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1 「專訪」範偉:生活中的我不好意思,進入人物就能嚷得出來

在出演《不成問題的問題》之前,範偉的演技一直是被低估的存在。作為一名早年間一直活躍在舞臺和電視上的演員,範偉過去留在大家心中的形象,大多停留在《賣柺》和《馬大帥》當中。憨厚、耿直、老實、詼諧,是他在過去非常籠統且深入人心的外在形象。

「专访」范伟:生活中的我不好意思,进入人物就能嚷得出来

2005年之後,範偉暫別舞臺,將重心轉移到影視劇的創作。“(演小品)壓力來的太直接了,演電影還能緩緩,拍完後等觀眾評價,有好有壞也不完全是自己的事。小品完全是靠自己,在臺上一站,一說一演,好就是好壞就是壞,觀眾直接給你效果,壓力多大。2005年春晚之後,我就覺得別再演了。”

他參演過許多重要的電影作品,雖然在片中只是一些戲份不多的配角,但毫無疑問,我們能記住《天下無賊》裡面的“打劫”,《非誠勿擾》中的“分歧終端機”,《我不是潘金蓮》裡他的“別在一棵樹上吊死”。在極短的幾句臺詞中,他能精準地傳遞出角色的核心特徵。憑藉《不成問題的問題》裡丁務源這一角色,範偉不僅獲得了華語權威電影節最佳男主角的殊榮,也讓更多的人不再對他的演技產生懷疑。

「专访」范伟:生活中的我不好意思,进入人物就能嚷得出来

11月15日上映的新片《長安道》中,範偉主演了大學歷史教授萬正綱。大學教授、亦正亦邪的身份,都是他在銀幕上的首度嘗試。電影上映前的點映階段,“範偉演活了渣男”登上的微博熱搜。在範偉心中,這名角色自私自利,面對世界和家人,都將自我利益放在第一,與前妻分手,與女兒失散,最終現在的妻子和女兒一同離開人世,女兒甚至間接地死於他手,只剩自己孤零零存活在精神病院中。

在《長安道》中,範偉終於不再讓觀眾“笑”了。此前的許多深入人心的形象,多多少少還是跟笑點有關,他最擅長的就是用一本正經的樣子進行搞笑。萬正綱窩囊、腹黑、自私,還有些心狠手辣,但完全不會帶入範偉搞笑這個特點。在他看來,這完全是角色所帶來的力量,他只是順從角色的邏輯展現出人物的魅力。而且範偉本人也不是一個特別能放開搞笑的人,“不愛聊天是我自己的性格,有些拘謹拘束,是缺點,有時候我也想特別放得開。我有一個什麼坎兒呢?生活中這是我,有時候我就不好意思,如果進入人物,那是他,我就好意思。”

不管是生活沉澱還是在塑造角色上的豐富經驗,如今的範偉都愈發希望能夠飾演更加豐富、複雜的角色。聊到接拍《不成問題的問題》時,他表示,“當時劇本寫的就是一個圓圓的臉、胖胖的、戴個眼鏡,我太適合了。(這個角色)非常細膩,越來越覺得那個角色的複雜性對我有吸引力。在我這個年齡,做演員遇到一個這樣的角色,你就應該馬上一個電話過去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演,有這樣的衝動。”

界面文娛對話範偉:

界面文娛:《長安道》中你的角色萬正綱變化很多、很複雜,是這一點吸引到你的嗎?

範偉:是的,我第一印象就是覺得這是很複雜很有深度的角色,也是怕由於太複雜,邏輯性不能自洽,就跟導演做了很多探討,導演幫我捋這個邏輯,捋了好幾個小時,後來說服了我,我也相信了這個角色,就答應演了。

界面文娛:你一開始邏輯上不太能理解的地方在哪裡?導演是如何說服你的?

範偉:最難相信的就是他間接把自己女兒殺害了。當爸爸的,覺得這個坎兒過不去。導演還是挖掘這個人物最底層背後的根源,說他由於特別在意自己的形象和學術地位,變得極端自私,他可能在最後選擇保護自己的形象還是什麼。(但)哪怕他是猶豫,我都不太願意。導演說他也不願意萬正綱是一個間接殺害自己女兒的人,萬正綱可能就是在猶豫之間,耽誤了女兒的最佳救治時間,導致這場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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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面文娛:看片時,我們經常會發現在一些細節上萬正綱很自私自我,沒有真的接納女兒,考慮的更多還是自己,比如和女兒見面前做親子鑑定,還有女兒打架時的退縮。你認為他找到女兒時的快樂,是真實的嗎?

範偉:我覺得還是真情流露,但你說的那些特別對,他是這樣的一個人,不管怎樣,我首先要理性面對這些事,比如做親子鑑定,你說的特別準確的是自我,他好像有一個自以為是的邏輯,(他告訴趙紅雨)我為什麼離開你媽媽選擇林白玉(陳數飾演),其實我跟她的關係不是你們外界想的包養那麼不堪,我們是建立在共同語言上的愛情。我跟你媽媽講學術成果的時候,你媽媽居然睡著了,可我第一次跟林白玉說,她哭了。你看他還是自我、自私,說的是對方給了我什麼,但他覺得這是種我跟林白玉在一起的有邏輯的理由,他就是特別自我。

界面文娛:從某種程度上,是不是也是因為他的事業,包括他在家中的地位走下坡路了,才開始尋找女兒滿足自我需求的?

範偉:電影裡的邏輯,其實是女兒先找到我,因為她是臥底,所以她進看守所讓我去認領。前面交代了他去找過母女倆,但是被她媽媽罵出來了,回頭就不知道搬到哪裡去了。我覺得他沒走下坡路(的時候)如果有機會也會認女兒,但他希望認領後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生活,不想把女兒帶回家。他看到女兒在夜總會生活的環境後,他受不了才帶回家。如果當時記者不在場,他也不會對林白玉撒謊,是迫於記者的壓力,他才不可能說這是我女兒,所以當著記者的面撒謊,回頭再跟林白玉解釋。這種細節、分寸,我們在前面把人物研究的比較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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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面文娛:你飾演過很多不同的角色,是用怎樣的方式去飾演萬正綱這種人物的?

範偉:我慢慢積累的表演經驗,就是由內而外,你把這個人物性格找準、相信這個人物了,(找準)他的性格、職業各個方面,然後按照性格進行牢牢把握,從裡開始往外使勁,什麼樣的手勢、語氣,自然就流露出來了。我是這樣的表演經驗。這種方式前期比較辛苦,一直在挖這個人物,一旦挖到了之後可能就很自然了。我帶著人物去理解他的一切的所作所為,他起碼是個父親,面對這麼多情感糾葛,前妻的、現妻的、女兒的,現妻還有這樣不軌行為,人物真的是挺(複雜的)。而且在演員心目中,是不分反派正派的,我要演這個角色,要替他找很多理由。他非常隱忍,女兒告訴他妻子跟誰開房,他都想把這件事壓下來,挺自欺欺人的。其實他什麼都知道都懂,但他受不了女兒嘴裡說出這番話,太愛自己形象了。

界面文娛:你和宋洋的角色,更像是同一個人的不同時期,你們在表演時如何交流合作的?

範偉:我倆在演播廳的幾場重頭戲,都是上來先拍的,我們都還沒私下聊天培養(感情),直接就來,來了就一切都有了。我覺得宋洋是好演員,大家一對戲,節奏的把握和眼神什麼的就特別對,有了這樣的表演基礎,不用說太多,每條節奏都不會一樣,氣息都不一樣,他會影響你的表演幅度和調門的高低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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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面文娛:聽說演播廳的高潮部分你演得非常用力,演完都快虛脫了。

範偉:我是什麼呢?那場戲的時候正好重感冒,但是全對,我說正好,眼睛是腫的,聲音是沙啞的,全對。有時候說句誇自己的話,天道酬勤,老天爺都照顧我,讓我那時候來場感冒,正好變成沙啞的狀態,那是演不出來的。

(那段戲講得是)他以自以為是的邏輯,說這些是你認為的真相,我有我的真相,潛臺詞是說我想修復和女兒的感情,你們卻讓她做臥底抓我。我認為這是萬正綱顛倒黑白的邏輯,他還認為女兒不是自己殺死的,是你們殺死的。他在自己說服自己。這是他認為的真相,每個人都有每個人所謂的真相,最後結論是沒有真相。他認為哪有什麼真相?很多所謂做學問的人,都是在自圓其說。

他的邏輯,其實跟後面瘋掉的邏輯是銜接的,很難界定他當時是正常的時刻,還是瘋了的時刻,當時已經有這個端倪了。我跟導演就說這個人物有沒有可能瘋掉,這是我建議的,導演說有可能。我為什麼覺得萬正綱會瘋掉呢?還是我為這個人物考慮,我覺得精神分裂症患者經常會自己跟自己對話,或者幻聽幻覺。可能平常人就只有一個三維空間,精神分裂症的人是倆,此時的自己在跟另一個空間的自己對話。我就想,按照這個邏輯,有沒有可能萬正綱在這個三維空間裡眾叛親離、家破人亡,但他丟掉那個空間,去到另一個三維空間,重新修復跟女兒的情感,回憶跟女兒童年的美好時光。我把他想得很有詩意,讓這個人物豐滿一點。

界面文娛:很多年輕人可能會認為萬正綱是渣男,成熟一些的觀眾更能理解他的難處,你怎麼看待不同人群對角色的不同看法?

範偉:我覺得這是特別正常的現象,這個人物出來之後肯定特別有爭議,不同年齡、不同經歷的人對這個人物有不同的理解。我第一次看完整片子,身邊90後工作人員就覺得,(他)怎麼會這樣殺死自己女兒?但的的確確從我這個年齡,當過父親的人,(會知道)生活就這麼殘酷,面對殘酷複雜的情感糾葛,可能他最後就失控到這個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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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面文娛:過去你飾演的絕大部分角色,都會帶有喜劇的元素,但這次《長安道》裡幾乎完全沒有搞笑的成分,這是如何在表演上做到的?

範偉:其實就是人物的力量,不是我(演技)有多高超,靠什麼方式方法,沒有,就是人物。觀眾一上來就入了戲,相信了這個人物。此次時刻(他)不是演喜劇的範偉,是萬正綱,那他們就不笑了。

我生活當中跟演喜劇的形象不太一樣,所有人見了我都說,第一是你沒有那麼胖,第二是你沒那麼高,尤其是過去演舞臺劇的時候鏡頭都是仰角,顯得人很高很胖,平常一看反差挺大的,性格反差更大,我也不能說安靜內斂,就是不像(表演時)那麼活潑。不愛聊天是我自己的性格,有些拘謹拘束,是缺點,有時候我也想特別放得開。

我有一個什麼坎兒呢?生活中這是我,有時候我就不好意思,如果進入人物,那是他,我就好意思。比如範偉此時此刻來一段“沒有真相”(《長安道》片尾彩蛋),我就嚷不出來,但讓萬正綱再來一段,我就能出來。(其實這些)完全是心理暗示,為什麼現在好多真人秀我都不敢去做什麼導師,我就是沒那個自信,比較有侷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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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面文娛:《不成問題的問題》也是你表演生涯中很重要的作品,更多的普通觀眾通過這個影片及獎項,認識到了你的另一面。飾演非常獨特的丁務源,是當時特意做的選擇嗎?

範偉:我當時的直覺就是說,這角色太適合我了,包括年齡、那種勁兒,各個方面。當時劇本寫的就是一個圓圓的臉、胖胖的、戴個眼鏡,我太適合了。我沒想別的,就覺得太合適了。在我這個年齡,做演員遇到一個這樣的角色,你就應該馬上一個電話過去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演這個東西,有這樣的衝動。(界面文娛:特別細膩。)對,非常細膩,越來越覺得那個角色的複雜性對我有吸引力。其實演員在選擇上是挺重要的,我要把他演成一個好人,顯然不對,演成壞人,也是扁平了。我就演這樣的一個人,有點小腹黑,又有他的無奈。生活中有太多這種人了,貌似誠懇,做的全是壞事,這種人多可怕隱藏性太深了。他是一個生存高手,為了保住主任的位置,有些人只要有這個智慧,都會這麼做。(觀眾們)可能在生活中也會多多少少見過這樣的人,在一個人物中把它集合了,就會覺得這個人物特別有意思。

「专访」范伟:生活中的我不好意思,进入人物就能嚷得出来

界面文娛:可能大家會更跳出之前在春晚表演上的形象,把你看作表演藝術家。

範偉:那不敢說,反正什麼事都有利有弊,像我們家歲數比較大的親戚、教我相聲的老師什麼的,他們現在就很失落,說老在電視裡看不到你了,這好幾年幹嘛去了?我說拍戲,他們就說拍什麼戲啊,看不著你。有時候老觀眾們,哪天在電影頻道看見個電影,(還問我)你說話怎麼那麼少,因為電影語言臺詞少嘛。所以說有利有弊,還是侷限,我現在做的是比較舒服的,在有興趣的行當裡多做點事,來不了的就少做。

界面文娛:現在覺得還能比較輕鬆地登上舞臺表演嘛?

範偉:小品演倒能演,但那種壓力來的太直接了,演電影還能緩緩,拍完後等觀眾評價,有好有壞也不完全是自己的事。小品完全是靠自己,在臺上一站,一說一演,好就是好壞就是壞,觀眾直接給你效果,壓力多大。2005年春晚之後,我就覺得別再演了,壓力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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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面文娛:《長安道》裡其實沒有什麼喜劇元素,未來還會選擇回去拍喜劇嗎?

範偉:只要有合適的。我演喜劇的方式,是一本正經認認真真地演喜劇,只要有了這樣的角色,就是不靠很賣勁兒的外在的表演,而是靠人物的喜劇性格讓大家樂的話,我願意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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