深的教训。

一九五九年确实是不平常的一年。这一年,广东杨官璘来上海访问比赛。杨官璘是我从小学棋以来就十分崇拜的第一位象棋高手。他来到上海棋队,我没有资格正式上场比赛,只是跟在大人后面看他比赛。一次何顺安老师叫我跟他 ;学一盘棋,并笑着对杨说:“老杨,请你指导这小鬼一盘。 杨官璘同志笑着点点头。我高兴地在棋桌旁坐下,拘谨地走了第一步。说实话。面对着这位象棋大宗师,我心里确实很紧张,第一盘稀里胡涂很快新输了。老杨笑着要我“不要急,慢慢下”;第二盘我仍然先走。以当头炮过河车急冲中兵布阵。也许是第一盘胜得太轻松而有些疏忽,结果我居然胜了。杨官璘连连说:“不错,不错。”我当然十分高兴,同时感谢棋坛前辈给了我一次难的学习机会。

一九六O年六月,我参加了杭州举行的皖、浙、黑、 辽、沪五省市象棋邀请赛。参加的棋手有三届全国亚军王嘉 良、两届季军刘忆慈、东北名将孟立图等囵手,赛前大家都 认为这场比赛王嘉良、刘忆慈夺魁的可能最大。但是结果却 爆出了“冷门”。我以七胜三和的战绩夺得了冠军。第一次 参加大比赛能取得好成绩,大家都为我高兴;不过,从实力讲,不少一流高手水平还是比我高,我没有理由可以自满。 但通过这次比赛,一大大增添了我赶上和超过他们的信心。

十一月,全国象棋个人决赛在北京劳动人民文化宫揭开战幕。赛前我给自己暗暗定了个“争取进入前六名”的目标,但根本没有敢想争冠军。个人决赛第轮,我遇到辽宁孟立国,孟攻击力强,素有“杀象能手”之称。我以后走屏风马布阵,对手果然厉害,中局杀了我一个象,但我一抓住机会,拼兑了主力,最后以残局的优势赢了这盘棋。

第二轮遇上了湖北李义庭,这位一九五八年的全国冠军、一九五九年的亚军。棋风十分扎实,功力深厚,我经过四个多小时的激战,终于以双马炮双士战和了对方双马炮士象全。

第三轮,又遇上了广东杨官璘。赛前,何顺安、徐天利二人帮我策划对策,演变了“左炮封车”阵式的开始变化。 开局他以当头炮进七路兵布阵。我用“左炮封车”阵式应 战,弈至第八回合,对方跃马河口,暗伏马踩中卒和进兵以马捉炮两步先手,这一招使我足足想了二十多分钟,最后我决定选择“弃炮争先”的战术。结果我以一炮为代价,换取了对方三个兵,控制了全局。经过一百多回合的鏖战,我终于取得了胜利,为夺取冠军奠定了基础。

编者按:当年(一九六零年)杨先对胡的开局是这样的:

①炮二平 马8进7 ②马二进三 车9平8

③车一平二 卒7进1 ④兵七进一 炮8进4

⑤马八进七 象3进5 ⑥炮八进七 车1平2

⑦车九平八 炮2进4六 ⑧马七进六士6进5

⑨兵七进一 炮8平5 ⑩仕四进五车8进9

⑾马三退二 车2进5 ⑿马六退八

比赛结束,陈毅副总理亲自到会,给我发了奖,当他把 金光闪闪的奖章挂到我脖子上时,他弯了腰惊喜地问我: “你叫胡荣华?十五岁!”我高兴得只是连连点头,他高兴 地说:“好哇,娃娃赶上来了,英雄出少年嘛。”

一九六O年全国冠军的获得,使我真正登上了棋坛的大舞台。,但一次冠军的获得,并不意味着自己的棋艺已经是真正的冠军.相反,我还需要更加努力……

人到了中年,往往喜欢回忆童年和少年时代的生活。那时,充满了欢乐和许多难以忘怀的事情,但对我来说,印象最深刻的是六十年代初,上海一家报纸记者赞誉的话,他说:“胡荣华是祖国棋坛的花朵。”

经过二十多年的实践,今天我需要说的是。这位记者只讲了一半。我这朵棋坛之花,是在新社会的阳光雨露滋润下,是在许许多多园丁——窦国柱、徐大庆、何顺安、徐天利、屠景明、朱剑秋等棋坛老师和许多热心象棋事业的棋友的热情关怀和“人梯”精神的帮助下,才得以顺利成长的。

在我这本自战解说谱付印的时刻,回顾我二十多年的历程,我要在这里向他们——健在的和已经去世的老师们,向热情关心我成长的棋友们,衷心地说一声:"谢谢!"

有诗赞曰:

少小遭逢有弈缘

熏陶里巷日绵绵

一朝艺就攀前哲

六载名成尚少年

百代宗风开体例

几番征战勒燕然

于今感慨频回首

一席平生肺腑言

天下英雄谁敌手---胡荣华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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